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考驗遠未結束。
領獎這關過了,下面還有大合照等着。
臺下的滑軌攝像機仍在移動,臺上的肩扛遊機也換了個機位拍攝,秦絕心知導播在救,遂按兵不動,等雙林二老往下走了兩三個身位,拍特寫和半身近景的遊走攝像師短暫擋住自己,才趁鏡頭拍不到的時候從林柔手裡接回獎盃和證書。
對視的一瞬,林柔用目光傳達擔憂:接下來你怎麼辦?
迴應她的是秦絕視死如歸的眼神。
兩個獎盃,兩本證書,哪一個都不能捨棄。
雖然從各個方面看《熔爐》的“琴”似乎都比《加班的一日》裡的小職員更勝一籌,但這不是個簡簡單單的選擇題。
首先導演組絕對不會派人上來把秦絕其中一份獎盃證書接走——其一不合規矩,其二畫面不好看,其三頒獎的人頭數和獎項數都是算好了的,要是拿走一份獎,等合影出來之後被不明真相的人誤解金蘭獎明明宣了獎卻沒發,甚至暗自揣測某某獎被“昧下了”、“有內幕”,事情就會越鬧越大,難以控制。
其次秦絕自己同樣不能給兩份獎分主次——且不說那麼大個獎盃藏不了也擋不住,全都疊在一隻手裡既不雅觀又落人口實,操作上根本行不通,要是秦絕真的想辦法把短劇類的最佳主角獎掩蓋住,豈不是坐實了她也覺得這個獎更水,是湊數刷分用的產物。
更別提她壓根不想這麼做——從來沒有“琴”比小職員表演難度更大所以更配得上這朵“蘭花”這一說,每個人物在他們的人生裡都是主角,合適的角色在合適的作品裡本身就有無可替代的價值和意義,“琴”和小職員都獲了獎是高興還來不及的好事,秦絕作爲演員永遠不會給自己的角色劃分三六九等。
所以,秦絕此時此刻要面對的是一項複合任務:
1.兩個獎盃必須同時露出來;
2.兩本證書最好也能同時露出來;
3.她本人的臉當然也要完整露出來;
4.構圖要清晰、美觀、大方,不能影響合影,不能有損金蘭獎頒獎典禮的官方形象。
挑戰如此艱鉅,猶如一座橫在面前的大山,又彷彿一顆正在倒計時的炸彈。
秦絕輕輕吸了口氣。
她別無選擇。
……
汪朵朵激動地等在電視機前。
怎麼會有這麼棒的一天!!前有秦絕林柔紅毯驚豔亮相,妝造帥得人無法呼吸,後有詹長清蘇酥林柔一個接一個上臺領獎,秦絕更是蘭花一開開兩朵,厲害得她差點當着父母的面尖叫出聲。
“不知道會怎麼處理……”鄧芸蓮的臉色卻有些凝重。
電視臺導播的補救及時且精妙,她在引導之下也沒發覺秦絕和林柔的小動作,可秦絕領了兩次獎是大家都看到的事實,雙倍的獎盃證書,拍合照的時候要怎麼辦?
