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然和趙景行輪流開車,一路往華夏的西北部駛去。越往西北方向,周圍的景色就越來越荒蒼涼壯闊,大片大片黃色的土地裸露在空曠的蒼穹下,坦蕩如砥。千萬道深深的溝壑在大地上交錯縱橫,入目盡是一片粗獷的肌理和色彩,帶着一種狂放的野性。
這一片地區原本植被稀少,而且受到大面積的採礦挖掘,水土流失十分嚴重,很多地方都滿目瘡痍寸草不生。但末世來臨大半年之後,沒有了人類的破壞和污染,又出現了不少生命力更加頑強的變異植物,在原本荒蕪的高原土地上面鬱鬱蔥蔥地長起來,倒是顯得多了幾分勃勃生機。這也不知道算不算是一種變相的諷刺。
夏然很小的時候來過西北地區一次,那時候這裡的天空全是採礦區排出來的濃煙,黑壓壓的一片污濁不堪。但現在,高遠而深邃的蒼穹明淨得纖塵不染,清澈的湛藍色在天幕上一瀉千里,極目望去,令人胸中盡是舒暢開闊之意。細長如帶的公路,就在這遼闊廣袤的天地之間,看不到盡頭地遙遙蜿蜒而去。
趙景行的喪屍身體,基本上是不會感覺到累的,但是這裡視野太過開闊,景色又缺少變化,開車久了難免視覺疲憊。每過兩三個小時,夏然就替換他開一會兒車,到第二天傍晚的時候,終於到了趙景行所說的那個小型基地。
西北地區經濟發展落後,人口稀疏,不過還是有幾個相對大一些的城市。現在他們到達的這座小城市叫安陽,和菱江基地一樣是一座古城,不過歷史更悠久一些,規模沒那麼大。古代的西域小國林立,連年烽火,戰爭隨處可見,安陽城在古代,就是一個專門修建來抵禦外敵入侵的軍事要塞型城市。
其實與其說它像一個城市,倒不如說更像一片堡壘。土石修砌起來的城牆高達近十米,裡面的建築物也是同樣的堡壘般的風格,體量大,開窗小,有着古樸沉拙的造型和的堅固厚重的牆壁。這些建築自然不會是古代保留下來的,安陽城被開發成歷史文化名城之後,根據修舊如舊的原則,按照原樣重修了這些堡壘建築,雖然現在的工程質量沒有古代那麼實在,但作爲防禦工事,還是要比普通的城市要強很多的。
因爲他們只是暫時經過這裡,不是居住下來,所以進入基地的時候手續也比較簡便,沒有登記之類的。
安陽基地規模很小,裡面居住的人口不多,夏然按照基地的面積估算了一下,應該只有不到五千人的樣子。不過她一走進這個基地,就感覺跟當初的菱江基地和上京基地都不一樣,這個地方給人的氣氛更舒服也更團結。
大約因爲基地裡堡壘的規模太過龐大,不可能讓各家獨門獨戶地各自居住,而是在一起集體性生活,像是一個大社區或者大家族。基地裡面看不到巨大的貧富差距,物資條件似乎也還可以,應該是也和上京基地一樣,有了自己栽培作物生產糧食的能力。
人口少固然容易管理,但在這資源匱乏人心惶惶的末世裡,民衆的凝聚力是最難產生的,安陽基地必定有一位出色的基地長。
因爲安陽基地當初是軍事堡壘,所以裡面並沒有生活性的街道之類,只有行軍道路和用於聚集軍隊的廣場。趙景行之前通知的人已經全部提前到了安陽基地,正在中心廣場等他們。
這一隊人身份各異。負責技術知識支持方面的有兩位,一位在末世之前是歷史學家,專門研究公元前時期華夏曆史的,名叫於清和,五十來歲,戴着眼鏡,一副穩重儒雅的學者模樣。一位是考古學家,難得地是個女性,叫羅曼,三十多歲,長相不咋地,但是在考古界有很大名氣。
趙景行活了兩千多年,親眼見證過華夏從古至今的歷史,自己就是一本活着的史書。不過他畢竟只是一個人,只長了一雙眼睛,所經歷的歷史是縱向而非橫向。而且他擁有思維和記憶能力的時候,華夏朝代已經從戰國時期過去數百年,到了東漢末年,所以他對東漢之前的歷史也並不清楚。
