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和睡了個難得的好覺,遠在聖瑪麗醫院的里爾克臉色陰沉的離開了一間特護病房。
巴堅倒下了,被不知名的細菌所入侵,身體一開始是僵直,隨後是低燒,之後迅速的陷入昏迷之中,身體忽冷忽熱,冷的時候明明有體溫,卻臉白如紙,熱的時候則要躺在冰塊上來降溫才能停止掙扎。
在這樣折磨人的轉換之中,巴堅被送到了聖瑪麗醫院,隨後被注射了最好的抗生素。
醫生信誓旦旦的保證巴堅的‘流感’只是摻入了一點點病毒,在抗生素的作用下很快就會好轉,里爾克代替巴堅的家人做主,同意了這位醫生的治療方案。
當晚,巴堅的燒就退了。
巴堅的老婆興高采烈,在一旁的陪牀上睡得酣暢淋漓,但是第二天早上,這位倒黴的太太就發現,巴堅的心跳似乎也被抗生素當成了病毒,一併給消解了。
巴堅的臟腑開始了可怕的衰竭。
明明只是在水牢裡頭呆了幾天,巴堅之前並不是沒有在此類惡劣的環境中呆過,之後從無異樣,但是就是這樣一回巴堅都沒放在心上的小安子,將他放倒在了醫院的病牀上,生死煎熬。
醫生們的方案不斷的在巴堅身上試驗,隨後又因爲不對症而不斷的產生新的併發症,將巴堅的情況變得更加複雜,此消彼長,惡性循環……
如同金爺預料的一樣,巴堅遇到了庸醫,還不止一位,以至於他本來只是比杜和稍微嚴重一點的病症變得複雜無比,後來當醫生們想起來將最善於治療監獄病症的金爺請來的時候,金爺自己都無法治療了。
里爾克的投資打了水漂,還有可能面臨失去理智的巴堅太太的瘋狂報復,不得不中斷了自己同巴堅的交易,果斷的否認了一切與巴堅產生過的聯繫,將責任撇的一乾二淨。
里爾克清楚的明白,巴堅的事故如果與他產生了聯繫,他在上海灘的所有人脈都會陷入泥潭之中,不可自拔。
欺負普通人是一回事,欺負上流社會又是另外一回事,里爾克饒是陷入了某種狂躁之中,也從來都將這種隱晦的規則區分得很清楚。
對於這羣自詡是上流社會的牧民官,可以賄賂、拉攏、敬而遠之,唯獨不能害他們,至少不能在明面上害他們。
里爾克並非大意,只是低估了杜和,一個小小的計算失誤,便導致了後續所有程序的錯亂失序,里爾克雖然還沒有見過杜和,但是憑藉着這種微妙的耍弄感,還是第一時間就確定,夏江沒有糊弄他,這次是真的抓住了盜賊。
從口袋裡掏出手絹,將自己觸摸過巴堅的手擦了又擦,里爾克在上車之後終於下定了決心。
“去將那位先生請來吧,就按之前談好的條件。”
將手絹隨手扔到了車窗外,里爾克決定學習華夏的古人,刮骨療毒,通過割掉一塊肉的方式,把寄存在他靈魂上的那塊毒瘤全部拔出,一絲不留。
司機始終沉默,將里爾克的吩咐記錄下來,便一如既往的帶着他前往潔食餐廳。
畢竟,那裡潔淨的姑娘,對於暴怒之中的里爾克來說,還是一劑良藥,能夠給這個腐朽將至的靈魂以最後的慰藉。
或許是南風的祈禱起了作用,或許是海管家深夜拜訪的幾個人物起了作用,第二日的放風時間,在榔頭想要與杜和談論一些更加關鍵的事情的時候,張根娣過來,帶走了杜和。
“探監。”
對於此行的目的,張根娣只吝嗇的給了兩個字,但是這兩個字如同驚雷一般,瞬間震醒了混混沌沌的杜和。
相隔一週之後,杜和終於監獄外的世界重新取得了聯繫。
來的人是海管家和南風。
一老一少,一黑一白,從遠處的走廊裡,從虛幻的兩團光影變成真實的兩個人,杜和的鼻頭微紅,心頭酸澀不已,抽了抽鼻子,纔有些靦腆的說:“海叔,南風。”
“阿哥!我好想你……他們說你在這裡會受欺負,我給你帶了些東西來,叫他們不許欺負你……”
南風鬆開了老海的手,嗚咽着撲到了杜和的懷裡,邊哭邊緊緊地抱住杜和,委屈的好似被關進監獄的是她一樣。
老海寬慰的同杜和笑了笑,臉色略有些風塵,不過精神還算不錯,杜和的心定了定,與老海擠了個笑臉出來。
不是不開心,也不是沒話說,杜和有一肚子的話想和老海說,可是也有一肚子的不痛快和委屈想吐露,杜和是怕他一開口,也會和小南風一樣,話還沒說完呢,就先哭一鼻子,那可就丟了大人了。
老海依舊是一身黑布衣服,輕飄飄的似乎一把骨頭,但是隻有杜和知道海叔瘦弱外表下,是和杜和如出一轍的充滿力量的健壯身軀。
杜和的功夫底子就是老海教的,這麼些年,杜和學了許許多多的魔術身法,但是最後還是覺得老海叔教他的那幾招簡簡單單的基礎招式最是受益無窮。
老海叔笑呵呵的給張根娣說了好話,張根娣就施施然的守在了門口,聽話的不像是個看守,倒像是個盡職盡責的守衛。
“銀耳羹喝到了伐?那是夫人親手做的,我盛了點給你帶了來。”
老海打量了一下,見杜和精神還好,便放下了一大半的心,同杜和聊了起來。
杜和點點頭,有點擔憂。“姆媽身體還好伐?”
“太太身體安康,只是有點想念少爺。”老海笑呵呵的說。
杜和便明白了,姆媽還是不知道消息的。
不知道海叔在這之中承擔了多少的壓力和質疑,杜和愧疚的低下了頭,握住了老海蒼老的手,低聲說:“海叔,我給家裡惹事了。您這段時間辛苦。”
老海展眉一笑,摸了摸杜和的頭頂,慈祥的說:“少爺,咱們家這麼辛辛苦苦的經營,爲的就是有幾分底氣,能給少爺壯膽氣。可是誰料少爺與那些二世祖不一樣,海叔準備了幾十年,到今天才終於派上了用場,哪能說辛苦呢,應當是欣慰纔是,萬幸海叔還當用,沒叫少爺空歡喜。”
杜和的眼眶紅了。
一直賴在杜和身上的南風疑惑的擡起頭,察覺到阿和哥哥胸腔似乎抽泣了一下,抿了抿嘴,南風小心的拍了拍杜和的後背。
老海寬和一笑,摸摸杜和的腦袋瓜,又摸摸南風的腦袋瓜,樂呵呵的說:“不來這一趟,海叔都不知道,咱家有小小姐了,少爺好眼光,南風小姐蘭心蕙質,想來將來回家,太太也會十分喜歡的。”
南風的臉蛋紅彤彤的,左看看又看看,躲進了杜和的懷裡。
杜和與老海相視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