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連響,煙火燦爛,燈火如龍,除夕夜熱鬧非凡。
前幾日的積雪仍未化完,此刻的天際又飄起了小雪,只是這怡情的小雪更增添了除夕熱鬧的氣氛,於是孩童們迎着雪花跑的更歡了,呼喊的愈發大聲了,而平常嚴厲的父母們在這喜慶的節日也不願教訓孩子,由着他們歡樂嬉笑。
在南京外郭的東城民居里,一共有二十七條巷道,而在第四巷道中居住的裘無尺,則需要穿過三條巷道才能抵達熱鬧非凡的大街。
裘無尺是個剛過而立之年的中年漢子,只是那他滿臉的皺紋和花白的雙鬢,實在很難讓人把他跟三十幾歲的壯漢聯繫在一起。
破舊的棉襖透着一股濃重的黃土氣息,腰上彆着一根堅韌牛筋鞭和一個髒兮兮的酒葫蘆,裘無尺將自家的大門上好鎖,而後,踱着步子向大街走去,他微微笑着,臉上有兩團病態的紅暈,不知是由於常年喝酒導致的,還是因爲常年趕馬車被太陽曬得。
裘無尺今天還是有些許高興的,因爲他爲數不多的好友,錦衣衛千戶朱冀要請他喝酒,確實,在這除夕的夜晚,是要熱鬧一下的,兩個至交好友且都是單身的大漢湊在一起,訴說着生活的不易,差事的勞煩,倒也不失爲一種異樣的發泄。
裘無尺迎着滿天飄灑的雪花,耳畔充斥着從三條巷道外傳來的喧囂吵聲,不緊不慢的划着步子,渾濁的雙眼望着茫茫未知的前路,思緒如鵝毛飄雪般散亂。
早些年,自己的好友朱冀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錦衣衛令史,而自己卻是太子殿下的死士,雖然當時自己也不過是個小裨將,但是,自己的主子可是將來要繼承皇位的太子啊,本以爲自己的成就必定要在朱冀之上,奈何世事無常,造化弄人,當年的小令史,現如今已經成了錦衣衛千戶,而自己這個裨將卻成了一個車伕。
想至此,裘無尺無奈的搖了搖頭,其實這也怪不得別人,這一切都是自己咎由自取,誰讓自己當年在那漠北冰原辦了極大的錯事和蠢事呢。或許真的是人在做天在看把,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啊。
裘無尺揹着手,彎着微駝的腰,如一個老人般回憶着往事,任誰也不會想到這樣一個落魄的中年漢子,曾是大明太子的死士,是一名曾經半隻腳踏進異境門檻的強者。
喧鬧的街市依舊喧鬧,幽靜的小巷依舊幽靜,只是沒有人知道在這幽靜的小巷,有一人一犬蟄伏,欲擇人而嗜。
“轟...”絢麗的煙花在空中綻放着片刻的悽美,只是裘無尺無心也無意去觀賞。
“咻,咻,咻...”三支欲奪人性命的黑色羽箭,如毒蛇般在裘無尺身後,幽暗的巷道中穿行而過,裘無尺終於覺察到了直指自己的利箭,感受到了那利箭傳來的森冷殺機,可是,爲時已晚。
下一刻,血光如一朵妖異的曇花,突兀的綻放而出。
窄窄的巷道,被高高的房宇和黑黑的牆角擠壓,成了九彎十八曲的一條羊腸,裘無尺是擋下了身後的三箭,可是在這羊腸小巷中,他能顧後自然也就顧不了前了,所以在他的前面又出現的一支羽箭狠狠的扎進了他的右臂。
漆黑的羽箭刺穿了裘無尺的右臂,且他的右臂正在飛速的變黑,流出來的鮮血也不再是紅色,而是妖異的暗黑色。
“居然有毒!”裘無尺面色一凜,而後果斷的運起天地元氣聚與左掌,猛的拍向了右臂,伴隨着一聲嘶吼,右臂應聲而斷。
豆大的汗珠順着臉頰滑落,面部因爲疼痛而扭曲成一團,裘無尺大口的喘着粗氣,驚恐的望着巷角盡頭那個黑色身影慢慢向自己走來。
忙牛角弓已經收進了魔戒空間中,手提無極大刀,踏着白雪,伴隨着嘎吱嘎吱的響聲,一頭短髮的徐搏緩慢而有節奏的邁着步子。
“感知境界?”
感受到來人的元氣波動,判斷出了對方的境界,而後面色由驚恐轉變成不解再變成不屑,雖然斷了一臂但裘無尺還是有強大的自信殺死對方的,這份自信自然源於他是一名化境的強者,而且還是一位曾經半隻腳跨入異境門檻的化境強者。
饒有興趣的看着裘無尺那飛速變換的面部表情,徐搏拼命的回憶,可還是沒有記起當年在漠北冰原那四人中哪怕是一人的面孔,於是又向前一步,看仔細了對方的頹唐,有些不解的說道:“裘無尺?”