鄧芸蓮在腦內思考了幾種方案,但想了想,又感覺哪一種似乎都不是很妥當。
轉播不等人,沒過多久,畫面從熱烈鼓掌的觀衆席切回到臺上,領獎之時排在前面的那些“蘭花”們這會兒已然完成了走位,舞臺機關再次啓動,衆人從最後一排即第四排開始呈階梯狀緩緩上升。
鏡頭一一晃過各位領獎者,每個人的近景特寫都不多不少停留了一秒鐘,汪朵朵聚精會神地尋找着自家秦老師的臉,直到……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衆目睽睽之下,秦絕左手一個獎盃,右手一個獎盃,宛如舉啞鈴般端端正正舉在自己胸口兩側,正中央是兩張展開的證書內頁,證書上下排列,彷彿一個巨大的四四方方的護心鏡,和一左一右兩尊獎盃形成銅牆鐵壁之勢,煞是壯觀。
而在這極度吸人眼球的造型下,是更加殘酷的現實。
衆所周知,龍國戲劇五花八門,不僅傳統戲曲涵蓋繁多種類,連引進劇種也有許多子分類,兒童劇便是其中之一。
既然是兒童劇,最佳主角獎的獲得者自然不可能是大人,是以,爲了整體畫面美觀,也出於自身對晚輩的喜愛,雙林二老在準備合影之前笑呵呵地把小丫頭牽到了中間。
秦絕這一排本就因爲她一個頂倆空了一個身位,如今又少了個人,左右兩端的長度頓時有了新的出入,需要整體往左再挪一格。
複習一下,引進劇種分別有:話劇,歌劇,舞劇,音樂劇,多媒體戲劇,短劇……
算了不用複習了,一言以蔽之,原本位置稍偏的秦絕,經過這番調度變化,她,
站了C位。
右前方是林鶴鳴,左前方是林朝歌,中間是朝氣十足的小姑娘,後面是秦絕和她宛若左右護法般的獎盃。
龍國最傳統最經典最受大衆歡迎的對稱美,狠狠拿捏。
恁大一個移動攝像機從近景特寫開始往遠了拉,自始至終穩穩聚焦雙林二老,換而言之,也自始至終沒讓秦絕出畫。
呵呵。懸着的心終於死了。
秦絕只能保持着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用畢生演技證明她第82屆維納佐拉國際電影節“海明珠”影帝的含金量,順帶維護她那所剩無幾的尊嚴。
肩扛遊機繼續後移,衆多嫺雅綻放的蘭花裡秦絕兩枝獨秀,惹眼得好似一個花卉批發商,有一種長得很帥的暴發戶誤入知識分子集會的既視感,顏值上融入得毫無違和,細節上充滿微妙的錯亂。
此時的秦絕與前一日的袁蕭深深共鳴:
有點思鄉,也有點想死。
但人民羣衆沒有給予她一絲一毫的憐憫,彈幕與評論紛紛涌來。
【??我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口水噴出去了】
【這誰?秦絕?】
【好可憐好無助哈哈哈哈哈哈從脖子一路紅到耳朵根了已經】
【上網這麼久頭一回看到煮熟的蝦長什麼樣】
【受不了了,史上第一個因爲實力太強獲獎太多在頒獎典禮上慘遭社死的演員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爲什麼會變成這樣呢,第一次獲得多媒體戲劇類的最佳主角獎,第一次獲得短劇類的最佳主角獎,爲什麼呢,明明是兩件快樂的事情重合在一起……】
【啊啊啊啊啊啊我發出尖銳爆笑,誰來救救秦絕,他看起來要碎了】
【大庭廣衆,朗朗乾坤,這是何等的公開處刑……】
【看似人還在那,其實已經走了有一會兒了】
【怎麼會這樣哈哈哈哈哈哈最有節目效果的一次頒獎!!】
【剛來,哪個好心人給我科普一下是什麼情況】
【如此完美的微笑,不愧是影帝www】
【秦絕:給你們看看什麼叫國際影帝級的表情管理】
【讓你這麼牛,這下汗流浹背了吧!(狗頭】
