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遠章不想制止柏年的所爲。倒不是因爲他自己同樣心狠手辣。而是在他看來,柏年所做的一切雖然過分了一些。但是不管怎麼樣,卻也符合一名軍人的身份。
戰爭的目的,本來就是以暴力手段獲得想要的東西。在這個過程中,殺人與死亡,只不過是最爲必要,也是最基本的方法罷了。對敵人心慈手軟,就是對自己心狠手辣。叛民們的處境看似值得同情,可如果是他們佔據了絕對優勢,被殺的對象,肯定也只會變成自己。既然結局都是死,又何必在乎子彈數量的多少?所謂一刀是死,兩刀也是死,一百刀,一千刀,仍然是同樣的死亡。箇中區別,不過屍體的完整或死相各異罷了。軍人不會屠戮婦幼,但是對於手持武器的敵人,卻不必講什麼客氣。
“全部給我壓上去。殺光這些該死的狗雜種。殺……
殺啊……”東部指揮塔裡的柏年,已經趨於瘋狂的邊緣。血腥與殺戮帶來的快感,刺激着他的神經。因爲激動而加快流速的血液,也使他感到渾身充滿了躁熱與活力。在這種難以忍受的雙重摺磨下,他必須發泄,必須讓自己內心被強壓太久的仇恨,得到最徹底的釋放。也只有這樣,才能獲得某種程度上的暫時解脫。屏幕上快速掠過的模糊屍體,以及攙雜在其中的破碎臟器與骨片、殘斷的手腳、了無生氣的麪皮和嘴脣,似乎使柏年聞到了那種腥濃的特殊氣息。他獰笑地湊近屏幕,睜大充滿血絲的眼睛,貪婪地注視着其中顯現的所有內容。那張原本蒼白且頗爲英俊的臉,已經在壓抑和釋放間,被完全扭曲成了另外的模樣。“嗚吼……爽!哈哈哈哈!爽啊……咳……
哈……咳咳……”望着面前的這一切,柏年突然神經質般狂笑起來。只是,由於用力過猛,咆哮般的狂笑瞬間被封閉的氣管所中斷。短暫窒息帶來的後果,便是嘎然中止的笑聲突然轉爲劇烈的咳嗽。由於缺少必要的水份,柏年乾燥的喉嚨,在難以承受如此震動的情況,只能選擇被迫封閉。這種生理現象反應在主人身上,便是無比痛苦地用雙手狠掐自己的脖子,將一雙缺少氧氣供應的眼睛,以旁人難以想象的程度,拼命鼓出幾欲迸裂的眼眶。
見狀,旁邊的副官連忙上前輕輕拍擊着他的背部,將一杯清涼的淨水,對準那張已經無法發聲,且拼命顫抖的口中猛灌下去。數秒鐘後,大爲舒緩的柏年,已經斜靠在旁邊的椅子上。被漲得通紅的臉頰邊,還掛有一絲明顯的淚痕。咳嗽被嗆出淚水極爲正常,副官對此也沒有多想。不過,只有柏心裡最清楚:“那些淚水的真正含意究竟是什麼。”“命令後續部隊鞏固陣地。放出第二隊機械警衛。修改攻擊模式爲四級標準。讓它們抓幾個活口,我需要俘虜。”瘋狂過後,剩下的,只有失落和寂寞。甚至,也有一度失去蹤影,再次迴歸的冷靜。東面戰場慘烈的殺戮,吸引了指揮中心所有人的注意力。
只有莫遠章一個人,仍然目不轉睛地死死盯着顯示南面通道口的那塊屏幕。似乎是想要證明他內心所想的一般,從尚未散盡的乳白色硝煙中,叛民的身影再次出現。這一次,他們的數量更多,攻擊也更爲猛烈。尤其是被密集人羣所遮掩的後方,似乎還有某種正在緩緩靠近的東西。“所有守備人員嚴陣以待。修改重裝機械兵攻擊模式爲五級,命令第四機械中隊隨時準備出擊。”從將軍口中說出的話,讓在場的所有人都覺得詫異。在剛剛看過血腥無比的一幕後,老成持重的司令官,居然同樣要將攻擊模式提升至最高。難道,基地的指揮官們,全都瘋了嗎?
