“不過邱狐狸之前與我說的對,不明曉也有不明曉的好處,至少他現在就算長成癩蛤蟆般的模樣,也仍然會是我心裡最好的那一塊地方,無論怎樣我都不會失望,他如果在的話,知道我心裡有這般想法,大概也不會失望。”
兒時的那些小心事我一向從未對其他人說起,此時卻對他毫無保留地全盤托出,待一口氣說完之後卻也覺得輕鬆了不少。然而更讓我糾結的是,我已經努力拗得如此煽情了,就差沒有熱淚盈眶,小黑卻也只是略略彎了彎脣角,輕輕地道了一句,“嗯。”
月色當照,美男在前,如此花好月圓夜,按理說應該正是談情說愛的好時候,可此時我卻在胡亂想着,小黑給我的固定回話居然從“哦”跳到“嗯”了,雖然還只是硬梆梆的一個字,但起碼在語氣上已有了大的進步了。就這麼迷迷糊糊之間,竟然忘了再追問他是否已經跟桑枝確定了關係。
但或許是心裡也隱隱覺得,無論答案是確認與否,都不重要了吧。
……
近來不知怎的,鎮上各戶的生意皆清淡得可以,好幾家都暫時關了門,只剩得幾家門面開着虛度光陰,薛家藥堂裡的那個小夥計小丁也時常趁着藥堂有薛恆坐鎮時便偷閒跑來靈棲裡坐坐,討口茶水喝,順便講講鎮裡的各種八卦奇聞。我樂意聽,他也樂意講。
正熱火朝天地討論着“清風日後到底會繼續追隨邱狐狸還是從了那不近女色一心龍陽的廖書生”,外頭忽的傳來嚶嚶嚶的啜泣聲,也有震天動地的哀嚎,嗩吶吹出的哀樂喧天,聲勢浩大,幾乎要震聾了耳朵去。外頭悽風苦雨間,一片白色的冥幣隨風飄來,落在我眼前的桌子上,我看着那抹刺眼的白色,捂着耳朵隨口大聲問了一句,“外頭這是在幹什麼?是誰家的人卒了?”
小丁隨意地探頭看去,順手在門外倒了手中殘餘的茶水,又縮回了頭來,漫不經心道,“喔,大概那些個秀女的家裡趕着在中元節前超度亡靈罷,今兒個只是第一場,大概後幾天還要繼續呢,咱們這些天的生意呀,估摸着是好不了的嘍。”
我懵了,“什麼秀女?又超度什麼亡靈?若真的只是不幸遇難,
這街上怎又會弄得如此聲勢浩大?瞧這陣勢,這該是多富庶的人家……”
我正仇富着,小丁卻是一臉不可置信,“這幾日從皇城那裡傳來的流言在各鎮都鬧翻了天去了,你竟然不知曉?”
我被他驚詫的語氣給勾起了好奇心,忙問道,“小丁,你便少賣關子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什麼流言?你倒是說清楚呀。”
“是這樣的,祈國今年的秀女大選邪門得緊,送去的那三千秀女竟無一人落選,這還不算,還有更詭異的,那些個美貌女子自從進了那宮牆裡頭後便一個個地再沒了風聲,就這麼憑空消失了一般,連入宮後規定的家屬探訪的日子都給免了,”說到這裡,小丁撇過頭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寥寥三兩的客人,刻意壓低了聲音,沉沉得令人生懼,“漸漸的就有人傳出風聲來,那是當朝國主迷信邪術,藉着選秀之名用她們煉了蠱!”
“啊,這麼玄?”我不禁驚出聲來,不由自主地看向正從樓上下來的桑枝,雖然跟她關係淡薄如紙,但畢竟是這幾天生活在眼前的人,心裡也有些慶幸她能逃過一劫,只朝她眨了眨眼睛,她復朝我眨了眨那雙靈動的杏眼,似乎也很是歡喜。
小丁偷偷地推了推我,眼睛不住瞅着那婷婷玉立的桑枝,悄聲竊語道,“嘿,阿若,你們這兒新來的房客生得好漂亮。”
我正想說話,但小丁方纔那話似乎是被桑枝聽到了,便又是一陣銀鈴般脆生生的輕笑,“這小兄弟好會夸人,桑枝可是要羞了。”
美人撒嬌果真是賞心悅目,縱使已經見了多日,但這麼含羞帶怯的嫣然一笑還是禁不住讓我魂歸天外了一會,更別提初次見面的小丁了,那廝如今整個人兒都呆了,只直着眼睛,口裡不住呢喃着“美人兒、美人兒”,我在一邊笑得不住,心裡卻沒有了在看桑枝對小黑撒嬌時的那分苦澀。
小丁剛神遊到一半,外頭又是一陣驚天動地的哭喊聲,萬分悽切,他回過神來,又憤慨地地嘆道,“當朝國主還真是昏庸得可以,本就是名不副實的身份兒,如此一鬧,恐怕連這龍位也坐不穩幾年咯。”
我被他剛纔左顧右盼的舉動也帶的警惕起來,聽
到這話只依葫蘆畫瓢地也張望了一圈四周,不放心地扯扯他的袖子,“噓,這話可別亂說,讓有心人聽去了可不好。”
他不好意思地摸摸頭,“我也就是在這敢放膽兒了的說,雖然人人心裡大抵都這麼想的,但若是放到外頭我還真不敢,不過咱們朝花鎮這小地方,估摸着再怎麼抓也抓不到我這個小小夥計上去。”
“說來也是……只是,你方纔說的那名不副實又是怎麼回事?”
“前幾年天下大變,原國主突然駕崩,本來順接皇位的應是唯一的帝裔姜慕,卻又在同一時間莫名的失了蹤,皇上的弟弟平南王就這麼做了國主。你說這事兒巧不巧?這可是把我們這些平民當傻子蒙呢,想來都這麼些年過去了,那太子……大概也應當死了罷。皇家的這些事兒,誰說得準吶——”
我正欲回答,身後“啪啦”一聲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音,我回頭望去,正是失神地端着傾斜的托盤的小黑,“小黑你……?”
“無礙。”他蹲下身來,鎮定地拾着鋪散在地上的一塊塊細碎的瓷片,然而輪廓清俊分明的側臉卻似乎蒙上了一層厚厚的冰棱,比剛來時更拒人以千里之外一般,“手滑而矣。”
“喔……”我復轉過頭去,心中暗自只覺得小黑今日的狀態有些可疑,平常他雖然冷淡,但卻是個頂認真的人,連戳在門口一整天這種無聊的活兒都能堅持這麼多天從未叫過苦,實在讓人佩服的可以。不過再認真,大抵也是有失手的時候罷,想想也沒什麼好稀奇的。
那頭的小丁倒是沒注意到我心裡的彎彎繞,還在自顧自地感嘆唏噓,“只可惜了那些個二八年華的姑娘家們,還以爲進了宮門後便能飛上枝頭做鳳凰,未曾想落到了個這麼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下場,連入土都只能用一口空棺材,可憐可憐。”
我聞言重新往門外看去,果然是一輛輛載着棺材的靈車自街道駛過,不禁唸叨着,“這世事還真說不準,前幾天還是花車,今個兒便是靈車了……”正說着,我心念忽然一動,鬼使神差地拉了拉他的衣袖,悄聲問道,“小丁,那你可曾聽說過秀女名額有缺失?比如有秀女逃跑什麼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