【太精彩了已經轉發到家族羣了】
【啊啊啊啊什麼公開羞恥play我笑得想死】
【聽說不少海外友人都很期待《FROZEN》的成績所以頂着時差在看直播,這下……】
【抱抱秦老師,別怕,我們回去換個星球生活】
【微表情好有趣哈哈哈哈哈整張臉只有眼睛透露出了可憐委屈彷徨無助】
【雖然還沒過年但我提前宣佈秦絕的表情比春晚好笑】
【誰來救救秦絕+1,他看起來馬上要哭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破碎感(狗頭叼玫瑰】
【#秦絕_頂級破碎感#】
【慘慘的好可愛哈哈哈哈哈,一把子憐愛住了,他有沒有什麼劇在裡面是挨欺負的,快給我安利一下#滑稽】
【←得獎的這個《熔爐》就是,快去看(惡魔低語)】一隻卿卿探出頭。
【←←還有得了影帝的《白晝之雨》也是,快去看(惡魔低語)】兩隻卿卿結成雙。
【←←←還有《空碑》和《非雁》,快去看(惡魔低語)】三隻卿卿走上岸。
暫且不提這些在歡笑聲裡趁亂塞刀片隨機謀殺一個互聯網無辜網友的惡劣行徑,秦絕驚天地泣鬼神的合影姿勢給廣大羣衆留下的印象極其深刻,哪怕大合照結束,衆人排隊下臺,金蘭獎頒獎典禮進行到下一個獎項,有關此事的討論也久久未歇,不僅諸多配字表情包新鮮出爐,甚至迭代出了新版本,其中最爲形象的顏文字版迅速傳播開來:
其他人:(^^*)(^^*)(^^*)(^^*)
秦絕:(;ヮ`)
網友觀之,樂甚,但由於文字符號打起來太麻煩,要複製到粘貼板裡才方便用,於是簡潔版迅速出爐:
(獎盃)秦絕(獎盃)
【啊啊啊啊啊好有畫面感的文字!!】
【博主怎麼能發視頻!】
【好煩哈哈哈哈哈害我莫名其妙笑了好多下】
【逢年過節被家長拉出去給親戚表演才藝的我belike:】
【雖然很缺德但是就在剛剛金蘭獎頒獎典禮的實時收視率往上竄了一大截(`ヮ)σ`))σ】
【秦絕:到底有沒有人在乎我的感受】
【什麼究極社死,合影結束我都替秦絕鬆了口氣】
【但你別說他們這桌成績好牛啊艹,這是多少個獎盃了?】
確如這條評論所言,秦絕坐的這張桌碩果累累,林柔蘇酥各有一尊獎盃,她自己更是包攬了兩個,如此盛況甚至不是《FROZEN》太能打的結果,想到這一點,本還在樂的網友後知後覺地打了個激靈,迷之有點毛骨悚然。
不過,此時坐在場內的娛習一班衆人卻沒有得意的餘裕,秦絕當衆社死好笑是好笑,可捫心自問,要是把他們放在剛剛秦絕或林柔的位置,恐怕沒有誰能像她倆那樣機智又鎮定地安全撐過領獎全程。
“辛苦了,辛苦了。”林柔坐下後蘇酥在桌子底下偷偷跟她拉手,觸碰到的瞬間果然摸到一手冷汗。
林柔用力回握,獲獎的喜悅這時才緩慢回升,一點點安撫住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臟。
她下意識瞄了眼秦絕,後者不知是境界真的比她高還是已經麻了,臉上依然掛着從容得體的微笑,西服第二顆鈕釦也有記得在坐下之後解開,表情和形象管理俱是滿分。
完全看不出來剛纔差點死了一次。
“回頭請你吃飯。”察覺到林柔轉瞬即逝的目光,秦絕看着舞臺的方向輕聲說。
林柔微怔,笑了一下,點點頭。
臺上,主持人很快宣讀完提名名單,雙林二老再次被請出。
最佳主角獎之後是最佳編導獎,龍國傳統戲曲表演的內容多是代代沿襲,唱詞走位等編排有較爲固定的一套,實際排練時由師父或主演做主調整,基本沒有“導演”這一概念,是以,這個獎項通常都是引進劇種比較吃香。
說到引進劇種,結果不言而喻。
“……音樂劇類最佳編導,《冰雪奇緣》,秦絕!”
