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和的笑意變得深刻了些,不動聲色的側過頭,和使眼色的族老微施一禮。
那位……大概是他叫表叔公的吧,杜和心中暗道,人活了一把年紀,不見得多有能耐,但是眼色還是沒有白長的。
婚姻大事,就算是在舊社會,也輪不到他一個出了五服的叔叔過問,若說是關心,怎麼不見他四時八節的來關心,偏偏見杜和家業豐厚,人又似乎好哄騙的時候來過問婚事?
杜和略略使了個手勢,不遠處的老海垂下了眼皮子,沒過一會兒,一個小女傭就快步進了花廳,附在了秦媽媽的耳邊說了幾句,再過一陣兒,姆媽便告了個罪,和秦媽媽一起低調的出了花廳。
主人家事忙,客人自然不能多說,更何況旁邊還有討人喜歡的小姑娘陪着勸酒勸菜的,誰又會在意一個獨守空房死撐面子的主母呢?
陸玉珍出門不久,杜和就與族叔一道去給表叔公敬酒。
表叔公受寵若驚的撫着鬍子,欣慰的就要湊過來敘話,杜和卻如同沒看到一般,頗爲無禮的抖了抖袖子,對剛剛喝多了的族叔說:“叔叔,我在上海是個變魔術的。”
族叔愣了一愣,表叔公的步子一頓,猶豫了一下,站住了腳。
“變魔術的?”族叔喃喃的重複了一遍杜和的話,表情有些茫然。
杜和點了點頭,“我爹當年做的行當,現在我也在。”
族叔的臉色變了變。
杜和的聲音低沉下去,看着手中的酒杯說,“我記得,我小的時候,叔叔跟我說過,變魔術的就是個玩意,街邊雜耍的江湖把式都比他強,是嗎?”
再遲鈍的人也反應過來不對了,族叔的酒醒了大半,連連搖頭,陪着笑說:“哪裡,哪裡?都是玩笑話,怎麼好當真呢?”
杜和也跟着笑,慢慢將袖子捲起來,露出長衫下一截雪亮的白袖口,對族叔禮貌的說:“叔叔,小侄今天高興,就給叔叔變個魔術,叫叔叔看看我這是不是個玩意?”
“別——”
表叔公終於忍不住開口叫停,可是杜和並沒有給族叔反應過來的機會,在族叔還猶猶豫豫的看着表叔公的眼色的時候,杜和已經揚起了手,緊握雙拳,氣沉丹田,猛然一個發力,就將一記老拳砸在了族叔的臉上。
悶聲鈍響。
拳怕少壯,杜和可是每日勤加苦練,底子堪比老狼的少壯。
咔的一聲脆響,族叔的臉就產生了明顯的變形,口水混着血水從他閉不攏的嘴巴里流淌出來,族叔眼裡鼻涕糊了一臉,嗚咽着痛哼,似乎是在怒罵。
杜和拍了拍手,揚聲叫道:“還有誰?”
“三叔公,幺舅公,二伯孃,五表叔……”南風從懷裡掏出個本本來,沾了沾口水,煞有介事的唸了起來。
兄妹倆一唱一和,一時間花廳中的人倒不知所措起來,不曉得是該先去將地上的人拉起來,還是先找人把這兩兄妹給拉去告狀纔好。
這麼一想,剛剛好掐着時間走的陸玉珍的離開,就顯得有意思了。
幾個難得的明白人眼前一亮,似乎是明白了那兄妹二人的想法,連忙同自家帶來的人耳語幾句,纔算是放下了心來。
杜和不管別人如何想,南風念好了名字,杜和環視一週,便朝着另一個族親走了過去,不多不少,男的不論老少,一人一拳,打倒便算,女士就輕鬆多了,每人一把石棉,由南風親自操刀,保證薄厚均勻,體驗感十足。
如此這般,鬧到了後半段,老人們纔想起來要跑,而年輕人看情況不對,早就一溜煙的跑出去了。
杜和也沒叫攔着,只不過叫自己家的人將單子上列明的人都扣了下來,餘者不論。
月上中天后,氣喘如牛的族親們終於在杜宅邊緣,找到了正在秦媽媽陪伴下悠閒賞月的陸玉珍。
“啊呀,不得了,弟媳婦你快去看看吧,阿和怕是失心瘋了,到處打人呢!”
