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激’鳴,武都城計算時辰的辦法全靠入夜之後大堂中燃起的那柱香火。
香火已經換了好幾柱,天邊也泛起了魚肚白,看樣子是要天亮了。
公孫賦早已離去休息,唯獨剩下我與敬衫兩人,喝着茶,吃着尤幽情做的糕點。本有些懷念這種生活的我,卻沒有太多心情去享受這種平靜的時刻,說是要棄城,但如何棄?我想我的棄城與蜀南王盧成夢所說的棄城不大一樣。
武都城已是如此,照敬衫所說,即便是想守也是守不住的,除了棄城而外,沒有更好的辦法可以保存武都城中蜀南軍的實力。況且,在不久後,我們最大的敵人不是鐵甲衛,也不是天啓軍,而是即將出現在東陸的皓月國大軍。
敬衫得到的情報,天啓軍已經向武都城開拔,但並沒有按照普通行軍的那套“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的方式,相反是將輜重全部放在大軍之後,而十萬大軍分別從佳通關以及北陸兩個方向向武都城趕來。
十萬大軍雖然前往的是一個方向,但目的再明確不過,其中五萬屯兵於武都城下,另外五萬屯兵於蜀南與江中‘交’界處,以防城中蜀南軍突圍逃跑亦或者蜀南軍內的援軍來救。如果我是廖荒,也會做相同的佈置。當然,前提是,並不知道皓月國大軍會兵臨北陸。
所以,在天啓軍還未封鎖江中與蜀南‘交’界處之前,我們就必須棄城而走,直接回到蜀南境內,否則便晚了,只能死守武都城到破城的那一天。而在武都城百里之外駐紮的鐵甲衛沒有要攻城的跡象,這足以說明,鐵甲衛已經得知天啓軍會趕往武都城下與他們會和,一同剿滅我們。
天佑宗果然有辦法,能讓廖荒輕易地上當,將北陸境內的大軍全數調出。即便是在武都戰役中,他們在保全自身實力的情況下,既剷除了我們,還消滅了鐵甲衛,皓月國大軍登陸北陸後,天啓軍便失去了根據。一支失去了根據的軍隊,是根本沒有辦法立足的。武都城也是一座廢城,沒有任何兵源糧草,而他們佔據的建州城還有無數張口吃飯的百姓,沒有飯吃?就算讓他們從軍打仗也不會願意,況且天佑宗和殤人商業協會已經收集了天下至少八成以上的真金白銀,用金票、銀票代替,到時候東陸這塊土地上會出現什麼可怕的事情,無法想象。
尤幽情又端着一盤點心走進正堂,放在我們面前的桌案上,問敬衫:“夠吃嗎?”
敬衫如同好久都沒有吃過飯的饑民一樣,嘴裡塞着整塊點心,左右手還各握着一塊,“嗚嗚”地點頭,說的話根本聽不清楚。
尤幽情笑笑,又給我與敬衫各倒上了一杯茶後,轉身離去。
我看着尤幽情離去的背影說:“這種生活很舒服對嗎?”
敬衫點頭,將點心嚥下道:“誰都渴望這種平靜的生活,可畢竟這是在‘亂’世,我們想想也就罷了,千萬不要去奢求。”
“敬衫,沒有奢求便沒有讓你一心想去達到目的的力量,這事實,不要去否認。”我道。
敬衫將整杯茶喝光,一抹嘴巴道:“我終於不用天天再裝成太守樣,輕鬆太多了。大人,你說要棄城怎麼個棄法?說說看。”
“事不宜遲,今日開始便將城中兵力聚集,然後分批離開武都城,直接回到北陸,留下五千‘精’兵在城中。”
敬衫有些奇怪:“既要棄城,爲何還要留下五千‘精’兵?”
我道:“就算要唱一出空城計,也要唱得漂亮,空城計帶着連環套不是很好?”
“怎說?”敬衫來了興趣。
我指着盤中的糕點道:“就如這糕點一樣,你想一口將他們全部都吞下去,那是不可能的,只能一個一個來,充其量你先在每一塊糕點上都咬上一口。可結局會出現幾種情況,一是發現自己根本吃不下那麼多,二是你能吃下,但渾身卻不舒服。”
敬衫點點頭:“你我都想要吃這些糕點,但按照如果我餓,你不餓,我在每一塊糕點上都咬上一口後,你這個並不餓的人便不會對這些糕點產生興趣。”
“對。”我點頭,“鐵甲衛就如那個並不餓的人,因爲他們的行爲是被迫,而天啓軍則是饑民,想一口將我們全部都吞掉。在廖荒眼中,不僅僅你我是糕點,連鐵甲衛也是糕點。一併想要吞下,那麼我們不如就讓他去吞。”
“你所說的棄城就是這個意思?”敬衫問。
“大意如此,但有些偏差,吃了糕點之後,再喝水,表面上會舒服,但實際上會更加難受。”
“誰會是水呢?”敬衫放下茶杯問我。
我笑道:“幾十人的奇兵便可。”
“幾十人的奇兵?”
