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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江龍原是江上的一名大盜,統領數十條船、上千號人,半年前,義軍派人邀他入夥,翻江龍拍案而起,說:“狗屁朝廷將百姓欺壓得半死不活,咱們搶誰去?造反,造反,我自己要當大將軍,收租收稅可比搶劫舒服多啦!”
他從附近的小漁村中找來一名少年,立爲吳王,原因極其簡單,“你是老徐頭的兒子,爲什麼比你的哥哥們都要白?顯然不是親兒子,也不是漁民的種,是吳太子送到民間的遺孤吧?”
可這位吳王大概是在民間沉浸得久了,承受不住自己的尊貴身份,膽子奇小,一受到驚嚇臉色就更加蒼白,雙膝顫抖,說話含含糊糊,令見者搖頭。
翻江龍不在意,經常在酒桌上摟着少年的肩膀,講述自己的功勞,“我發現你、擁立你、保護你,對你們徐家有再造之恩,你得記住這份恩情,好好孝敬我,當我是你的親爹,雖然我不姓徐——孃的,我連自己姓什麼都不記得,沒準真是吳皇的兒子——總之咱們以父子論,聽到沒,乖兒子?”
少年每次都卑微地點頭,不敢說一個不字。
被神棒指爲虛假,跪地放棄王號之後,少年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哪怕是隻當一名小兵,甚至軍中僕役,他也心甘情願。
翻江龍心不甘、情不願,當時沒敢吱聲,常年在水上討生活,他也與其他人一樣,對鬼神之事頗爲敬畏,真覺得那根棍棒擁有強大的法力。
事後,他越想越不對,“我們該不是上當受騙了吧?”
徐礎連夜拉攏各方將領的時候,翻江龍找到小姓頭目中最受擁戴的千斤秤,直截了當地說:“明天我們推舉秤大哥,唯有一點,那個什麼徐公子,不能留。”
千斤秤人緣好,因爲他臉上經常帶笑,無論何種狀況,無論面對什麼人,他都能笑得出來,“我哪配當大都督?再說徐公子看上去是個聰明人,或許能給咱們帶來好處。”
“屁,他佔據城池,甚至不肯讓咱們進城劫掠一番,只送來幾口袋陳糧,打發叫化子嗎?造反而不能劫掠,還有什麼勁?不如回家當水賊去。”
千斤秤已經與孟僧倫私下定約,但是心中仍左右搖擺,於是道:“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徐公子畢竟不是在咱們江東長大,心事與咱們未必相同……”
“可不就是這個道理!我會看人,姓徐的一看就是那種貴家公子,跟咱們這些窮人家出身的好漢不是一條心,早晚會將咱們論斤賣掉。”
“嗯,得叫上金刀劉,必須有他,這事才能成。”
“有秤大哥這句話就夠了。”
金刀劉正在帳中痛飲,他是個暴脾氣,用不着怎麼勸說,稍一受激就起身拔刀,將面前的酒桌砍成兩截,“砍他個龜兒子,莫說外孫,就算是吳皇親孫子,也不能拿老子當龜兒子!”
汝南城裡,天光放亮,鮑敦帶着三十名最得信任的親兵來見徐礎,人人配有腰刀,懷裡還藏着短刃,一切爲貼身肉搏準備。
“吳軍諸將若是一致推舉徐公子便罷,若有人支支吾吾,徐公子休費口舌,先殺幾個立威。”
鮑敦從前也不是純粹的商人,走南闖北時,專愛結交各地豪俠,對家鄉百姓,他會三思而後行,對外面的人,他的行事風格與豪俠無異。
“該當機立斷的時候,我不會猶豫,唯請鮑公到時聽我命令。”
“徐公子一聲令下,我等自當奮不顧身。”
唐爲天不擅兵器,卻找來兩口刀,雙手各一口,橫眉立目地插口道:“我動手的時候,你們躲着點,除了徐公子,我眼裡看不到別人。”
鮑敦大笑,徐礎向唐爲天道:“你不會用刀,替我收好神棒,我讓你敲誰,你就敲誰。”
唐爲天扔下刀,雙手接過棍棒,莫名地顯出幾分敬畏,“真是奇怪,我好像真覺得棍子裡有些法力,比一般的棍子沉多啦。”
徐礎帶人出城,先與七族子弟匯合,然後召來荊州諸豪,小姓頭目派人過來,不願進這邊的營地,要在兩營中間聚會。
雙方各自出營,遠遠地估計對方人數,誰也不想待會吃虧,小姓頭目原本要多一些,七族有荊州和鮑氏相助,數量上立刻超出不少。
小姓頭目臨時叫來一羣兵卒,非要多出三五人不可。
雙方走近,個個面帶笑容,拱手致意,要多熱情有多熱情,雖已入冬,卻趕上一個難得的大晴天,萬里無雲,陽光照得人身上暖烘烘的,卻照不清人心中的鬼胎。
徐礎已經想好每一步計劃,以應對各種情況,結果對方做出的第一件事就讓他意外,進而憤怒。
金刀劉是個大紅臉,宿醉尚未全醒,臉色更紅,不等雙方行禮完畢,徑直走到徐礎面前,將一個包袱遞過來,大聲道:“徐公子,送你的禮物,算是我們的一點心意。”
“都是自家兄弟,不必多禮。”徐礎沒接包袱。
金刀劉是個急性子,打開包袱,將裡面的東西扔在地上,“不多不多,這份禮物只能送給你。”
包袱裡竟是一顆頭顱,掉在地上滾了幾圈才停下。
衆人大驚,小姓頭目多不知情,驚呼出聲。
頭顱停下,正好面朝徐礎,赫然是昨天讓出王號的少年,臉色依舊蒼白,只是再不會顫抖。
徐礎心中驚駭難以言喻,不由自主要向後退,被他身後的鮑敦輕輕一推,反而邁出一步,電光火石間,由驚轉怒,厲聲道:“劉將軍這是什麼意思?”