一位常常來陸玉珍家打秋風的表嫂子搶先訴起了苦,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痛訴起來,將杜和形容的十惡不赦,殺人不眨眼的惡魔都要退避三舍一般。
陸玉珍漠然聽着,等那嫂子說的喉嚨冒煙,看着桌子上的茶水眼熱的時候,陸玉珍才揮了揮帕子,慵懶的說:“阿和,還不快來伺候你表舅母用茶。”
“好的姆媽,這就來。”杜和笑吟吟的從樹林後頭轉了出來,給那位嚇得兩股戰戰的表舅母倒了杯茶,亮了亮自己的手背說:“看錶舅母說的興起,就在那邊擦了點藥,舅母繼續呀。”
“你們……你們?”
表舅母如同看到魔鬼,臉色驟變,連茶碗打翻了都不自知,連連的指着杜和要說什麼,可是到最後嘴皮子哆嗦着,還是說不出來。
杜和疑惑的歪了歪頭,“表舅母這是氣急攻心之兆啊,我看得喝茶不行,得開一副藥來喝纔好。人到中年啊,就是不好生氣的,傷身體的。”
“你表舅的都被你打暈了,你叫我怎麼消氣?”
表舅母總算是鼓足了勇氣,站在族人面前來呵斥杜和。
杜和點點頭,“那倒也是。”復又問道,“不然我勉強一下,給舅母也來一下,叫舅舅舅母一塊暈着好不?”
“咕咚”一聲,表舅母翻着白眼暈了。
南風“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說:“哥哥真乃三寸不爛之舌也。”
陸玉珍帕子遮着嘴角,壓着掩飾不住的笑意,輕叱一聲,“沒個正經樣子,叫你哥哥帶壞了。”
南風吐了吐舌頭,縮在了杜和身後,探了頭出來小聲說:“一共二十八個人,都處理完了,祝姆媽生辰快樂,福如東海,順心順意!”
陸玉珍到底沒忍住,笑了一下,南風驚喜的從杜和背後跳了出來,撲到了陸玉珍懷裡,開心的叫道:“姆媽笑了就不生氣了吧!南風是不是還可以跟哥哥一塊玩啊?”
“依你依你,莫晃了,姆媽可是一把年紀咯。”陸玉珍滿臉的 寵愛,摸了摸南風的 頭頂,南風就順着力氣歪在陸玉珍的懷裡膩歪了起來。
杜和打從七歲就沒跟姆媽抱過了,見狀不大開心,索性就把炮火對準了餘下的 人。
“你們是不是覺得我不敬長輩,做事不講道理,莫名其妙的還要當着大家的面動手打人?”杜和一個人對着所有還在的族親說。
族親們滿臉的氣憤,卻又敢怒不敢言,打定了主意出去之後就要杜和好看。
杜和卻笑了,將南風的那本小本子拿了出來,手一抖,一張寫的密密麻麻的長紙就從本子裡垂落下來。
杜和將紙條接住,隨後一看,念道:“去年年關前,堂伯家說湖上的無名屍體是我們家打死的僕役,叫巡警來搜查杜家。”
“前年六月,五姑婆的六侄子想要給我們家承嗣……我還沒死呢吧?是不是有點着急?”
杜和唸到這裡,忍不住皺着眉頭說。
衆人沒說話,但是隱隱然也明白了杜和說的意思。
杜和唸了幾條,索性將紙條掛在了花樹的樹枝上,指頭彈了彈,笑道,“我不在家這些年,以及我爹不在家這些年,各位親族長輩,對我杜家,頗爲照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