現場掌聲熱烈,網友們驚訝的彈幕隨之而來。
【啊?《冰雪奇緣》不就是《FROZEN》嗎?臥槽它是秦絕導的啊??】
【音樂劇有導演這事倒是聽說過,但是看《冰雪奇緣》的時候好像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第一次曉得導演就是秦絕。。。】
【我反而在詫異大家原來不知道這事啊……?#目瞪口呆】
【什麼鬼,秦絕不是演漢斯的那個嗎?】
【我們藍組組長啊啊啊啊啊,果然跟秦一科技比起來《娛樂實習生》的擴散度還是小了嗎#捂臉笑哭】
【這男的誰,爲什麼不是林柔領獎】
【??前面在說什麼,你剛點進直播?】
【我靠我可能活在山溝裡,我不僅才知道《FROZEN》的導演是秦絕,也才知道原來他在裡面演漢斯……不是他跟漢斯哪裡像了???】
【現在我是最後一個知道的了#汗】
【笑死,秦絕和他演的角色不像不是很正常嗎】
【你懂什麼是換頭式演技(狗頭叼玫瑰】
【看了一圈怎麼沒人提,我缺德我先說→秦絕:原來正常的頒獎領獎是這樣的啊.jpg】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草我好不容易忘了不要逗我笑!!!】
【秦絕:就你小子會讀心是罷!(惱)】
【難道不應該覺得咦這回手裡好空好不習慣嗎(狗頭】
【等會兒,多媒體戲劇的最佳編導不是袁蕭?】 發這條彈幕的韓忠還疑惑着,林鶴鳴和林朝歌已然將獲獎名單悉數唸完,秦絕與其他幾位領獎者排隊上臺。
有人數壯觀的頒獎場面在先,此時的舞臺相比之下倒真有些空蕩蕩的,從典禮開始一直看到現在的觀衆們不由得適應了一下。
禮儀小姐端着托盤婀娜走出,場下掌聲再起,袁蕭也在其中爲秦絕鼓掌。
韓忠等人尚在納悶,袁蕭自己卻清楚《熔爐》的情況不一樣,編導編導,他編了沒導,秦絕導了沒編——其實編了,但班長這不是死活不承認麼——所以袁蕭名義上是《熔爐》組的組長,實際上要報名“最佳編導獎”還不夠格,節目組在這方面可不會無腦溺愛他們,遂直接沒給報獎。
同理秦絕在《加班的一日》上亦是如此,那部短劇改編自歐·亨利的短篇小說,主要脈絡和劇情華點基本都來自原作,而且籌備時間只有一小時,導也導不出什麼實質東西,能讓人覺得精彩一半靠原作者的巧思一半靠秦絕的演技,要是真厚着臉皮報名“最佳編導獎”,根本走不到刷分鍍金這一步就會被刷下去——金蘭獎的評審團又不傻,豈能讓秦絕矇混過關。
話回臺上,雙林二老依舊是輪流頒獎,秦絕得以二次與林鶴鳴握手,光榮獲得被老藝術家多看了一眼的待遇。
……順便被林朝歌扔了個揶揄的眼神。
秦絕眼角微微抽搐,這什麼樂子人,這麼喜歡看戲,怪不得你是話劇導演。
沒過多久,頒獎結束,大合照的時候秦絕一手獎盃一手證書,油然而生一股“這個世界終於正常了”的感動之情。
她感動地拍完合影,感動地隨隊伍走下舞臺,感動地回到自己那桌,感……尷尬地在桌面找了個位置把獎盃和證書放好。
秦絕:“……”
怎麼辦,不是凡爾賽,獎真的有點多。
她暗搓搓地把獎盃底座往裡推了推,這三個獎都是個人獎,按理來說放她自己這邊沒毛病,然而圓桌是前後坐人,獎盃全堆在一起既不(xian)美(yan)觀(bao),也有可能在某個機位角度擋住後面的許雙雙和蘇酥,怎麼看都不太合適。
