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風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皺了皺鼻子,沒說話。
她對江中葉的做法不甚認同,明明嚴鎖匠已經說了,喬三兒配的鑰匙包括很多大箱子的,只要打開箱子盤點一下就能知道張阿發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拿的東西,又拿了多少,可是江中葉卻假裝沒聽見。
這叫一向覺得江中葉公正的南風失望透頂,因爲是自己的大弟子就包庇,因爲是小弟子,即使是無辜也可以拋棄,和偏心的長輩哪裡有什麼區別?
杜和看到南風的表情就瞭然了,南風雖然在外面的時候習慣僞裝示弱,不過在只有兩人的時候是不會對杜和有所保留的,此時南風的表情憤怒,連甜湯都顧不上,一看就是還在生氣。
杜和沒有責怪的意思,反而覺得這樣的南風有些可愛,故意饒了個彎子,杜和神秘兮兮的說:“南風喜歡讓壞人當衆丟個大丑,還是暗地裡掉肉吃疼?”
南風眼神一亮,毫不猶豫的說:“叫他掉肉!”
說到掉肉的時候,南風一口白森森的小牙齒閃着光,像是一頭剛長出爪子的小野獸,可愛又危險。
杜和卻很喜歡南風的這種攻擊力,有能力保護自己的女孩子纔是被教導的最好的女孩子。
杜和一向認同女性在社會性質上同男性的平等性,雖然女性在體力上大多比不上男性,但是絕大多數女性的耐力都好於男性,與不足同樣明顯的優點讓女性可以在許多職業上同男性平分秋色甚至趕超。
摸了摸南風的頭髮表示贊同,杜和拉着南風低聲說了幾句,南風很快心領神會,迅速的喝了甜湯,兄妹倆就熄了燈,靠在屋子的杌子上默默的閉目養神起來。
後半夜,天色最黑暗的時候,所有的弟子都陷入了夢鄉之中,張阿發的屋門輕輕開合一下,張阿發獨有的矮小身材無聲無息的鑽了出來。
手裡拿着一個包袱,張阿發在自己門前謹慎的觀望了一下,才迅速的出了門。
平日裡看起來和氣生財的張阿發動起來如同脫兔,高牆一躍而上,靈巧的在牆頭墊了一下借力,就翻了下去,整個過程連一隻鳥都沒有驚起來。
幾分鐘之後,杜和的房門也打開了,南風一臉激動的拽着杜和的手,杜和安撫的朝她笑了笑,就從大門施施然的離開了連魁班。
大抵是因爲經常晚歸,連魁班上了些鏽跡的大鐵門總是會吵到師兄們,杜和自打開始去東洋魔術團,就學會了偷偷給大門上菜油,一直以來都只有同樣經常晚歸的江凌察覺到了大門的異樣,不過基於同樣的原因,江凌也沒有說。
所以在許多人不知道的時候,連魁班的大門已經可以做到開合無聲,隨意進出了。
杜和一路上如同料到一樣,明明沒有跟在張阿發很近的地方,但是每次杜和停頓的時候,南風都能遠遠的瞭到張阿發的身影,南風謹慎的安靜着,杜和則是看着張阿發壁虎斷尾的壯舉,思索着如何讓這隻油滑的壁虎斷掉半截身子。
兄妹倆默契的旁觀着張阿發走走停停,偶爾還消失一陣子,有的時候腳步輕鬆些,有的時候直接被人趕出來,直到天亮,身形佝僂了不少的張阿發纔開始走回頭路。
杜和與南風已經先一步回了連魁班。
南風已經等不及了,從她越攥越緊的手上就看得出來。
南風長相柔弱,惹人憐惜,看着性格與杜和一樣好說話,不過卻是個急脾氣,能忍這麼長時間,杜和都感到驚奇。
迫不及待的眼神讓杜和有些無奈,杜和幫南風打開罩着頭的圍巾,主動開口問道:“南風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吧。”
“有的有的!阿和哥哥!張阿發爲什麼要出門,他是要轉移自己的贓物麼?他會跑路麼,還是在聯繫人搶劫連魁班一筆再跑路?”
南風眼睛長大,小腦瓜裡已經將張阿發的去處算了好幾個來回,回來的路上都一直默默地回憶着張阿發經過的那些地點,想着去捉張阿發的贓能不能都收回來。
杜和卻笑了,搖了搖頭,杜和將一份地圖放在了桌子上,鉛筆在地圖上找了找,很快就圈好了幾個地方,南風一看,模模糊糊的覺得應該就是這些地方,疑惑的說:“不是麼,那阿和哥哥怎麼將這些地方都記下來了?”
杜和一夜未睡,卻神采奕奕,將窗戶打開一個口子,讓外面的天光灑進來,伸了個懶腰,活動起了筋骨。
邊活動,杜和邊輕聲同南風說:“那些地方南風知道是做什麼的麼?”不等南風回答,杜和就自問自答一樣說:“那些,全是上海灘上的魔術班子駐地。”
“我和江叔,江班主,明明知道張阿發挪用甚至轉賣了班子裡的財物,卻都沒有提起,別人或許會以爲我要息事寧人,江班主是在姑息養奸,但是我很肯定,並不是的。”
“江班主他與我父親脾氣相投,就不會是一個姑息養奸的慫人,我猜測他大概是因爲想先安撫住張阿發再作打算,害怕張阿發狗急跳牆,攪和的連魁班樹倒猢猻散,我則是篤定張阿發不會有離開連魁班的勇氣,他不禁不會跑,而且還會將這些虧空如數補上!”
杜和看着重新翻牆進來的張阿發,背對着南風的眼神和南風是如出一轍的雪亮,“果然,他去了那些魔術班子,那麼今天,那些丟掉的東西就會補回來了。”
南風想了想那些個鑰匙的數目和箱子裡的東西,不禁替張阿發默默地上了一炷香。
這哪裡是掉肉了,這是半條命都賠進去了!
杜和看着張阿發手裡空空的包袱皮,忽然打開了窗戶,招呼了一聲:“阿發師兄!”
雙眼無神的張阿發被嚇了個機靈,茫然的朝杜和的方向看過來。
杜和笑着朝張阿發揮了揮手,“阿發師兄辛苦了。”
真是辛苦了,將自己多年來攢下的身家抖出去又與別的小魔術班子竄換道具,身體辛苦,心更辛苦。
不過杜和一絲一毫都不憐憫張阿發。
這連魁班,現在是江中葉的連魁班,不過在那之前,也是他父親杜中恆的連魁班。
他爸爸留下的東西,給他的兄弟可以,他的兄弟傳給哪個弟子也可以,但是唯獨不可以被這種小人糟踐。
杜和發起脾氣來很可怕,他可以爲了讓得罪了他的人付出代價而不計代價。
被誤解、被排斥、被孤立都無所謂,杜和只需要達到一點,讓張阿發在在整個上海灘,在魔術這一行當裡,沒有立錐之地。
任由張阿發這樣的蛀蟲存在,是對他名字裡這個杜字的侮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