“馬上傳達命令,立即執行!”加重的語氣和頗爲不滿的重複,使迷惑中的傳令官如夢初醒。這個時候,從屏幕中的圖象上,已經可以清晰地看見走在最前面的叛民面容。當然,還有他手中那支拼命傾瀉着火焰的突擊步槍。血肉橫飛的場面對於莫遠章沒有任何的感染力。被摧毀的激光器對他來說也沒有任何意義。他只是緊盯着那團被隱沒在涌動人羣間的物體。那種專注的模樣,就好像是在尋找着強大對手可能出現的微小破綻。
“立即派出機械士兵。快——”儘管不明白將軍的用意何在,可傳令官仍然毫不遲疑地將之執行。十數秒鐘後,從基地徐徐敝開的鋼鐵大門內部,順序衝出了數十架六足式重裝機械兵。改裝後的機械警衛有着強大的威力。在更換六足機械腿,獲得強大機動能力的同時,也必須付出縮短使用時間的代價。強大的驅動需要更多的能源。在每架機體僅有半小時動能的前提下,適時的出擊,也就意味着能夠更好的控制戰況。當然,也能殺死更多的敵人。
侯命的機械人背部,都拖有一條粗大的供電管線。出擊的瞬間,管線自動脫落。能量充足的它們,好像一羣可怕的鋼鐵蜘蛛。瘋狂衝進叛民羣間,肆無忌憚地傾斜着熾熱的彈雨。前面的叛民在哀嚎,在慘叫。無法抵擋機械士兵的他們,只能帶着滿臉的恐懼,拼命向後退縮。然而,那臺體積龐大且一直居於隊伍中間的物體,卻成爲阻擋他們去路的死神。“天啊……居然是這種東西!”看清屏幕中顯示物體的中將,發出一聲難以置信的呻吟。他曾經在大腦中無數次猜測該物體的真實面容。卻從未想過,最終出現在自己面前的,竟然是不屬於其中任何之一,甚至威力更強大,更可怕的武器。
那是一臺利用微縮氫能電池驅動的大型導向鑽機。這種東西曆來都屬於聯邦的管制器具。雖然它最初的設計意圖是用於挖掘地下深處的礦物,可是由於動力太過強大,經過特殊設計的鑽頭根本沒有任何東西能夠阻擋。即便是厚達數米的鋼錠,也只能在那種無法抗拒的力量面前,默默承受着瘋狂的摧殘和蹂踐。
望着眼前的龐然大物,莫遠章被花白頭髮掩蓋的額角,慢慢滲出了幾滴冰冷的汗液。他忽然有些明白:那條被隱藏的地面通道,究竟是如何打穿的。“集中所有火力展開飽和限度攻擊。命令所有機械兵改變攻擊目標。不惜一切代價,必須給我把它炸掉。”就算沒有將軍的命令,各守備點上控制器械的士兵們,也會做出同樣的動作。儘管沒有親眼看過鑽機的威力,他們也很清楚:這臺古怪機械前端那些整齊排列鋒利鋼齒,無疑能夠輕易衝破基地的大門。幾乎是在命令同時抵達的瞬間,整個南部防禦面上,所有攻擊角度能夠抵及的輕重武器全部開火。105毫米口徑炮彈、最大威力的熾紅激光、狂風暴雨般的子彈,彷彿漫天冰雹般傾瀉而下。頃刻間,狹窄的區域內,成爲了密集的着彈點。隨着滾滾濃煙在爆炸的火光中劇烈升騰,鑽機龐大的車體也完全被淹沒在其中。“力量太弱了……沒用的!”望着屏幕上壯觀的畫面,莫遠章嘆息着搖了搖頭。作爲當初有幸看到鑽機實驗的目擊者,他比誰都清楚:利用高強度宇宙合金製成的鑽機,絲毫不會懼怕這些常規武器的攻擊。
“馬上調一臺磁暴發生器過來。速度要快。同時命令第七、第九、第十機動中隊馬上集結趕至南部通道。後備防禦系統隨時準備投入使用。”面對連大功率激光都無法穿透的鑽頭,唯一的辦法,就是利用電磁暴擾亂正常的動力供應,使之完全停止運作。當然,這樣做也必須付出巨大的代價。整個磁暴擴散半徑內的所有動能武器,均會同時遭到攻擊喪失全部機能。也就是說,基地南面所有自動防禦系統,將陷入徹底癱瘓。對於叛民來說,這是一個絕好的反攻機會。在一片無形的混亂中,衝出爆炸範圍的鑽機,開始旋轉起前端猙獰無比的鋼齒。在一陣刺耳的劇烈鑽合聲中,朝着面前緊閉的閘門猛撲過來。而圍聚在其後的六足機械兵,只能徒勞地用密集的彈雨,在堅硬的金屬表面流下一道道淺淺的劃痕。
望着步步逼近的鑽頭,莫遠章的心中忽然涌起一種難以言表的古怪感覺。自叛民暴動以來,這應該是所有爭鬥中最爲慘烈的一次。對手所擁有的實力,看來遠比想象中要強大得多。單以這臺無法擊破的機械來看,這些原屬自己同胞的敵人手中,可能還有某些威力更爲可怕的武器。這似乎有些不正常。莫遠章不知道自己的猜測究竟是否正確。他只覺得,那種自指揮作戰前,便一直潛伏在內心的疑惑也越發沉重。如果換作是自己指揮,一定會在首次戰鬥中便動用所有強力武器。以求一戰獲勝。然而,叛民們卻剛好相反。看上去,他們似乎是在單純的人力攻擊無效後,才被迫使用鑽機反攻。