我點頭:“對,只需幾十人,而我現在手上也有那幾十人,該有的道具都有了,只需要在城中大軍分批離開之後便可行事。”
敬衫正要起身離開,我又問:“鐵甲衛領兵的大將可是遠寧的哥哥遠虎?”
敬衫道:“正是,有什麼不妥嗎?是不是擔心遠寧會……”
“不,我不會擔心遠寧。”我道,“那五千‘精’兵留下的同時,將杵‘門’和遠寧也一同留下,你和公孫賦率大軍離開,剩下的事情‘交’給他們。”
“那你呢?”敬衫問,我不知道他是否在擔心我,亦或者有其他什麼目的。
我擡頭看着他說:“不用管我,我自有安排。”
敬衫離開後,尤幽情從內堂中走出來,收拾着桌子。
“你開始不信任他了。”尤幽情一邊收拾,一邊說。
“我誰也不相信。”我看着她手中的托盤,“除了軒部。”
尤幽情默默地將桌子上的盤子和剩下的糕點都放入托盤之中,起身時說:“其實你連軒部都已經不信任了。”
我沒有回答尤幽情的話,只是默默地坐在那,等着第一縷陽光‘射’入正堂之中,照亮我的腳尖,又看着陽光慢慢地延伸,一直延伸到大堂之上那塊牌匾。
牌匾上的字已經模糊不清,上面的灰塵已經積壓得夠厚,依稀可見好像有“公正”二字。
有公正纔有信任,沒有公正,談什麼信任?
我記得在雲集城中賈鞠告訴我,他未入朝之前,考取功名時,本着誠心並沒有如同其他那些士族出身的人一樣採用作弊的法子。考試結束後,其文章也得到了考官的讚賞,不過卻排名最後,這讓他百思不得其解,幾天幾夜沒有閤眼,閉‘門’不出。後來一位和他有些‘交’情的人告訴他,他採取的“誠心”在這個世道之上本就是一坨狗屎,沒有人會去理睬。
賈鞠問那人,難道這天下就沒有公平而言?
那人向他比喻,這天下雖有規則,就如孩童的遊戲一般。遵守規則的人,永遠只會玩這個遊戲玩到哭,而表面上遵守規則實際上卻暗地作弊的人,往往會成爲勝利者,這便是實情。
當時年輕氣盛的賈鞠並沒有聽進去那人的話,依然一意孤行,不託人行賄高官,不‘花’錢請那些同爲考生的人吃飯喝‘花’酒。直言說,那就是不懂得如何去拉攏人心,用一種最虛僞,但最有效的辦法去拉攏人心,讓這些人成爲自己的墊腳石。
隨後,賈鞠經歷了兩年的失敗。最終放棄了從前的“誠心”,讓家裡尋了關係,塞了銀錢進了宮。記得進宮的當天,當時的謀臣之首鬼鶴,從那羣進宮的少年中路過,淡淡地說了句:“當他們去我府中的書房。”
二十名少年隨宮中的禁軍被領到了謀臣府邸的書房中,很多聰明的少年知道鬼鶴的身份,便在鬼鶴身邊千般表現。有的是端茶奉水,有的故意在書房中找出曾經的典故大聲地說着自己的看法,而有的則是拿着書本詢問鬼鶴老師其中的“含義”,唯獨只有賈鞠一人坐在書房的角落中,翻看着一本鬼鶴平日內最喜歡看的權謀之書。
當時,在鬼鶴的書房之中,還有一個孩子,那孩子和賈鞠相同,也縮在書房的角落翻書,一言不發。但孩子畢竟是孩子,沒翻看幾頁後,便打了個哈欠,抱着那本書呼呼大睡。
二十個少年在鬼鶴書房中呆了足足三個時辰,隨後鬼鶴讓禁軍將他們全部帶走,只留下了賈鞠和那個酣睡的孩子。
從那天起,賈鞠便一步登天,成爲了未來的謀臣之首。而那個抱着書本呼呼大睡的孩子則是後來的蜀南王盧成夢。
“我曾經不想成爲別人的墊腳石,其目的很簡單,就是不想讓別人將我看成是傻子。不想讓那些原本愚昧至極的人,能當着面對我指手畫腳,所以我要出人頭地,只有出人頭地,手中握着權力,纔可以真正的完成我心中的願望。”
那是賈鞠留給我的話,話中帶着恨意,也帶着對我的期望。我想大概是因爲知道自己時日已不多,自己沒有辦法救這個天下,也沒有辦法再選擇一個人代替自己拯救天下,只能將希望寄託在我的身上。
救天下,不容易。
救世人,更不容易。
天下萬民之所以都能被輕易的左右,那是因爲左右他們的人心中只有自己,而沒有萬民。
賈鞠或者是很殘忍,將所有人都當作是自己的棋子,目的也是爲了跳出那盤棋局,成爲掌棋之人。
可是他最終心中還是存有了一絲善念,並沒有鼓動天啓軍反了廖荒,自己當統帥,甚至現在所做的一切從根本上來說還是爲了廖荒,爲了今後天下的平穩。所以他不想讓我走他的老路,不要再當別人的墊腳石。
我起身打開正堂的大‘門’,讓陽光照‘射’在我的身上,我要和老天‘交’換的不僅僅是這顆心的形,還有內在的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