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臉上的面具,好像不是江中之地所造。”
我聽到這句話時,停住了腳步,轉過頭來看着牢房之中所關押的那名江中人與殤人的魂裔。黑暗之中,他那送深棕‘色’的眼睛在黑暗中一直盯着我,雖然這人已沒像從前一樣從木欄中伸出手來抓住我,哀求我放他出去。
我蹲了下來,指着我臉上的面具問:“你認識這面具?”
那魂裔的聲音從黑暗中傳出來:“當然認識,難道你從未注意到面具下的那些暗紋嗎?那些暗紋並不是你們江中平原的手藝人能雕刻出來的。”
我看了看四周,不知爲何,周圍那些犯人現在竟一個人都沒有說話,只是貼在木欄之中,看着我。
我轉過頭看着那黑暗中的眼睛,問:“你知道來歷?”
“當然,你看這雙手。”
黑暗中一雙滿是傷痕的手從裡面伸了出來,魂裔像條狗一樣慢慢地爬到木欄前,舉起雙手在我眼前晃動了一下。
他說:“就只有這種手才能打造出這樣的面具,又在上面雕刻出來那種猶如天賜的暗紋。”
我一把抓住他的一隻手沉聲道:“你做的?”
那魂裔“嘻嘻嘻嘻”地尖聲笑了一陣後道:“怎會是我做的?你這面具看上去歲數比我們倆加起來都大,不過……我知道大概知道是出自什麼人的手中。”
我深吸一口氣,儘量使自己平靜一些:“告訴我,是誰做的這張面具?”
當時,我心裡很清楚,如果知道了這張面具的來歷,便知道了我的身世。來武都城之後,我曾讓張生輾轉去查我的家鄉,那個叫謀家村的地方,雖然我離去的時候已經年滿十四歲,不過在那之前從未離家過,更不知謀家村到底在江中平原的什麼地方,屬於哪州哪城所管轄之內。在宮中時,我也遍閱過戶籍部中的那些卷軸,根本沒有發現過有記載謀家村這個地方,除了政變之後賈鞠告訴我“謀家村已經不存在”之外,我從未聽任何人提起過這個地方,後來我甚至還懷疑謀家村到底是不是存在過,對外又是不是被叫作這個名字。
張生離城後,扮作走醫的郎中,好不容易聯繫了部分軒部的人,可沒有人聽過謀家村,連已經在戰‘亂’中消失的村莊名字都查過,一點線索都沒有查到,更不要提我還想試圖找到生死未卜的爹孃。
魂裔甩開我的手,懶洋洋地提出了他的條件:“想知道,很容易,放我出去,再給我一匹快馬,我就告訴你,否則的話,你想都不要想。”
我冷笑一聲,站立起來,轉身就往走廊盡頭,大牢‘門’口走,走了約莫十幾步之後,又聽到那魂裔說:“真是個經得起‘誘’‘惑’的人,誰要和你做買賣,那可真的是吃了大虧。”
我沒有轉身,只是又問了一次:“這面具是出自何人之手?”
魂裔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朋友,你既然能放走剛纔那個納昆武士,你爲何不把我也一併放了?或者說,你本就打算把這大牢之中的人都給放出去,早放也是放,晚放也是晚,不如把我放了吧。”
我轉過身去,看着他那間牢房道:“我可以放了這裡所有的人,但唯獨就不放你,因爲你不是一個能和我做買賣的人,世人都知,這做買賣要講究誠信,但我覺得你不是一個有誠信的人。”
我話才說完,那些犯人又高聲叫了起來。
“放我出去”
“恩人放我出去我一輩子替你做牛做馬”
“嘿,千萬別放我,放我出去,我肯定殺光那狗官全家老小,刨了他狗日的祖墳”
“恩人我替我娘給你磕頭了”
……
隨後到處都是一片呼喊聲,我沒有搭理那些叫喊的犯人,慢步走到牢房‘門’口,又重新蹲下,低聲問那個背對着我x在木欄上的魂裔:“反字軍兵臨城下,戰事一起,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只要你所知道的面具之事告訴我,我不僅放你走,還給你一匹快馬和回商地的盤纏。”
