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楊無錯的聲音後,手持黑子的安道長置若罔聞,完全沉浸在對弈當中,如是禪師衝着楊無錯搖搖頭,示意他不要開口打斷安道長的思路,隨後便含笑不語。
楊無錯站在一旁,不管在何處見到,如是禪師總是穿着一身白色僧袍,僧袍上一塵不染,連腳下的僧鞋都好像不曾沾染半點塵埃,連笑容都帶着出塵的味道。
陷入修行狀態的楊無錯並不知道,那日小鎮大戰之後,青陽城徹底沸騰了,楊家嫡系從魔修秘藏中走出,四年前的青陽之星,四年後的楊家廢物竟再回巔峰,以半魔半佛之體殺得四大家族臣服、宗門弟子殞命,這樣的消息便像風一般傳遍了整個蒼生界。
四大家族無法抗衡王者天曜,陳再青宣佈閉關修煉,使得青陽城楊家獨大。另有傳言說,當消息穿回到天機門,天機宗主勃然大怒,但不知具體是何原因,可能是有人勸說,也可能是與天外異種交戰正酣,天機宗主並沒有再派門人前往青陽。
倒是在三天前,如是禪師來到青陽城,便有傳言說,楊無錯怎麼說也是大悲寺有實無名的弟子,此番出了這麼大的變故,大悲寺自然不能置之不理。也有傳言說,如是禪師出現在此,便是天機宗主與大悲寺方丈商量出的結果,目的是以佛滅魔。
楊無錯也在揣度如是禪師的來歷,不過,不管他最終的目的是什麼,楊無錯都不打算與他動手。在他心裡,這一生值得尊重的人或朋友,無非就那麼幾個,如是禪師絕對佔一席之地。
將亂七八糟的想法甩出腦海,楊無錯認真的看這一盤棋,安道長浸-淫-棋道多年,性格沉着,每走一步都是百般斟酌,往往要耗費一盞茶的時間。相比之下,如是禪師則隨意許多,明明可以落必殺之子,可他偏偏避開,往往進一步便是死,他還是義無反顧。
“我輸了。”足足一個時辰後,安道長將手裡的白字放在棋盤上,重重的嘆口氣:“禪師棋藝高超,散亂之中自有一套規則,老道佩服。”
“阿彌陀佛。”如是禪師臉上帶着平靜的神色,合掌笑道:“道長自謙了。對弈之術便是爭鬥攻伐,小僧心裡沒有勝負心,沒有分別心,隨心所欲,隨性而動,道長自是難以琢磨。”
“隨心所欲,隨性而動。”安道長好似心有所感,重複了兩句這纔看到楊無錯已經站立多時,他急忙站起身,對楊無錯微微鞠躬:“老道沉迷對弈,讓三爺久候了。聽聞三爺在秘藏當中得佛陀真傳,修爲已一日千里,實在可喜可賀。”
“道長客氣了。”楊無錯對安道長點點頭,雙掌合十再次見過如是禪師:“禪師,無錯有禮了。”
“阿彌陀佛。”如是禪師也恭謹的站起身,對楊無錯還了一禮,聲音裡帶着讓人靈魂安寧的力量:“小僧曾告知居士與佛修有緣,想不到居士在秘藏當中修得我佛妙法,小僧也是不勝歡喜。”
“全賴禪師當日提點之功。”楊無錯沉默了片刻,輕嘆口氣,當初要
不是如是禪師教了自己《般若心經》,恐怕也不會引起獸神青鳥的注意,沒有獸神青鳥,自也遇不到金剛不壞佛,更不會有今日這番成就。
“冥冥之中便是佛緣,即便小僧不提點,居士也有自己的業力。”如是禪師和楊無錯各自坐下,安道長知道二人都是修者必有事情要談,當先告了個罪離開,貓女則是守在門口,不許任何人進來。
“禪師,無錯是個直性子,有話要說,要問。”楊無錯輕抿了一口茶,不去看如是禪師,自顧自的講述自己的故事:“這一趟秘藏之行,讓我看清了許多,也明白了許多。”
“楊家庶出楊萬里曾崩碎我的武魂,將我扔在了詛咒之地受苦。大機緣之下,無錯非但武魂恢復,且得三千大世界五一無二的符文秘術,名爲青囊。”楊無錯並無半點隱瞞,事實上到了今天這些事也隱瞞不住。
“小僧探查過居士的識海,那符文之力逆天通玄,以鬼族功法爲基,融聖邪多家功法之長,奪天地造化。”如是禪師輕輕點頭。
“遇到禪師之前,符文之力尚有缺陷,禪師傳我般若心經,我將識海內冤魂戾氣消散,從那時起,我便是半武半佛之修。”楊無錯沉吟了一下,補充道:“如果算上符文的鬼、道之力,我便是四族同修。”
如是禪師合十一笑,只聽楊無錯繼續道:“踏入秘藏之後,在般若心經的感應下,空間之主金剛不壞佛傳我金剛妙法,修成金剛摩尼身,使得佛修之力大成。”
“金剛不壞佛衍生心魔,他告知我那是後天封魔之體。”楊無錯坦然的道:“或許禪師並不知道,無錯並非是將軍府楊家人,我父爲魔,我覺醒的亦是魔族血脈,金剛佛告訴我,我是先天封魔體。”
“居士所說這些,小僧早有推測。”等楊無錯說完,如是禪師臉上依舊沒什麼特別的變化,含笑道:“所以小僧才傳你般若心經,便是免你墮入魔道。可發生在居士身上的這些事也更加證明,因緣業果早已註定,並非人力所能更改。”
“禪師既已知曉,無錯便只剩下最後一個問題。”楊無錯親手給如是禪師斟茶,如是禪師合掌而謝,等楊無錯坐下後,才繼續開口道:“天外異種入侵蒼生,宗門之一的大悲寺應忙於與異種交戰,禪師又怎會有空前來青陽?”