然後就是三位異能者。夏然和趙景行兩人的戰鬥力就已經十分恐怖,所以這三人的異能主要是起輔助作用的。
一位是叫鄧曉濤,是土系異能的變種,沙異能,對於細小的沙土石礫有很強的控制能力,最適合在這片沙漠裡使用。
還有一位叫席宣,是精神系異能者,異能效果是能讓人體的一切不適感全部消失,並且在短時間內提升到最好的精神狀態。當然,這並不是真正的治癒,只能說類似於麻醉藥和興奮劑一樣,暫時屏蔽掉人體的痛苦與疲憊而已,但是在性命攸關的緊急時刻,還是作用很大的。
最後一位異能者叫吳悅,是個年紀還輕的女生,她的異能跟林涵之有點相似,可以叫做動態探測,也就是說她可以感覺到一定範圍內正在移動的東西,包括生命體和非生命體在內,位置、距離、大小、速度都可以確定,但是無法判斷出來在動的是什麼。
然後就是一個在拉瑪大沙漠長大的當地人,叫西格勒,二十七八歲的少數民族小夥子,野外探險業餘愛好者,去過拉瑪大沙漠的很多區域,對這片地方十分熟悉,是他們這一趟的嚮導。西格勒有一位妻子,也是少數民族,叫瑪朵,這一趟跟着他們主要是負責後勤。
這些人雖然聽命於趙景行,這還是第一次見到公子的真面目,都有點戰戰兢兢誠惶誠恐的。趙景行給他們看了那捲竹簡的照片,只說自己要尋找喪屍病毒源頭的線索,其他信息沒有過多地透露。
最後定位到發現竹簡之後在沙漠中失蹤的那隊人的位置,在拉瑪大沙漠的北部腹地深處,但是不能精確定位,他們首先要穿過大半個沙漠,然後還可能得在沙漠中搜索上百平方公里的面積。當然,夏然和趙景行的異能都能飛行,從理論上算,在半天甚至幾個小時之內就能飛完這段路程,但是飛行對精神力消耗太大,就連他們的異能等級也不可能飛這麼長時間。
從安陽基地再往西北,只有一部分地區還有通公路,而且這裡的土地已經沙化嚴重,經常起風沙,末世裡公路無人維護,很多地方都被沙塵掩埋了。拉瑪大沙漠裡面就連道路都徹底沒了,現代再先進再高端的越野車,也無法在全是柔軟沙丘的沙漠裡面行駛,只能藉助最古老也最實用的沙漠交通工具——駱駝。
西格勒帶來了六匹雙峰駱駝,這些駱駝應該都是經過變異的,夏然剛剛見到的時候,被驚豔了一把。變異駱駝的個子比她以前見過的普通駱駝大了一圈,一匹駱駝可以坐兩個人,全身的毛都是雪白的,又直又長,柔順飄逸,泛着閃亮的銀光,幾乎能拖到地上,簡直不忍心給放進沙漠裡去糟蹋。
從安陽基地到拉瑪大沙漠,還需要一夜的車程,一隊九個人連夜離開安陽基地,第二天早晨的時候,就到達了這片沙漠的邊緣。
這時候朝陽剛剛升起,東方的天際雲蒸霞蔚,鎦着金邊的滾滾丹霞,在地平線上像潮水一般往天空擴散開去,染得天地之間一片溫暖的金紅色澤。站在沙漠邊緣的高地上,眼前一片千里無垠的金黃色大漠,無邊無盡地朝天邊鋪展開去,在初陽下閃耀着華麗的金暉。無數月牙狀的淺淺沙丘,被斜照過來的陽光拉出一道道陰影,柔和流轉的線條,和對比鮮明的光影,在大地上形成了奇異而美麗的肌理。
夏然是在南方長大,雖然來過一次西北地區,卻沒有見過真正的沙漠,一時間竟看得出了神。那種難以形容的浩瀚、恢宏和壯闊,彷彿帶着一種直擊人心的震撼力,是其它任何景色都無法比擬的。
但美則美矣,在這壯麗的表面下,實則深藏着無數的殺機。拉瑪大沙漠是華夏境內面積最大的沙漠,“拉瑪”在當地的少數民族語言內,是“有去無回”的意思。這片沙漠廣袤無垠,充滿危險,從古至今就是一片令人畏懼的死亡之地,不知道吞噬了多少敢於挑戰它威嚴的生命。
他們這一隊人,雖然實力強大物資充足,也不敢隨便藐視這片大沙漠。因爲末世之後,誰也不知道這片沙漠裡會發生什麼變化,增加什麼未知的危險。
到這裡已經沒有道路,進沙漠就得棄車轉爲騎駱駝了。夏然和趙景行都有空間,變異駱駝不需要運載物資,六匹駱駝乘坐着九個人,緩緩走進沙漠的深處。