魂裔乾笑了兩聲:“回商地?你看我這樣的身高,還有深棕‘色’的眼睛,就認爲我是殤人?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個什麼東西,我是被放逐的囚犯,沒想到踏上江中的土地,也成爲了囚犯,一匹快馬就成,其他的不需要。”
我點頭:“好,一言爲定,說吧,你知道些什麼。”
魂裔轉過身來,靠到一旁的牆壁上,看着我:“你這面具絕非是江中工匠的手藝,他們打造不出來這樣的東西,我想你只知這是面具,卻不知臉上這東西是用天石魂合‘精’鋼所冶煉,天石和‘精’鋼在商地都是稀罕之物,就連那虎賁騎所穿的青黑鐵甲都每一件都只是用了少部分的‘精’鋼所造,但你那面具卻是實實在在的天石和‘精’鋼,沒有魂入任何的東西,火水不侵,刀劍不入,而面具之中的暗紋是什麼我卻不知道,只是曾經看過相同的一件東西上面,也有這種類似的暗紋。”
我‘摸’了‘摸’臉上的面具,表面上‘摸’起來像是木製的東西,但卻又比普通的木頭更加堅硬。
那魂裔又說:“那玩意兒還是在我沒有離開商地之前,在千機城的密庫中見到的,是一件猶如綢緞一樣的薄甲,不仔細看根本不知道那薄甲是由‘精’鋼打造的鋼絲所縫合製成的。當時我好奇,用手中的鐵劍試了試,誰知道只是輕輕刺去,那劍尖便起了卷。我立刻來了興趣,想將那薄甲拿走,還未觸碰到,雙手手指便被刺破,這時我再留心再仔細看,那薄甲上全是倒刺,和倒刺和縫合的縫隙之中有一種暗紋,好像是一種文字,我說不上來……”
我聽完後問:“你的意思是,我臉上這面具和那薄甲都是出自殤人之手,來自商地的千機城?”
魂裔道:“當然,除了殤人之外,天下沒有其他地方的工匠能有這樣的手藝,我知道的就這麼多,你要是覺得這筆‘交’易不划算,你可以將我扔在這裡等死。”
我笑了笑,起身找出牢‘門’的鑰匙,將‘門’打開。魂裔看着我打開大‘門’,倒有些驚訝,不過臉上卻多了笑容,他出來後,站在我身前,擡頭看着我道:“想不到你是個守誠信的人,剛纔我告訴你那些只是賭上一把,你要知道,我五天後就要被處斬了。”
我看着這個身材矮小之人,想不出有張世俊到底治了他什麼罪。
殤人撐着旁邊的牢‘門’,一步一步地向前挪動,我緩緩地走在他身後,走了十來步,他俯下身去,在一名倒在牆角上的獄卒身上‘摸’索着什麼,隨之又聽到他說:“嘿,看看這是什麼……”
我伸頭去看,看到的卻是那魂裔手持一把長刀像我臉上劈來,我根本躲閃不及。
那一瞬間,我想,死定了。
一道寒光之後,我又聽到什麼東西斷裂的聲音,這才發現自己依然站立未動,而那個魂裔雙手持着那柄已經斷裂的長刀,衝着我“嘿嘿”笑着。
魂裔將只剩下一半的長刀舉刀自己的眼前,看了看對我說:“怎樣?我沒有騙你吧?如果不是天石和‘精’鋼所制,你如今頭顱已經被劈成兩半了。”
我伸手去‘摸’臉上的面具,完好如初,連一絲痕跡都沒有留下,這殤人難道說的都是真的?在這一切未發生之前,我甚至還以爲他只是隨口編造了一通謊言,騙我放他離去。
魂裔搖着頭,將斷刀扔到一邊,扶着牆繼續走,邊走邊說:“我知道,你以爲我在騙你,所以我才冒險一試,如果你真的死了,那我也該死了,幹我這行的人,看東西是不看走眼的人,如果走眼,就證明眼睛徹底沒用了,眼睛要是沒用了,還不如死了。”
我愣在原地,就在他要從轉角處離開時,才張口問:“你是做哪行的?”
魂裔停住腳步,轉過頭來:“我是手藝人……不一樣的手藝人,在商地,他們都管幹我這行的叫‘無阻’,用你們江中話來說就是小偷或者賊。”
我走到大牢‘門’口時,看見那魂裔站在桌前,看着桌上那些酒菜吞着口水,張生也不在意,只是擡手示意他坐下一同吃喝。
魂裔也不客氣,看了張生的手勢之後坐下便開始大吃大喝起來。
我苦笑着搖搖頭,走到桌前,對張生道:“你還有什麼好的下酒菜嗎?”
張生想了想,擡頭看着我問:“這個傢伙是你的朋友?”