知難而改進,合乎常理。可是在戰爭法則面前,卻顯然不符合邏輯。思考,需要時間。這種無法停止的能量產物,給予所有人絕對的公平。與此同時,高速旋轉的
鑽頭已經貼近了閘門。在那種難以忍受的劇烈震動與刺響聲中,堅硬的鋼門表面,出現了一個螺旋形的可怕轉流。而轉流的組成部分,則是那一片片被鑽齒大口齧咬撕裂下來的鐵屑。“命令外面的機械士兵轉向攻擊叛民。不要顧及能量供應時間,讓它們放開手殺,殺得越多越好。”莫遠章並不嗜殺,也沒有瘋狂到用殺人來發泄的地步。在目前的狀況下,他必須選擇這樣做。只有把尾隨其後的叛民儘量消滅,才能在磁暴空間內重新構築新的防線。
新的命令剛剛下達不到兩秒。中央探測儀的指示器上,卻突然亮起了令人驚顫的醒目紅燈。大批叛民從空曠的居民區內蜂擁而出。他們的目標正是通往中央區域的另外四個出口。在電子屏幕的顯示器上,耀眼的紅色光點代替他們成爲了存在的信號。而那種密集簇擁在一起的點狀光芒,最終彙集成爲映照在指揮室內所有人臉上的鮮紅。“關閉內二區所有閘門通道。各防衛塔嚴陣以待,所有警戒器械指數提升爲最高。留守機動人員全部出動。必要情況下,通道指揮官有權做出任何決定。”莫遠章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充斥了緊張和焦慮的眼中,卻也流露出一種莫名的興奮。身爲一名將軍,最爲渴望的便是戰鬥。哪怕對手比自己強大得多,那種天生流動在血液中的職業本能,也會忍不住想要崩發出來肆虐一番。顯然,這是一次精心策劃的大規模進攻。已經顯示的叛民數量超過了三萬,而在那些探測器無法感應到的黑色空間內,仍然還有滿臉狂熱的武裝份子源源不斷的出現。
基地內的所有守備部隊,不過寥寥數千。至於那些在食物誘惑下,被迫接受改編的後備“民兵”,根本不可能將他們投入戰鬥使用。“各通道依託現有工事防禦。任何人不得擅自進攻。”儘管敵我對比懸殊,可是在佔據絕對地利的優勢下,莫遠章仍然有把握打贏這一仗。他相信,那種強悍可怕的鑽機僅有一臺。這種只能在重型車間內,花費大量物資才能生產的東西,那怕所有叛民集體用鐵錘敲上十年,也不可能造出上面的一顆螺絲。“防禦重點放在南面,電磁攻擊還需要多久才能發動?”“機械充能正在進行。兩分鐘後完畢。”啓動磁暴需要三十秒,也就是說,兩分三十秒後,鑽機將徹底停止運作。
此時,龐大鑽機的前部,已經穿透了鋼鐵閘門的中央。在那種撕裂一切的可怕力量面前,厚厚的鋼門就好像是一張薄薄的紙頁。磁暴機後的二線防禦陣地已經建好。兩個中隊的士兵正隨時準備接替系統防禦。望着面前鋼門中央的破口不斷擴大,操作磁暴機的士兵,忍不住聳動了一下自己乾澀的喉嚨。數米高的鑽頭就在自己頭頂緩緩而過,那種感覺,就好像一輛無比龐大的戰車,正移動着沉重的車體,朝自己慢慢碾壓過來。“十、九、八……二……”突然釋放的能量,在高速運轉的粒子空間內橫衝直撞。一個直徑達百米的巨大藍色透明光球,在那瞬間突然出現。在控制區域所限制的範圍內,狂暴的磁能就好像是一頭被束縛的野獸。它在拼命衝擊着光球的邊緣,用盡所有的方法撕咬、啃齧。直到最終確信徒勞後,這纔將所有的憤怒重新發泄在狹窄的空間內。以更爲猛烈的動作,咆哮着,掙扎着,毀滅着整個空間內的所有物體。
強大的能量干擾,造成光球範圍內所有能量的紊亂。突然增幅的電流衝破了一切障礙,毀滅了曾經束縛自己的所有器械。在這些隱形的殺手面前,龐大的鑽機被迫停下了前進的步伐,區域內的所有警戒探測系統失去了作用。所有的一切表現在指揮中心屏幕上的結果,便是一片灰白躍動的雪點。“啓用後備器械。圖像頻道暫時轉入通道鏡頭。五分鐘後重啓切換至備用系統。”一臺遠離磁暴現場的小型攝像機,接替了外部監視器的所有工作。將自己探查到的所有一切,完整地發送到了屏幕中央。被磁暴破壞的鑽機中央,已經完全進入了基地的內部。原本阻擋在外的厚厚鋼閘,則面向內則全部破損。扭曲的大門,向內高高翹起的鋼板損角,在鑽頭的作用,擴展爲一個寬達數米的巨大破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