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英這幾天晚上都痛得睡不着,前幾天刀疤男在她臉上造成的燒傷這幾天開始化膿了。在漆黑的夜晚,黃英又疼又癢,但又怕驚醒旁邊熟睡的航航,只能暗自忍耐着如萬千螞蟻噬咬的麻癢感。
這個夜晚格外安靜,只有微風颳過樹枝的聲音。在幾乎看不見的夜空下,只有一彎新月將微亮的光芒撒在大地上。遠處,一大片喪屍無聲的移動着,就像草原上的狼,有序的移動,無聲的埋伏,漸漸地將獵物包圍。
在喪屍羣中有一隻喪屍,與其它幾隻格外不同,她穿着一身花蟒扎靠,後戴花翎,頂盔貫甲[1],手拿一把大刀,一身完美的刀馬旦服裝,威武的騎在一匹喪屍斑馬上。她的面容泛着青灰,抹着厚厚的□□,塗着重重的油彩,但其身上較其它喪屍完整。
刀馬旦喪屍威風凜凜的走在前面,後面的喪屍小弟無聲的跟着。空氣中濃重的人肉味讓刀馬旦喪屍很是揮舞了幾下手中的大刀。
M市安全區出來的人們集中在一個位於高坡的空無一人的村莊。村裡的人早都跑光了,只留下這個孤零零的村莊。位於高坡,下了坡地後,都是一望無際的平原。在平原的地平線上,出現了一圈黑線,黑線慢慢蔓延延長,似乎將這個平原上的人類孤島包圍吞噬。
秦語林正站在這個村莊最高的三層小樓上守夜,一盞昏黃的油燈掛在她的頭上,柔和偏暗的燈光將她平時總與杭七作對而顯得有些不近人情的臉渲染的分外柔和。一道小小的氣旋在她的手中不斷變長變彎——在任何休息的時刻,她都會認真修習異能。
“蹬蹬蹬!”鐵製的樓梯上響起一陣腳步聲,秦語林警戒的回頭一看,原來是一起和她守夜的海城。
“你要不要吃宵夜啊!我在樓下廚房找了一些掛麪,煮了一鍋,你要不要來一碗?”一個留着板寸,體格偏瘦,長相白淨斯文的青年端着一大鍋冒着熱氣的面從秦語林後面的樓梯上來。
秦語林看着只加了油鹽等簡單調料的清水掛麪,不由食指大動,從隨身的運動包裡取出不鏽鋼碗筷,與青年一起分食起來。
美味的麪條已然下肚,但漫長的夜晚卻不好打發。由於同樣是大學生的緣故,由海城開了個頭,秦語林便與他天南海北的聊了起來。
“你平時喜歡看什麼書啊?”秦語林用乾淨的布巾擦着碗筷問道。
“我比較喜歡王爾德的書。”海城想了一會兒,微笑的說道。
“王爾德,就是那個同性戀作家?”
“是的……但在我眼裡……他不僅僅是這樣。”停頓了一下,海城回答道。
“我知道,他的《道林·格雷的肖像》好像挺有名的。”
“對……是挺有名的。”
“我覺得他的描寫挺浪漫的,還有將paradox[2]用到了極致!”
“他的paradox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則是他對命運的獨特描繪。”
“什麼獨特法?我只讀過他的《道林·格雷的肖像》,只覺得裡面充滿年華老去、無能爲力的頹廢之感以及男主角被朋友誘騙墮落的厭世之感——雖然他的辭藻非常華麗。”秦語林不解道。
“人的年華老去確實是不可抗的——但污濁的靈魂卻是天生的。男主角被好朋友誘騙並不一定全是朋友的錯。人性本惡,道林的靈魂一開始可能就是污濁的,好友的誘哄促使這種污濁被激發,佔領了他的人性。”
“可是……人性不是本善嗎,爲何爲惡?有的人或許是道德敗壞的惡人,但有的人確實心地良善的好人——比如我最好的朋友。”秦語林反駁道。
“《三字經》確實提到‘人之初,性本善’的說法,即人一生來就是善良的,只不過後天的環境和一些自身因素讓他開始漸漸變壞——可我不同意這個觀點。”
“爲何?”
“人的出生——不論自然分娩還是現金的剖腹產手術——都會給生身母親造成極大地痛苦。若人性本善,那爲何在來到世界上的那一刻就給給予自己生命的母親那麼大的痛苦?”
“人性的善惡跟出生的痛苦有什麼關係?”
“現在廣泛的認爲善,就是做好事,不給他人帶來麻煩和痛苦,擁有良好的品德——可是看看我們的出生給我們的母親帶來多大的麻煩——她們的辛苦的挺着幾個月的大肚子,還要小心翼翼的防止滑胎的危險,最後經歷世界上最大的痛苦剩下我們。這麼一大串麻煩和痛苦,你確定我們的出生不是一種惡行嗎?”