我看着那魂裔,魂裔也不管我們兩人,根本不用筷子,用手指夾着菜喂進嘴裡,還小聲地嘟囔着什麼。
我說:“算是吧,剛‘交’的朋友。”
張生從身後不知道怎麼拿出一個荷葉包裹的東西,往桌子上一放道:“罷了,既然是主公的朋友,就把這‘女’娃兒專‘門’給我這老頭子烤的‘激’獻出來。”
魂裔看着那荷葉包的烤‘激’,鼻子一動,臉上表情大悅,兩根手指伸過去,飛快地就將荷葉打開,扯下來一隻‘激’‘腿’就大嚼,嘴裡還讚歎道:“嗯,真是好味不知道是誰做的?這種好味的烤‘激’,我可是第一次吃到”
張生喝了一口酒,又倒了一杯給那魂裔,推到他面前,又對我說:“主公,你怎麼放了個偷兒出來?”
魂裔也不生氣,擡眼看了一眼張生,動了動鼻子,看着我:“你到底是何人?手下怎麼還有這種使毒的老頭?”
我苦笑,雖然他們看不到我的表情,但也知我不應該怎麼講給這兩人聽。
張生也不驚訝,拍了拍自己的腰包:“想不到這偷兒鼻子倒是‘挺’靈的,不錯不錯,夠資格和我坐在一起吃喝,還沒請教你的大名?”
“大名?大名沒有,出道幹這行之後,有些人送了我個綽號叫麝鼠。”
“麝鼠?好奇怪的名字。”我接過話去。
麝鼠吃完後,雙手在自己身上抹了抹,一‘摸’肚子:“飽了也該走了再不走就走不掉啦”
我點點頭,用手指着大牢側面的馬廄道:“那裡有馬,你自己選一匹騎走便可”
麝鼠點頭,抱拳道:“謝了如果還能相遇,再說報恩之事”
麝鼠說完,一瘸一拐地走向馬廄,不多時,便騎了一匹馬飛奔而去。
看着麝鼠騎馬遠去,張生在我背後說:“主公,我很想知道,一個瘸子,怎麼做上小偷了?”
我笑道:“我怎麼知道?”
張生喝了一口酒,扯了塊兒‘激’‘肉’嚼着,又問:“我還想知道,這個瘸子憑着一匹馬,怎麼離開這守備森嚴的武都城?我看,先前離去的那個鬼泣,倒是比他有辦法。”
我又道:“我怎麼知道?”
張生壞笑道:“主公呀,你是個從來不做賠本生意的人……”
我拿着剛纔那麝鼠喝過的酒杯看着:“是呀,誰叫咱們現在一窮二白呢?”
不多一會兒,我就聽到了遠處傳來的馬蹄聲,我根本不用猜測便知是那麝鼠又回來了。
麝鼠在離我有十來丈遠的地方,便從馬上跳下,單腳落地,輕巧無比,一落地便高聲叫罵道:“你這人,放我出了這大牢,給我了馬匹,但這武都城守備比從前森嚴,叫我怎麼出去?”
張生在一旁偷笑,自顧自地喝着酒,低聲道:“賠本生意誰會做呀。”
待那麝鼠走到桌旁,重新坐下之後,我才說:“剛纔的‘交’易還未完呢?再說,你持刀向我砍下,嚇我個半死,我是個有仇必報之人,耍耍你又有什麼不可?”
麝鼠很是不悅,也不管聲音過大會引來旁人,大聲道:“買賣明明已經兩清爲何沒有做完?”
我看着那麝鼠:“你是個偷兒,一個偷兒得偷了什麼樣的東西才能被關入這大牢之中還要被處斬呢?再者,你先前哀求我放你離開之時,告訴我有一張什麼藏寶圖?”
麝鼠轉過頭去:“剛纔都是我胡編的,只爲騙你放我離開,哪裡有什麼藏寶圖。”
我點點頭:“那好吧,這武都城戰事要起,剛好缺人手,多你一個身懷絕技的人更好,你就留下來陪我們吧”
麝鼠抓過酒杯,倒上,一飲而盡,又放下酒杯:“我說了沒有就沒有,不過我先前所盜之物,你要是喜歡,可以拿去,我告訴你藏那東西的地方就行了。”
我裝作有些不關心的樣子,把頭側到一邊,問:“那你得告訴我,是什麼樣的東西?”
麝鼠笑了一陣,湊過來低聲道:“太守張世俊這些年所剝的民脂民膏,身家財產,可全在那了……”
麝鼠說完,在頭髮裡面‘摸’索了一陣,‘摸’出了一根細長的竹管來,放在我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