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烏力罕跑了過來,問宋希要不要牛肉,說他們家要殺牛。
小傢伙臉色不太好看,宋希馬上就明白了,牧民阿古拉家糧食不夠了。
去年年成太差,阿古拉一家又不怎麼會種地,產量比別的人家還要低上一些。家裡牲畜又多,早前還換了些細糧給上大學的兒子捎過兩回,去掉一家子口糧,牲畜就不夠吃了。
宋希家現在玉米沒多少,最多的是土豆,年前收的,三畝溫室,一萬多斤。可是土豆能拿來餵羊喂牛嗎?
宋希把家裡能動的玉米都扛到了阿古拉家。
阿古拉摸着一頭牛,難過極了:“這頭牛才十六個月,過兩個月宰殺最好,現在太嫩了。”
宋希說:“那就先養着,我地裡還有一垛玉米秸稈,你自己搬,小心着別把我麥子露出來凍着就行。”
阿古拉連連點頭。有了這些玉米和秸稈,那幾頭牛他就能多養一陣子了。殺沒長成的小牛,就跟剜他的肉一樣難受。
宋希在烏力罕腦袋上拍了一巴掌,對阿古拉說:“也不用太着急,我溫室裡三畝玉米,過些日子收了就有飼料了。現在雪停了,等路通了我幫你聯繫着賣幾頭牛,b市那裡多少都吃得下,順便讓他們把那日鬆捎回來。”
提起沒音沒信的大兒子,阿古拉抹了一把臉,更笑不出來了。
阿古拉挑了一頭肥牛殺了,分了宋希大半牛肉,又在村裡賣了一些,自家只少少留了一點肉。
穆允崢把牛肉切成塊凍在後院,又挑了一半出來裝上雪橇和糖糕跑了一趟連隊給沈越送了過去。
回來的時候兩人身上都有些狼狽。
宋希把人上下打量一遍,問:“碰上劫道的了?”
穆允崢沉着臉沒說話。
糖糕說:“也不算,一羣人,老人小孩還有女人,跪在連隊那邊不走,拉扯了幾下。”
宋希:“又有人去禍害連隊了?”
糖糕聲音有些發飄:“一羣人撲上來,隊長把他們都給扔出去了,扔雪堆裡了。”老人女人和小孩,跟蘿蔔似的,種在雪堆裡……
宋希說:“所以你個沒用的連衣服都被人扯壞了?”
又轉頭看向穆允崢,表揚:“幹得好!”
糖糕低着頭進屋,慚愧極了。當時他完全被隊長震驚到了,一下子沒反應過來,等反應過來的時候隊長蘿蔔都種完了。
穆允崢沉着臉走到宋希旁邊,彎腰,低頭。
宋希雙手捧着那張面癱臉,湊上去。
糖糕在屋子裡喊:“隊長過來洗臉了,我兌好熱水了!”
宋希果斷把那張沒洗的面癱臉推開了。
穆長官:“……”戰友什麼的,都太討厭了。
李寶剛抱着兒子過來串門。李素一歲多,淘得很,也不認生,搖搖晃晃走到穆允崢身邊,抱住一條大長腿就往上爬。
穆允崢:“……”渾身都僵住了。快來個人把這個軟趴趴的小東西弄走!
宋希:“呵,呵呵!”穆長官面無表情手足無措的樣子真可愛。
李寶剛受不住軍官的黑臉,趕緊把兒子從軍官腿上撕了下來。
李素張嘴哇哇大哭。
宋希拉着穆允崢坐下,把李素抱過來,往穆允崢懷裡一塞。
李素馬上就笑開了,拿自己的小嫩臉蛋去貼穆允崢的黑臉。
穆允崢:“……”好想把這塊小嫩肉扔掉……
李寶剛:“……”兒子你真勇敢!你叔在軍官面前都不敢大聲說話,你比你叔強多了。
宋希說:“今年好像都沒人出門走親戚。”
李寶剛點點頭:“雪太厚了,路不好走。家家都困難,做不出待客的飯,就乾脆都免了。”
宋希嘆了口氣。日子不好過,親情也越來越淡漠了。像糖糕父母和謝晴父母那樣和親戚反目的人家也不在少數。隔一層的且不說,李琳也是村裡的姑娘,和家裡撕破臉的時候可還沒出嫁呢!
若是世道一直這樣下去,未來的日子簡直不能想,太沉重了,也太考驗人性了。
初五,經過幾天搶修,縣裡已經通了電,接了幾條電話線,可以和外面聯繫了。
穆允崢帶着阿古拉跑了一趟縣城,輾轉着聯繫上了那日鬆。那個一向開朗豪爽的蒙古漢子抱着電話哭得直打嗝。
掙扎着能上路以後,沈越帶着兩個排步行四十多裡地到了李家溝子,留下一個排幫忙看家,一個排跟着宋希去縣裡幾所學校出診。
集中過冬能夠最大限度保暖,只是人口過於密集衛生跟不上很容易生病。宋希整個冬天都沒出門,到一中的時候險些被嚇到。幾乎所有人都在感冒,只是輕重程度不同。各種各樣的傳染病,又是交叉傳染,整個學校幾乎成了病窟。
縣長趕了過來,沒多寒暄,說:“縣裡幾所醫院全部爆滿,每週只能勉強抽幾次人手過來診病,病得太厲害的都被送到醫院裡面了。只是缺藥缺得太多了,上面撥下來的完全不夠用。”
宋希說:“跟我說也沒用,現在路不通,我那裡的藥還是下雪前弄來的,還都是中藥。”
縣長尷尬一笑,說:“我也是沒法子了,這場雪影響太大了,各種物資都缺得厲害。”
宋希說:“我剛簡單看了一下,很多人都是一樣的病。你調幾個手腳麻利的醫生護士過來,先給大夥兒分一下類。既然我們藥都不夠,就試一下土法子好了。等這邊忙完,要是有時間的話我可以去醫院走兩趟。”
縣長大喜,趕緊去安排接下來的事。作爲一縣之長,災年下需要操心的事太多了。徵稅很要緊,卻不是最麻煩的。最頭疼的是怎樣讓這一個縣的百姓活下來,怎樣才能不讓他們餓死凍死病死。以前剛到這個縣的時候他想的最多的是怎樣做出政績更進一步,現在他已經不去想那些華而不實的東西了,只想帶着整個縣的百姓一起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