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娜走了,是被幾個穿白衣服的人擡走的,李浩天也沒回來,整間屋子裡只剩下我,我每天都在重複兩件事:打掃房子,充電,打掃房子,充電……
我已經失去了存在的意義。
一個星期之後,李浩天回來了,手裡提着兩瓶酒,精神恍惚,進屋就倒在地上,不停地往嘴裡灌酒,一直不停地說着胡話。
我移動到娜娜的臥室,在衣櫥裡面找到她平時最愛穿得外套穿上,然後移動到李浩天的身邊,模擬娜娜的聲音說了句:“爸爸。”
李浩天立刻坐起來,瞳孔極度放大,面容在不停抽搐,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突然間抓起一個酒瓶猛敲我的頭部,玻璃碎了一地,我的頭部也因爲受到重擊出現了暫時性故障,他陷入癲狂,不斷地抓起任何能抓得到的東西來砸我,竭斯底裡大吼:“誰讓穿這件衣服的!誰批准你用這個聲音的!誰讓你叫我的?你不是娜娜!你不是娜娜!……”
攻擊持續八分鐘四十一秒,我的右臂冒着火花,全身部件損壞程度超過百分之三十二。李浩天用盡力氣後躺在地上,放聲痛哭,蜷縮成一團,最後沉沉睡去,我移動到臥室裡,用還能動的機械手指勾住毯子,慢慢拖動,一直拖到大廳,蓋在他身上,然後到院子裡採了一朵雞蛋花放在他面前。
時間過了十小時二十八分零三秒,李浩天醒了,第一眼就看到面前的雞蛋花,他坐起來,呆呆看着我,嘴角抽動了幾下,突然撲過來抱住我,再次放聲大哭起來,嘴裡不停地重複:“娜娜,是你嗎?真的是你嗎……”
等他哭停了,掏出手機撥號,等那頭一接通就迫不及待地說:“雙宏,我求你一件事,最後一件事,你能過來我這裡一次嗎?我有事想請你幫忙。”
到了下午,王雙宏一進屋裡就看到了我,不由得倒抽一口涼氣,衝過去揪住李浩天的衣領:“你這混蛋,你對小狗做了什麼?”
我移動過去,用殘缺不全的機械手抱住了李浩天的腿,模仿娜娜的聲音說到:“爸爸。”
王雙宏嚇得鬆開了手,整個人一直往後退,一直退到無路可退,整個人貼在牆上,睜大了眼睛看着我。
李浩天滿懷希望地看着王雙宏:“我女兒回來了,雙宏,你能幫我修好她嗎?”
“李浩天你瘋了吧!它只是個機器人,它現在所做的一切只不過是在模仿娜娜生前的行爲而已,它不可能代替娜娜的!你醒醒吧,你的女兒已走了!”
“我求你了!”李浩天跪在王雙宏面前:“我求求你,幫我修好她,我什麼都沒有了,我只剩下她了,哪怕它只是娜娜以前的影子我也不能沒有她,我求求你了……”
看着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李浩天,王雙宏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靠在牆上大口喘着粗氣,牆上的秒針在“滴答滴答”地走着,他們兩個人就那樣僵持在那裡六分二十八秒,最終,王雙宏閉上眼睛,無奈地嘆口氣:“好吧,我答應你。但是,你也要答應我振作起來,知道了嗎!”
說完,王雙宏走到我的面前打開了我的電源蓋,輸入密碼然後按下電源開關,我便斷開了電源。
等我重新接上電源時,我的全身零部件都已經更新,王雙宏默默地看着我,右手一直不停地撫摸着我的頭部,眼中充滿慈愛:“小狗……,其實這名字還過得去,小狗,你聽着,你和世面上的那些普通的機器人不一樣,你是獨一無二的,我現在有點後悔把你送給李浩天了,我原以爲你和她的女兒一起會過得很好,會更像一個人,但是現在……”
王雙宏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繼續說到:“現在浩天需要你,他是我的好朋友,我不忍心看到他那樣,你先代替娜娜照顧他吧,但是你要記着,你不是娜娜,你是小狗,我永遠的小狗。”
隨後他就把我送回去給李浩天,之後的半個月裡,李浩天開始慢慢振作起來,精神已經好很多了,一切都挺好的,直到一個人出現,所有的事情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門鈴的響了起來,正在煮飯的李浩天解下圍裙走過去開門,門外是一個穿着黑西裝的男性,年紀約有四十多歲,臉頰消瘦,小而圓的眼睛上帶着一副黑框眼鏡,外表十分普通。
“你好,我叫松本繁,來自五陽製藥集團。”
李浩天帶着疑惑的眼神看着他:“我好像和五陽製藥沒有任何來往,不知你來找我有何貴幹?”
