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與煥月初次相遇,是在他剛十三歲的年華。
那時桑枝還是聆陵山上剛剛修成了百年道行從而初化爲人形的小花妖,初次有了活動能力,便什麼事兒都顯得新奇,總想把山上曾用靈識探測過的地方都親身走過一遍。
然而這聆陵山,說小不小,說大不大,瞧着也不過是幾天時間,她便已然繞了好幾遍,對山澗中每條崎嶇的山路都瞭然於心,又過了幾日,連每株花草生長的地方都已記得一清二楚,而那些初次看來無比新奇的大好風光,至如今,便也看膩歪了。
於是寂寂無聊的小花妖便開始憂愁。
人一憂愁可以幹很多事,譬如一醉解千愁,譬如到哪個勾欄院裡尋歡作樂一回,然而她卻還是個涉世未深的小花妖,還是個憑微薄法力尚出不得這聆陵深山的小花妖,憂愁起來便只能打坐、觀天、數螞蟻。
待聆陵山內一隻只苦逼的螞蟻被無聊的她抓來,在不斷地循環數到地三千一百五十六隻時,她終於在這空得連鬼影都見不到的深山老林內碰見了一個新奇的事物。
準確的來說,這是一個人。
再準確一點,這是一個和尚。
再再準確一點,這是一個模樣俊俏的小和尚。
雖然她涉世未深,但基本的審美觀她還是具備的,甚至還比常人都要挑剔幾分,此時見了這等尤物,怎能冷靜。
她向來是藏不住心思的,心念一轉便“唰”得跳起身來,大剌剌地丟下那第三千一百五十七隻螞蟻,擺出餓虎撲食一般的姿態着急忙乎地迎去,硬是擠出一臉嬌媚的笑來,“我叫桑枝,這位小和尚從哪裡來,到哪裡去!哎……你幹嘛躲遠了啊……”
煥月小和尚當時哪見過這等陣仗,只一愣,趕忙閃開身去,隔着三尺之遙按照師傅師兄們傳授的規矩,朝着她一板一眼地施了個禮,一本正經迴應道,“小僧法號煥月,逢師傅自普陀
山來此地獨坐修行三月……師傅說,不能跟女人親近,否則便是破了戒的。”
“哦……”她眨巴眨巴了眼睛,突然覺得逗這個小和尚很是開心,只撇着嘴狡辯道,“可我不是人,我是妖精!”
他抿着嘴,很識時務地選擇不說話,甚至連眼睛也不瞅她,只維持着雙掌合十的動作,沉沉鬱鬱的神情像個小老頭兒。
“好嘛,那也簡單,我變成個男人就是了。”她也知拗不過這個看起來就很固執的小和尚,只翩躚地轉了個圈兒,暗暗捏了個法決,一轉眼便成爲了一個清俊儒雅的少年。
在他驚異的目光中,她無所謂地彎腰,對着一邊的積水灘上照了照,又嫌這副模樣不夠突出,便玩心大起地施法添了一撮八字鬍上去,稍微一撇嘴,兩邊小鬍子就如受驚了一般抖動來抖動去,看起來很是滑稽。她乍然湊近他,欲顯擺鬍子一般地嘟了嘟嘴,“小和尚,你看我這樣如何?”
“……”他不自覺地退後了一步,本能地覺得這隻強詞奪理的小妖精似乎比師傅口中所講的洪水猛獸還要危險。
見他還是不予理睬,她轉了轉眼珠,手背過後去施了個小術法,便變出了一隻酒囊來,他畢竟年紀小,還是個未經歷過太多的孩子,見她手上突然出現了一個陌生的物什兒難免有些好奇,只彆彆扭扭地問道,“這是什麼?”
小和尚上鉤,怎能不順杆爬?
她存了壞心思欲攛掇他破戒,只賣弄似地在他眼前晃了晃,輕巧地道了一句,“好東西。”說罷,便不由分說地一股腦兒將手中的酒囊裡頭的酒半推半就地傾數倒入正不住念着“阿彌陀佛”的他嘴裡。
此酒名喚女兒紅,她此前只聽說是人間裡頭最受歡迎的酒,如妖嬈女子柔情萬千,綿柔甘長,頃刻便能入喉,他便是想吐出來也無可奈何。他雖之前從未喝過酒,但也覺得此滋味太不對勁,一時天旋地轉之間只覺得
眼前的女子雖然是妖精,卻也長得怪好看的,比他娘都要好看。
桑枝壞心眼地走近了一步,“咦,小和尚,你怎麼臉紅了,莫不是覺得我太漂亮了?”
這一句她本是玩笑,卻倒是誤打誤撞地道中了他暗藏的心事,他的臉瞬間滾燙更甚,她又靠近一步,想遞給他帕子好擦去他嘴邊殘餘的酒漬,於是便“哎”得招呼了一聲。
小和尚落荒而逃。
然而她怎麼可能就此放過他?她在這空寂得只剩妖怪和野獸的山林裡已無聊了已多日,這會突然碰上了一個能跟她說話的人,還是個好看得一塌糊塗的小和尚,難免興奮異常,閒暇時間就開始她的調戲小和尚之旅。
“小和尚,你爲什麼要來當和尚而不去當道士啊?”
“……”不理不理不理,堅決不能理,上次已然被她哄着破了戒,昏昏沉沉了好幾日,這次再怎麼說也不能理這個愛騙人的妖精了。
“小和尚!”她以爲他是沒聽清楚,便好心地把聲音放大了些。
他依舊“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地念着,緊閉雙眼,就着原地打坐着,平靜的神情很是端莊肅穆,彷彿沒有聽出她語氣裡隱約透露的嗔意。
見他怎麼喚也不肯理自己,她眼珠滴溜溜地一轉,也有招,霎那間換了一張面孔,委委屈屈地扁着嘴彷彿快要哭出來,“你肯定是嫌我是妖精了,妖精怎麼了,妖精就沒有知道事情真相的權利嗎……我還以爲你與他人是不同的,沒想到你還是看不起我嚶嚶嚶嚶嚶……”
果然……
他被她的哭訴擾得不勝其煩,睜開眼睛本想趕她走,可是一睜眼就瞧到她泫然欲泣的眉眼,心又不自覺軟了下來,在冠冕堂皇的"一心向佛自願皈依"的說辭掙扎間,最終還是決定對她照實話說道,“……阿孃說如今天下獨尊儒術,寺廟香火也旺,比道士好混口飯吃,起碼,起碼不會餓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