所幸許蘇二人和自家班長默契頗佳,三人趁着鏡頭沒給到臺下一通操作,成功挽救了獎盃太多太扎眼的局面——雖說數量擺在這,存在感肯定比旁人更高一些,但大家已經盡了人事,剩下的只能看天命了。
旁邊兩桌的袁蕭和喬遠蘇等人不約而同彎了彎嘴角。
道理我都懂……
不應該把快樂建立在同窗的緊張上……
但是噗哧。
“咳。”秦絕既是警告也是提醒。
她日積月累的威望畢竟不是一次(獎盃)秦絕(獎盃).jpg就能抵消的,娛習一班衆人聞聲紛紛正色,把心思放回臺上。
五項個人獎已開,接下來是與“蘭花”同等分量的作品獎——“最佳戲劇獎”。
這也是最後一項按劇種頒發的大獎,“最佳戲劇獎”過後,纔是真正競爭激烈,所有入圍作都放在同一賽道廝殺的綜合類獎項。
秦絕現在比誰都期待金蘭獎頒獎典禮快點進入綜合獎環節,《加班的一日》在這部分沒有提名,《熔爐》她丟給了袁蕭,《冰雪奇緣》更是有吳海舟和孫敏衷撐着,屆時不論得獎還是沒得獎,她都可以無事一身輕,默默坐在場下修復自己被迫遭受的精神創傷。
說真的,在赴典禮之前,誰能想得到她最大的心願是快點結束吧好想跑。
老隊長年事已高,受不得這般酷刑。
在心裡淡淡地念完這一句,主持人剛好讀到音樂劇類“最佳戲劇獎”的提名,鏡頭掃過,秦絕表情毫無破綻,不傲慢不得意不做作(也不慘),端的是大大方方,體體面面。若不是(;ヮ`)的畫面歷歷在目,觀衆們還以爲是自己記憶出了錯,其實無事發生。
也是因爲秦絕的這點插曲,相似的流程不顯枯燥,饒是各個劇種提名“最佳戲劇獎”的作品多到主持人唸了數分鐘也沒念完,金蘭獎頒獎典禮的實時收視率依然穩定居高,隱隱有破紀錄的趨勢。
少頃,字正腔圓的提名宣讀終於迎來尾聲。這一回,原本還算悠哉的袁蕭手搭在膝蓋上,掌心不着痕跡地在西褲上蹭了蹭。
不輪到自己不知道,原來在宣獎之前,人真的會有那種“福至心靈”的感覺。
袁蕭暗暗提了一口氣,無比認真地對臺上第不知道多少次被請出的雙林二老行注目禮,神情緊張得有些凝重。
秦絕餘光留意到他的狀態,倒是沒急着提醒。
果然,劇種太多,得獎的作品也多,袁蕭這股氣憋到一半就慢慢散了,這時傳統戲曲的獲獎作還沒念完。
下一步是煎熬。秦絕心道。
她的“袁蕭觀察”再度應驗,果然,等了很久都沒等到多媒體戲劇類的袁蕭逐漸坐立不安,凝重的神色一點點往痛苦的方向轉變,微表情透露出的信息差不多可以總結爲“快給我個痛快吧”。
秦絕放下心。按照這個流程,等真正公佈結果了,不管是獲獎還是陪跑,袁蕭心裡都會感到一塊大石頭落了地,後者自然沒什麼好說的,至於前者,這股微妙的解脫感反而能協助當事人調整狀態,讓鬆弛與緊張並存,正適合上臺領獎。
不再操心袁蕭,秦絕眨眨眼調整表情,她得在雙林二老宣佈《冰雪奇緣》獲獎的時候恰到好處地表現出“微微驚訝+榮幸開心+克己慎行”,其中後兩個是真的,不用演,主要是第一個得演一下,別搞得她一副“《冰雪奇緣》拿獎我勝券在握”的模樣,找抽嗎那不是。
“第三十三屆金蘭獎,話劇類最佳戲劇——”
“歌劇類最佳戲劇——”
臺上,林鶴鳴年近花甲,仍然聲若鶯啼,林朝歌亦是精神抖擻,不見疲態。
兩位老藝術家抑揚頓挫的宣獎聲交替響起,秦絕靜靜聽着,須臾,如預想般聽到期盼已久的那句話。
“……音樂劇類最佳戲劇,《冰雪奇緣》!”