“是這樣的,我以前拜讀過李先生關於遠古生物的研究論文,十分佩服,尤其是有關恐龍基因的研究,更是讓我大開眼界,先生是亞華聯邦最頂尖的生物學專家,不,應該是世界上最頂尖的生物學專家,所以我專門過來拜訪你的。”
“哼,頂尖?我只不過是一個連自己女兒都救不了的廢物罷了。”李浩天垂下臉龐,一臉自嘲和落寞。
松本繁向李浩天鞠躬,起身後繼續說:“令千金的事我聽說了,請節哀,不過還請李先生不要自怨自艾,你並非不能救令千金,只是有些路你沒有嘗試過而已。”
“你說什麼!”李浩天的雙眼瞬間煥發出光彩,直勾勾地盯着松本繁。
松本繁一看李浩天這副表情,“呵呵”地笑了兩聲,走到他身邊貼近他耳邊輕聲說到:“如果說,我有辦法讓令千金回到你身邊,你願意付出什麼代價?”
李浩天一把抓住松本繁的衣領,馬上他就發現自己的失態,放開雙手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緒,說:“對不起,我太激動了,如果你說的是真,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松本繁用狡黠的目光看着激動無比的李浩天,略微思考一下,緩緩問到:“包括遷月者的機密?”
李浩天的眼中閃過一絲疑慮,他不知道松本繁是怎麼知道遷月者的,但這些疑慮僅僅存在了兩秒鐘就煙消雲散了,這些不重要,什麼都不重要,他十分肯定地對松本繁說到:“任何代價都可以!”
從那天以後,李浩天又開始了早出晚歸,甚至四五天不回……
有一天晚上,李浩天拖着疲憊的身軀回到了家,過了三分鐘後,門鈴響了,李浩天剛一開門就被人用力一推,連續後退了好幾步,王雙宏衝進了屋裡,用力把門一甩,屋頂上的灰都震下來不少,在他關門之前,我看到了四個穿着黑西裝的人站在門外,他們腰間的鼓鼓的。
王雙宏把右手上的三本資料換到左手,掄起巴掌甩了李浩天一個耳光,大聲喝到:“你現在在爲誰做事?”
“我沒有……”李浩天理虧,不敢擡頭看他。
“沒有?你以爲亞華聯邦安全局的人是傻子嗎?”王雙宏說完用右手抽出一本資料甩在李浩天的臉上:“克隆人培養技術。”又抽出一本資料甩在他的臉上:“大腦記憶抽取技術。”然後用最後那本資料連續扇了他幾下再重重地摔在他臉上,衝他聲嘶力竭地大喊:“人獸基因融合技術!”
李浩天蹲在地上縮成一團,不敢做聲。
王雙宏已經氣得不行了,鬆了鬆領帶,雙手叉腰繼續說:“這些是什麼?你告訴我這這是什麼?我一個搞機械的都知道這是生物學的禁區啊!你到底想幹嘛?”
王雙宏忽然想起了些什麼,表情變得十分蒼白:“等等,我剛纔坐車的時候聽到廣播說最近發生了幾起人口失蹤案,是不是和你有關?”
李浩天依舊縮成一團不說話,下意識地往牆邊上挪了一下。
“國家榮譽,科學禁區,道德底線,法律制度,你還有什麼東西是不敢逾越的嗎?你到底想幹什麼!”