這時候正值盛夏,七月流火,早晨出發的時候還沒有多大感覺,越接近正午,太陽升得越高,氣溫就越是飛快往上飆升。火辣辣的太陽光照射下來,迅速將夜間留在地面上的那點涼氣和溼氣蒸乾,天地間彷彿一個巨大酷熱的烤爐一般,空氣中似乎都因爲高溫而出現了隱隱的扭曲。
衆人熱得全身汗如雨下,但汗水馬上又被可怕的高溫和熾烈的陽光烤乾,衣服上很快就凝結出了細細的鹽霜。身上的每一個毛孔彷彿都在大張着嘴拼命地喘息,體內的水分不斷地流失,似乎喝再多水都無法緩解那種難耐的乾渴。
夏然跟趙景行同乘一匹駱駝,趙景行在後面緊緊抱着她。他的體溫即使是在這種酷熱之下,還是冷得跟冰塊一般,抱着就像是抱着一臺大號人形制冷機,夏然冬天的時候嫌棄他身上太冷,但現在貼着就感覺特別涼爽舒服。
直射下來的太陽光太強烈,趙景行怕夏然會被曬傷,還很貼心地在駱駝的背上撐起了一頂遮陽棚。夏然早就換上了冬暖夏涼的玉懷衣,調出空間裡的水,以冰異能凝結出大量冰塊,也堆在駱駝寬闊的脊背周圍,這才感覺沒有那麼熱得難受。
到了正午之後,溫度已經攀升到頂點,除了酷熱之外,還隱隱開始出現了另外一種感覺,就是悶。像是雷陣雨來臨前的那種感覺,空氣像是有重量一般壓迫着呼吸,喘息都變得困難起來。
走在最前面的西格勒擡頭一看天空,變了臉色,操着一口怪腔怪調的生硬漢語,對趙景行道:“公子,沙漠上的天氣要變,很快就會有沙暴要來,而且很大。”
夏然也看了看天空,還是空曠高遠湛藍如洗,白雲都找不到幾片,一點看不出有沙暴即將來臨的樣子。不過現在這種異常的低氣壓,的確是大風暴出現的前兆,而且早上他們進入沙漠的時候,朝霞紅得猶如火燒一般,也說明了今天不會有什麼好天氣。
“這附近有沒有什麼地方可以躲避的?”趙景行問道。
以他和夏然兩人的實力,區區一場沙暴自然奈何不了他們,不過總不能不管隊裡的其他七個人。而且他們纔剛剛進入沙漠第一天,就把大量異能精神力消耗在沙暴上面的話,對後面的行程不利。
“有。”他們現在還沒有深入到拉瑪大沙漠腹地,西格勒對沙漠的外圍地帶還是比較熟悉的,“往前走,有一片谷地裡的綠洲,沙暴會被擋住,不會吹到裡面去。”
隊伍再往前走了兩三個小時,谷地的影子還沒有看到,沙漠上的天氣果然已經開始變了。天空中不知什麼時候佈滿了黑壓壓的厚重雲層,沉沉壓在頭頂上方,近得觸目驚心,彷彿伸手可及。天色暗得可怕,明明還在下午四五點,卻像是入夜般一片漆黑。滾滾黑雲在天幕上翻涌,帶着巨大的壓迫感,彷彿有什麼毀天滅地的怪物要從雲層中鑽出來。
空氣中像是灌滿了鉛,任憑怎麼深呼吸,似乎都吸不進一點氧氣,憋得人胸口發痛。乘坐的駱駝們越來越顯得焦躁不安,在原地不斷地踢着蹄子,呼嚕呼嚕地直叫。
“來了!”
西格勒猛然扭頭一看後面,大叫起來。
夏然也回過頭,極目望去,黑壓壓灰濛濛的天地交接處,出現了一條灰黃色的細線,正在朝他們飛快地推進過來,不斷地變大變高。
“快跑!”西格勒猛地一抽胯下的駱駝,駱駝本來就因爲沙暴的來臨而充滿恐慌,被他這一催,頓時受驚地往前狂奔起來,“要在沙暴追上來之前趕到谷地!”
衆人也紛紛跟上,所有駱駝都朝着和沙暴追來的相反方向,瘋狂地奔跑起來。
夏然以前從來沒騎過駱駝,被它的撒腿狂奔一顛簸,簡直感覺五臟六腑都要顛出來。趙景行在古代沒少騎馬,馬術好得很,這點顛簸對他來說不在話下,乾脆就在駱駝背上把夏然橫抱了起來,至少給她提供一點緩衝。
往前狂奔了大概二三十分鐘之後,遠處烏雲黑沉沉的天際,終於出現了一片隱約的凸起狀剪影,似乎是成羣的低矮山丘。雖然模糊,但在一平如鏡的地平線上,還是勉強可以分辨出來的。
“前面就是谷地!”西格勒大聲喊道,“快躲進去!”