“可是我們的出生可以給家人帶來歡樂啊!父母爺爺奶奶親戚們都會爲小生命的降臨感到高興的!”
“可是高興的同時還會帶來痛苦!做了大惡帶了小善!”海城激動的說道。
看着突然激動的海城,秦語林有些驚詫,不過還是接着說道;“按你的說法,我們人類就不該降臨在這世界上?”
“我覺得……是的,而且不僅包括人類,還有世界上的所有生物。你看,這次突然出現喪屍這種東西不就是對所有生命形式存在的生物的一個警醒麼?”
“可是我不覺得出現喪屍就是要我們消極厭世。反而我覺得這是一次基因進化的機遇。比如你我,我們都擁有了普通人類沒有的異能。”
“可是得到一些就註定會失去什麼。擁有異能是不是一定意味着我們的身體會向着好的地方發展,就像某些生存在深海里的魚一樣雖然擁有抗深層水壓的能力但是視力卻退化了!”
“可那是環境決定的!我們現在的環境不就跟深海一樣麼?我們要想獲得生存,就得適應末世的壓力,放棄某些已經擁有的能力。”
“那你放棄了什麼?”
“我……我放棄了我最好的朋友。”說完這句話,秦語林突然沉默起來。
“呵呵……人性本惡不是麼?你之前說過見過心地良善的人,比如你的朋友。現在你爲了生存,卻放棄了你的朋友,不是麼?總有一天,世上僅存的一點良善終將被惡取代。這世上終究是充滿惡的人性!”
“可是……”秦語林還想在說什麼,一股混雜着血腥味的風傳來。身爲風系異能者,秦語林立即順着這股風望去,只見村莊周圍的平原上,突兀的出現了大片的喪屍,他們緩慢而又堅定的朝着這座村莊移過來。
見識過M市安全區慘狀的秦語林,立馬搖響了掛在頭上的大鐘。“咣咣咣!”幽遠的鐘聲帶着一股淒涼傳遍了這個不大的村莊。
被驚醒的人們快速的起牀,當得知有喪屍潮來襲的時候,所有人的臉色都變得煞白。失去了有力管理者的M市倖存者們,兵荒馬亂的在村莊裡跑來跑去。組織異能者和士兵抗擊喪屍的長官因爲某幾個人的缺席、遲到而大發雷霆的聲音充斥着每一個角落。膽小者的哭聲、有能力者的惱怒聲、仇家的怨懟聲、父母的安慰聲……各種各樣的聲音,各種各樣的場景,就像麻辣燙一樣,當各種各樣的食材,當遇到喪屍潮這種麻辣湯鍋時,就會演繹出不同的風味。
“終於來了。”海城站在三樓上,輕輕的嘆息一聲,額上的發被吹起。當所有人都在考慮如何突圍逃命時,他依舊淡定的站在那裡——要不是後來他的隊長怒吼着喊他去準備突圍,他有可能隨着風兒一直站到天荒地老,站到喪屍咬上他脖子的那一刻。
黃英緊緊抱着剛剛被驚醒的兒子,快速的朝着軍卡奔去。快點兒,再快點兒,黃英的快速的奔跑着,她終於跑到了一輛軍卡前,等到她準備把兒子航航抱上去的時候,一個這幾天老是和刀疤男欺負他的異能者,笑嘻嘻地接過航航:“快上來吧,喪屍快進來了!”
黃英感激的點點頭,連忙把手中的兒子遞過去,自己也趕快爬上車。
車子快速的啓動了,在開過村口時,那名異能者突然將黃英和航航用他的木系異能捆住從車廂裡扔出去:“哈哈,你們這種廢物,就該去你們最該去的地方吧!”
被捆住雙手的黃英,看見村裡四面八方涌過來的喪屍,焦急的在地上掙扎,終是沒有掙脫藤條,兒子航航不知是不是因爲那名異能者輕視的緣故,倒是很快就掙脫了。
掙脫藤條的航航扶起被捆的嚴實的母親,倆人小步的快跑在村裡找尋可以躲避的地方。喪屍越來越多,他們沒法,被追逐着跑進了離村口最近的破舊的土屋。而那麼異能者所坐得軍卡,剛出村子,就被洶涌而來的喪屍潮掀翻了,裡面的人無一生還。
航航害怕的含着淚,一聲不敢哭,看着關上的破舊的不堪一擊的木門,祈禱着那些喪屍不要發現這裡。
不要發現我們,請不要發現我們……航航溼漉漉的大眼充滿驚惶,心中無聲的循環着這句話。門外依稀可以聽見一些還躲在村裡的人喪命時發出的慘叫,航航和母親越來越害怕了。請不要發現我們,請不要。航航在心中說的更大聲了。
一直到早上,航航和母親都安全的呆在破舊的土屋裡。喪屍們都好像忽略了這裡美味的人肉氣味,飽餐了一頓後,在刀馬旦喪屍的帶領下,又浩浩蕩蕩的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