掌聲洶涌而至,秦絕罕見地失去了表情管理,她沒有按照計劃的那樣露出細微的訝異,事實上她在這瞬間做出的第一反應是閉了閉眼。
是了,《冰雪奇緣》質量奇高,前不久又有秦一科技強勢宣佈進軍文娛,誰都清楚代表國家聲音的金蘭獎不可能在這個節骨眼上爆冷,換而言之,獲獎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驚訝?根本不需要驚訝,做出來只會顯得刻意。
秦絕幾秒後才意識到這件事——獲獎結果入耳的那一刻,有一股真實的、發自內心的感覺先於所有考慮好的規劃和想法衝進她的腦海,她始料未及,也欣然順從,任由這股情緒席捲四肢百骸,自然而然地映射到肢體語言中。
那是,觸動。
作品獎真的不一樣。
它包含了太多東西,也代表了太多東西,它的意義比個人榮譽要濃烈得多得多,它是汗水的集合是終場的合影是上臺前圍成圈緊緊疊起的手,它是一段時光,一個故事,一捧踏踏實實無法與外人言說的重量。
秦絕不得不對自己坦誠——她真的,真的,很喜歡代表團隊出戰。
出征也好,上場也罷。
她喜歡,喜歡得不得了。
統領全局和發號施令本就能帶來精神快感,對秦絕來說,那不是以欺壓下級爲樂的權力的爽快,而是帶頭作戰並戰勝了的成就感。
她熱衷並擅長做主導者。
她喜歡帶領一整個團隊傾力出擊,或肩負着許許多多人的期待劍指更高更遠處。
出發,然後歸來。
帶着滿載的收穫,帶着振奮人心的成果,不讓每一份希望落空,不辜負每一個信賴的眼神。
她的掌控欲和攻擊性一直很極端,只是自發地尋了個正向的出口。
末世如此,現世亦然。
起身的剎那,秦絕無比清晰地知道,今天這個最佳戲劇獎,不是她秦絕代表藍組領獎給別人看,給別人證明他們有多強有多棒,有多值得鮮花和掌聲。
而是她上臺,接過意義非同小可的獎盃和證書,轉過身對並肩作戰的同伴們說,看,我們做到了,我們得獎了。
外界無關緊要。
這是他們藍組的成績,成就,這是他們藍組——應得的!
驚訝什麼驚訝,謙虛什麼謙虛。
這個獎盃,就該是我們的。
活該我們藍組把金蘭獎捧回去!
要是秦絕一個人,她會發自內心地覺得自己並沒做那麼多,並沒有那麼厲害,並不至於被吹捧盛讚至此。
但當她代表團隊的時候,謙讓?不謙!
我身後站着千軍萬馬。
我給他們的最有分量的承諾,就是我不加掩飾的野心。
出征,則必勝。
誰他媽打仗不是衝着打贏去的?
勝了!——這就是最好的回答。
她不是小狐狸,她沒有通感,她不能替大家流淚流血流汗,但她可以咬着牙帶領衆人堅持到最後一刻,把該完成的全部完成,把100%做到1200%,然後拿一場痛痛快快的勝利作爲最強有力的回饋,祭奠過程中所有的犧牲,告訴同袍們一切付出都沒有白費,隨後酣暢歡慶,痛飲狂歌,萬丈豪情沖天起,可叫日月失色。
秦絕轉過身。
向着林柔、蘇酥、許雙雙,向着喬遠蘇、叢寧安、古文鬆,向着一樓的吳海舟和孫敏衷,向着二樓的李鴻和清曲劇團,以手撫胸,深深鞠躬。
第三十三屆金蘭獎,最佳音樂劇,她幸不辱命。
坐在場下的同伴們呆了一呆,屏幕前的觀衆們也呆了一呆。
言語根本無法形容秦絕此時渾身上下散發出的氣質(氣場?),它矛盾得出奇,那麼銳利,卻又讓人覺得不會劃傷自己,那麼兇猛,卻又讓人升起滿滿當當的安心,它如刀槍般剛硬,又似樑柱般堅實,“可靠”二字拿來概括尚缺幾分神韻,“君王”一詞用來總結又少幾分人情,兜兜轉轉似乎只有“隊長”和“主公”這類詞才稍顯準確,外是開疆擴土的意氣,內是安邦佑民的柔情。
人真能有如此氣勢?