眼中的狡黠一閃而過,左手緊捂着右臂,面色悽苦,語帶哀求,“我不是什麼裘無尺,我只不過是趕車的車伕,大人饒命啊。”
“哦,這樣啊,看來我認出錯人了,不好意思啊。”徐搏眉頭緊鎖,而後歉聲說道,語罷,轉身欲走。
裘無尺眼中閃過一絲厲芒,而後左手緩緩伸向腰間的牛筋鞭。
可就在這時,徐搏毫無徵兆的又回過身來,嘴角掛着玩味的笑容,手中的無極刀攜以千鈞之勢力劈而下。
詫異的裘無尺被徐搏打得措手不及,左手慌亂的抓住牛筋鞭猛的一甩,迎向了徐搏的無極刀。
即便如此,裘無尺還是以爲自己是的穩操勝券的,自己的精鋼道術已趨至化境,手中的牛筋鞭在道術的加持下,比之金剛石還要硬上幾分,對方的普通大刀怎能抵擋得住。
然而世事又豈能盡如人意。
“澎。”一身脆響,牛筋鞭應聲而斷。
裘無尺不可思議的望着那斬向自己的無極刀,只聽到一聲大刀入肉的悶響,頃刻間,血如泉涌。
......
四方酒館。
“哎,這老小子怎麼還不來。”已換上便裝的錦衣衛千戶朱冀不滿的嘟囔道,他此刻自然是在等自己的好友裘無尺。
“難不成這老小子白天幫太子趕車,這會兒勞累過度睡着了。”朱冀皺着眉頭苦笑一聲。
“也罷,我去他家找他好了。”
“小二,將桌上這些菜給我打包,另外,再給我來兩斤好酒。”
“好嘞。”
......
裘無尺摔倒在冰天雪地的小巷裡,胸腹間的薄棉襖被斬出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口子,灰暗的棉花四處亂伸着,那道被無極刀劈開的口子極深,入骨三分,胸腔的血水不停的向外冒着,染紅他的衣衫也染紅了地上的白雪。
“啊呼,啊呼...你,你到底是誰?爲,爲什麼,要殺我?”
裘無尺的眸子再次充滿了恐懼,他忽而想明白了一切,小巷,弓箭,故意示弱讓自己放鬆警惕,假裝不認識自己,然後出其不意的給自己致命一擊,一環扣一環,這本就是對方已經算計好的,要置自己與死地,此刻他只想知道對方是誰,爲什麼要殺自己。
一刀捅進裘無尺的肚子,將其命輪攪碎,斷了他最後一絲希望,然後望着滿面死灰的裘無尺,徐搏癡顛的大笑起來,笑聲刺耳,猶似乾嚎。
感受着自己生命在緩緩流逝,劇烈的痛疼使自己幾乎暈厥,知道對方不可能放過自己,也沒有讓自己做個明白鬼的意思,裘無尺只求速死,於是他滿面哀求的叫喊着:“給個痛快把。”
停止了大笑,怔怔的望着倒在血泊中的裘無尺,眼中的憤恨幾欲滔天。
“你這副表情倒是和當年的我很像,不過,跟你們一起經歷的那件事之後,我才明白哀求是世上最無用也最懦弱的表情。”
徐搏的話讓裘無尺想起了些什麼,只見他低頭沉思了一會兒,而後擡起頭驚恐的望着徐搏,嘴中喃喃着三個字,卻是不可能,不可能...
“當着哥哥的面,殺了他的妹妹,而且還...”徐搏欲言又止,後邊的話終是沒有說出口。
“當年你們讓我眼睜睜的看着妹妹被你們殺死,爲什麼不給我個痛快,這麼多年過去了,我有哪一天是痛快的度過的,每天晚上我都會夢到妹妹,夢到她怎麼被你們殘忍的殺死,現在,你居然說讓我給你個痛快,你覺得可能嗎?”徐搏憤怒的咆哮着,聲音嘶啞,眸光懾人。
裘無尺的身軀不受控制的顫抖着,當年他做的蠢事就是和徐搏一起眼睜睜的看着領頭人殺死他的妹妹,錯事則是不小心放跑了徐搏,可讓他沒想到的是,徐搏居然獨自在那冰天雪地的環境中活了下來,天理昭昭報應不爽,今天自己終於自食惡果了。
徐搏眉頭微皺,他想起了一件事情,而後,怔怔的盯着裘無尺半天,咬牙切齒道,“告訴我另外三人的名字,我可以給你個痛快。”
裘無尺苦笑着搖了搖頭,當年那三人雖然沒有幫他懇求太子饒恕自己犯下的錯事,但也沒有落井下石,他與那三人本就有過命的交情,此刻反正自己就要死了,又何必連累他們呢。
“不願意?”徐搏冷笑一聲,而後從懷中掏出了一包白色藥粉灑在了裘無尺的傷口之上。
“這是止血粉,有了它你幾個時辰之內都死不了。”語畢,徐搏有從靴子中抽出了一把黑色短匕,伴隨着裘無尺的哀嚎,猛的割下了他的手指。
“就算你不說我也早晚會找到他們的,不過這幾個時辰,你可要受苦了,聽說過千刀萬刮把,我真的很期待你看着自己的肉一片一片的被割下來是什麼樣的表情。”徐搏陰沉的冷笑着,說完之後,又是一刀剜下了裘無尺一塊胸腔,肉。
“我說,我說...”裘無尺被徐搏的手段駭的面無血色,終於鬆口。
“早這樣不就不用受苦了。”徐搏附耳到裘無尺嘴邊。
裘無尺一陣低語,徐搏微微頷首,就在這時,巷道旁狗肉的叫聲突然響起。
徐搏眉頭一皺,左手掏出一個冥王帖,放在地上,而後右手一揮,短匕在裘無尺頸部抹過,裘無尺頭頓時歪向一旁,這名被徐搏折磨的心神具疲的罪惡裨將終於死不瞑目。
等到朱冀來到這條小巷看到自己的好友被殘忍的殺死之時,徐搏早已翩然遠去。
手裡握着硃紅的閻王帖,朱冀眼中散發着森然殺機,他嘴脣微動,小聲的唸叨着,
“白毛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