楊無錯話裡有話,顯然是詢問如是禪師的目的,禪師也不猶豫,輕笑道:“爲你而來。”
“爲我而來。”楊無錯手指動了動,這個回答有等於無,索性他挑明問道:“禪師是爲殺我而來?斬我而來?封我而來?廢我而來?”
楊無錯語氣稍微有些急促,認真的盯着如是禪師,反觀如是禪師只是笑而不語,一副不慍不火的模樣。等了許久之後,還是楊無錯按捺不住,輕嘆口氣,道:“無論禪師是何種目的,無錯都不能答應,我要留有用之軀,報無邊之恨。”
“冤冤相報何時了?”楊無錯的選擇在如是禪師的預料之中,他反問了一句,道:“小僧多次告知居士,一飲一啄俱是天定,就好像當初楊默寧有殺你之心,最終卻死在你手,豈非都是註定
?再如小僧法號,如是如是,諸法如是,該你復仇時便能復仇,不該復仇便無法復仇,居士又何須執着?又如那楊萬里,執着於力量,最終反被居士所噬,這些事情都是發生在居士身上,不可不察。”
“禪師所說都是佛家妙法,無錯雖負佛修法門,心境卻不圓融。”楊無錯搖頭,或許是因爲實力邁入武師境的關係,他有了反駁如是禪師的底氣:“禪師既說諸法如是,那我便如是執着於復仇,豈不也是天定?修者執於行,無愧本心,惡果惡因我一力承擔便是。”
“居士有佛之慧根,卻被虛妄所迷。”如是禪師靜靜的點頭,最終閉上眼,合十行禮:“便如這無邊衆生,明知惡有惡報,卻因五毒所困,硬要犯下無邊罪孽。衆生畏果,菩薩畏因,便是這個道理。”(注)
如是所說這些雖都是合情合理,但雙親身世成謎,隕神界天府楊家他還未曾去得,寶清賢者還不知在何處,他根本無法放下。用力的搖頭,楊無錯已不願在這些話題上糾纏下去:“無錯已經想好,絕不會與禪師動手相爭,若是禪師想要殺我,無錯只能落荒而逃。禪師縱功法通玄,可也未必追的上無錯。”
“縱然居士能逃出三千大世界,也逃不出因果束縛。由此言可知,居士身如金剛,心卻不堅。”見無法說服楊無錯,如是禪師也不着惱,緩緩回答楊無錯的問題:“居士方纔詢問小僧來歷,我本是想將居士帶往大悲寺,一來想化解施主與天機門一段恩怨,二來想以般若妙法與金剛妙法度脫居士魔族血脈之力,但此時看來,若是小僧執意爲之,此事必要橫生枝節。”
楊無錯臉上涌起一團愧色,只以爲如是禪師要殺他、封他、害他,卻沒想到人家是來幫他。
兩人都沉默了片刻,最終還是如是禪師開口:“居士,小僧想問一句,你我雙方能否各退一步?”
“何解?”楊無錯問道。
“做你想做之事,小僧絕不爲難於你,亦不會強行帶你回寺。”如是禪師言語當中透露着認真:“爲防止居士憤怒之下催動魔血禍害蒼生,小僧要跟在你身邊,時刻提醒。若是哪天居士引動魔血沸騰,小僧會出手製止。”
楊無錯下意識的咬了咬牙,以如是禪師的性子來說,他這麼做的確還是出於幫助自己,身邊有這樣一個慈悲爲懷的佛門高手,相當於自己的安危有了極大的保障。可話說來,有如是禪師在,還會任由自己肆意復仇嗎?
“小僧可以保證,”如是禪師看出了楊無錯的疑慮,淡然開口:“只要居士不催動魔血,小僧絕不過多幹涉……或許居士的復仇之路,便也是斷業之旅,業障斷盡,居士自得心安。”
“一言爲定。”話說到這個份上,楊無錯再沒有拒絕的道理,果斷答應下來。
注:菩薩畏因,衆生畏果,不知出自哪部經文,意思是衆生在果報到來之際纔會恐懼,菩薩(可以理解成開悟之人)則是畏懼原因。比如吸菸會導致肺癌,衆生只有肺癌到來之際纔會察覺到恐懼,但菩薩知道這個因緣後,便拒絕吸菸。另,“五毒”指的是貪嗔癡慢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