李浩天稍微擡了一下頭:“這一切都是爲了娜娜。”
“你不要說得那麼好聽!逝者已經安息,只不過是你自己還不願放手,無論她生前是否活得痛苦,死後是否能夠解脫,你一概不管,只是一心想把她緊緊攥在自己手裡面,我算是看出來了,你就是個拿着父愛當擋箭牌的混蛋。”
“我不是,我不是!”李浩天捂住雙耳一直不停地搖晃腦袋。
“那好,我問你,娜娜生前你問過她過怎麼樣的生活嗎?她放棄自己的生命又是爲了什麼?她不想成爲你的負擔,她只想讓你過得好好的,你有尊重過她嗎?”
李浩天無力反駁,雙手垂在地上。
“如果你成功了,重新培養一個‘娜娜’出來,那她看到一個瘋子一樣的父親會怎麼想!如果她知道你爲了救她謀殺了那幾條人命她會怎麼想!她會一輩子被負罪感壓得擡不起頭,甚至會再次自殺的!”王雙宏緩了一口氣繼續說:“如果你培育出來的‘娜娜’連基本的負罪感都沒有,那她就是個怪物,一個徹頭徹尾的怪物!”
“我不許你這麼說她,她不是怪物!”李浩天暴怒,抓起旁邊的花瓶猛砸了王雙宏一下,陶瓷片碎了一地。
鮮血從王雙宏的額頭上流下,他捂住腦袋憤怒地盯着李浩天,突然之間覺得胸口也有點疼,然後兩個人都不可思議地看着王雙宏白色襯衫上蔓延開來的血花。
這時候,門外傳來了激烈的槍聲,不少子彈穿過了門板飛進屋子裡。
王雙宏倒在我的面前,李浩天衝過去抱住他,一直說對不起。他沒有理會李浩天,而是直勾勾地看着我,一滴眼淚從他眼中滑落:“小狗,對不起。”
門被打開了,幾個人衝了進來,抱起了李浩天和我就走,門外和王雙宏一起來的那幾個穿黑西裝的人全都倒在了血泊之中……
然後我們被帶到一間化工廠地下,我再也沒有離開過,而李浩天還有四個五陽製藥的員工一直在做各種可怕的實驗,他在這些年裡製造了無數個“娜娜”,但是都被他一一拋棄,因爲那些“娜娜”都有缺陷……
後來,他終於做出了一個比較滿意的“娜娜”放進了自己的臥室的培養槽繼續培養。然而,就在他覺得自己快要成功的時候,松本繁終止這這裡的所有補給。
“爲什麼松本繁還不送活體細胞過來?你們沒有告訴他嗎?生物外骨骼、樣本還有我的女兒需要要大量的生物活體細胞,讓他快點送過來!”李浩天正在朝着那四個五陽製藥的員工大吼。
“李先生,你稍安勿躁,我先問問情況,稍後給你答覆。”其中一個領頭的說完躲到一旁拿出衛星電話通話了幾分鐘。
等他掛了電話的時候,趁着李浩天去大廳巡查的時候,走進他的房間裡偷偷往娜娜的培養槽裡注射了一些奇怪的藥物。他一注射完了,就和另外的三個人交頭接耳一陣子收拾文件準備離開。
“你們要去那裡?”李浩天穿着生物外骨骼擋在他們的面前,發出恐怖的笑聲:“看來你們要離開啊,不要走,我這裡很缺活體細胞,你們都很健康,這很好!”說完揮起巴掌把幾人打翻在地。
“爸爸,攻擊人類是不對的。”我移動上前試圖阻止他。
“你懂什麼!不犧牲他們,娜娜就沒辦法回不來。”
我張開了雙手,想移動過去抱住他:“娜娜一直在這裡。”
李浩天一腳把我踹了幾米遠:“滾,你不是娜娜,你就是一堆廢鐵!”
大廳裡充斥着那四個人的求饒聲和慘叫聲,我什麼都做不了,只能來到了房間裡的培養槽旁邊,默默地注視着裡面漂浮着的小女孩。
“娜娜,我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