金蘭獎場內不乏各界大佬,臺上的林朝歌也跟姐姐一樣出身自部隊文工團,做文藝工作者之前先是一個兵,對這股“勁兒”既熟悉親切,又有一點點微妙的陌生,驚奇之際險些因爲矚目秦絕的背影忘記繼續宣獎。
好在活得久閱歷多能讓人沉澱出足夠的定力,身經百戰的林朝歌微微晃了晃神,一瞬收心,繼續念道:
“……多媒體戲劇類最佳戲劇,《熔爐》!”
二樓樓座的掌聲率先響起,隨即一樓特別是池座前排的衆人才恍然回神,跟着鼓掌。
秦絕是鞠完躬排隊去了,她那瞬間釋放出的氣場和強烈存在感卻還殘留着,讓大家的反應都慢了半拍。
袁蕭亦是下意識拍了幾下掌才後知後覺——臥槽,這個獎好像是我要領的那個!
他趕緊站起來,本來想好的鞠躬也忘得一乾二淨,全憑本能和自身教養一路走一路對着觀衆席點頭,連自己什麼表情都沒顧上,入隊時還差點沒剎住車跟秦絕追尾。
“幹嘛呢。”秦絕沒回頭,放輕聲音低喝一聲。
“咳。”袁蕭小幅度地晃了晃腦袋,他現在仍然有點發暈,甚至回憶不起自己剛剛是怎麼從圓桌旁邊走到這來的。
幸虧他心思細,之前聽雙林二老宣獎宣到引進劇種的時候就往嘴裡偷摸塞了一顆含片。這玩意兒是方友文無意間淘到的好物,外面的糖衣含化了之後味道立刻又苦又辣,其提神醒腦的功力跟薄荷噴霧有的一拼,算算時間,這會兒剛好起效,袁蕭被刺激得一激靈,五官雖然扭曲了半秒,腦子倒確實找回來了。
“班長……”袁蕭開口。
他其實沒什麼要說的,純屬心裡不踏實,下意識就想叫兩聲。
把秦絕當酒用是娛習一班公認的玄學之一,原理不明,但念兩句真能給自己壯膽。
“冷靜。”排在袁蕭前面的秦絕語氣平穩。
她敏銳地聽到身後的傢伙得到迴應後輕輕鬆了口氣,神采奕奕的眉眼不由得軟和些許,隱約透出一股無奈的笑意。
哦,對。
被袁蕭一打岔,秦絕也發覺了自己的疏忽——她西服下方的第二顆鈕釦還沒繫上。
特別定製的禮服在設計時大多優先考慮站姿,爲了保證站立時的雅緻美觀,它在版型尺寸上極爲嚴格,放量很少,是以正式場合裡的着裝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即坐下時把鈕釦解開,免得衣服下襬緊巴巴地皺在一起,影響形象,等需要站着的時候再將鈕釦繫上,整潔對人,以示尊重。
野心歸野心,禮數不能忘。
秦絕從容擡手,動作自然地將略微敞開的衣襬對齊。
雙林二老的宣獎尚未結束,時間十分充裕,足夠她在上臺之前整理好儀容儀表。
就在這時,林鶴鳴清脆的聲音響起:
“……短劇類最佳戲劇,《加班的一日》!”
剎那間,秦絕彷彿被角落裡冷不丁躥出來的黑衣人迎面來了一悶棍,數息之前幾可吞山河的風發意氣、雄渾氣勢和壯志豪情霎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現場機位看似按規章辦事實則滿懷惡趣味地拉了個近景鏡頭。
超清特寫裡,秦絕係扣子的手微微顫抖。
不是吧,又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