但是已經來不及了。遠處的沙暴逼近速度比他們快得多,他們的周圍颳起了猛烈的狂風,揚起漫天呼嘯的沙塵,鋪天蓋地地朝着他們埋過來。天地之間一片混沌的漆黑昏黃,幾乎是伸手不見五指,根本辨不清方向。肆虐的暴風之中,被颳起的每一粒細小沙子打到人的臉上身上,都像是抽下了狠狠的一皮鞭,火辣辣地疼痛。
幸好隊伍裡有異能者,還能抵禦這恐怖的天地自然之威。有沙異能的鄧曉輝在這時候派上了最大的用場,能夠在他們的周圍製造出一個將所有沙子隔在外面的防護層,免得所有人被這漫天的沙子活活埋起來。夏然的風異能減緩周圍猛烈的氣流,否則以這場風暴的強度,不把他們全部吹到天上去,也得把他們一個個吹成風乾橘子皮。
這時候已經根本看不見谷地在什麼地方,要對着指南針才能知道是哪個方向。沙暴越來越大,隊伍在茫茫的風沙中艱難地頂風前進,就算有異能的幫助,每邁出一步也像是要克服千鈞的阻力。
跋涉了一個多小時之後,周圍的暴風終於慢慢地減弱下去,沙塵也不再那麼鋪天蓋地,可以勉強看清楚周圍的情勢。原來,風沙變小並不是因爲沙暴停了,而是因爲他們已經從那些低矮土丘的缺口中,走進了谷地裡面。
外面的沙暴還在肆虐,但這裡因爲有周圍山丘的抵擋,狂風已經小了很多。這片谷地是由一圈高高矮矮的土丘包圍而成,谷地內部地勢較低,據西格勒所說,裡面有一片挺大的綠洲。不過現在天色太暗,看不清裡面是什麼情況,衆人也沒有直接進去,就在谷口找了一處背風的地方,原地停下來休息整頓。
衆人因爲有鄧曉輝的沙異能防護,這時候還不算太狼狽,不過也都累壞了。尤其是於清和、羅曼等這幾個沒有異能,身體素質又一般的普通人,一到谷地裡面就栽下了駱駝,癱在地上呼哧呼哧地直喘粗氣。
西格勒和他的妻子瑪朵升起了篝火,給衆人做晚飯,其他人雖然疲憊不堪,但在趙景行面前,誰也不敢四仰八叉直接躺下來,只能筆直正經地坐在火堆旁邊。
最累的是那個沙異能者鄧曉濤。他還是個半大的少年,頂多十八九歲的樣子,一路上爲衆人撐起風沙防禦層,幾乎把他的精神力消耗殆盡。但看他的樣子,顯然一點怨言都沒有。
夏然一直知道趙景行的勢力深不可測,但是因爲她並不想過多地利用他的勢力,所以一直沒有做多少了解,熟識的他的下屬就只有韓衍和何孤漠。這時候她終於清楚地看到,趙景行在這些人心裡就是這樣的一種存在,能讓他們只因爲公子的一句話就聚集到這片充滿兇險的死亡之地來,用自己的生命去爲公子冒險,並且心甘情願。
“大家都休息吧。”趙景行淡淡地道,“我來守夜。”反正他不需要睡覺,醒着也是醒着。
衆人連忙搖頭:“怎麼能讓公子來守夜?我們輪流着就行了……”
“我來守夜。”趙景行的聲音更淡,“還要我說第三遍麼?”
衆人頓時噤聲。公子對絕大多數人一向都是這個態度,淡漠中自帶一股不容人抗拒的威嚴,但也沒人會想去抗拒,因爲公子不會虧待他手下的任何人。
野外一切從簡,衆人不搭什麼帳篷了,在地上鋪個睡袋就直接睡。夏然的睡袋就是趙景行的懷抱,他最近抱着夏然睡覺的技巧越來熟練,夏然本來那麼差的睡姿,在他懷裡都能睡得老老實實的。
那個叫吳悅的動態探測異能者,正要躺進睡袋裡面的時候,突然瞳孔一動,微微變了臉色。
“怎麼了?”睡在她旁邊的女考古學家羅曼問道。
“我好像感覺到在我們下面的地底深處,像是有什麼在動……”吳悅的瞳孔收縮得更緊,將更多的精神力朝地下深處擴散開去,“而且,正在距離我們越來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