金刀劉已經握緊刀柄,目光緊盯徐礎,就等對方表現出驚恐不安,立刻動手,這是他們的計劃:徐礎曾令假吳王當衆露怯,他們也要讓徐礎嚇得面無人色。
可他失望了,卻不服氣,依然握着刀柄,怒目圓睜,“你說他是假冒的,我特意砍掉他的腦袋,送給你當禮物,怎麼,反而有錯嗎?”
翻江龍幫腔道:“這個小子騙了我們多半年,殺他也是應該,徐公子覺得不對嗎?”
在徐礎預料的諸多意外發中,唯獨沒有現在的場景,小姓頭目的這一招雖然魯莽,卻的確給他出了一個大難題,若是接受“禮物”,就要爲“吳王”之死負責,若是不接受,則會得罪金刀劉,進而惹惱所有小姓頭目。
鮑敦等人就站在身後,隨時可以拔刀,偏偏現在不是時候,現在動手,會演變成火併,小姓十營不是參戰,就是逃跑,都不是他想看到的結局。
孟僧倫站出來,“金刀劉,你這是……”
徐礎不能讓別人替自己出頭,向孟僧倫擺下手,阻止他再說下去,邁出幾步,捧起地上的頭顱,血跡未乾,沾到手上他也不管,原地慢慢地轉了一圈,讓雙方的人都看到頭顱。
這回輪到金刀劉意外了,握着刀柄,拔也不是,鬆也不是,目光看向翻江龍求助。
翻江龍使眼色,示意立刻動手。
金刀劉是個火爆脾氣,這時卻多個心眼兒,徐礎表現鎮定,人望未失,可能還要增添幾分,殺他會給自己惹麻煩,於是開口道:“殺已經殺了,腦袋按回去,他也活不了,你想怎地?”
徐礎與他手中的頭顱共同面朝金刀劉,“我請劉將軍向吳王之首磕頭請罪。”
“笑話,我纔不會向一顆死人腦袋磕頭,何況是你說的,這人不是吳皇子孫,是個假冒的,算什麼吳王?”
翻江龍不能總讓金刀劉人一人說話,在旁邊插口道:“徐公子曾經刺殺真皇帝,就不許我們殺個假吳王?”
“對,你殺真皇帝,我殺假吳王,咱們哥倆彼此彼此,誰也別指責誰。”金刀劉挺直脖子,莫說下跪,就是低下頭,他也不肯。
徐礎緩緩道:“我的確殺了真皇帝,萬物帝以天下爲一己私物,征斂無止,殘暴百姓,諸位皆受其害,請問有誰受過吳王之苦?”
吳王膽小,跟頭目們大聲說話尚且不敢,沒有任何人受過他凌辱。
“假冒吳皇子孫,令我等蒙羞,這就是苦。”翻江龍必須開口,金刀劉會用刀,鬥嘴卻不行。
徐礎不理他,只盯着金刀劉,繼續道:“萬物帝正值壯年,力大如牛,能在馬上舞槊,百人難敵,吳王可敵幾人?”
徐礎行刺時,萬物帝已經受傷,沒有還手之力,對這一點事實,他當然不會說出來。
“呃……騙人就是不對。”金刀劉無言以對,只能抓住這一句。
徐礎上前逼近一步,金刀劉後退一步,心中惱怒,想要拔刀,一瞥眼,看到身邊的小姓頭目除了翻江龍,似乎都不支持他,鬥志立泄,又退一步。
“我乃吳國公主之子,吳皇外孫,從記事起,心中就不曾奉天成皇帝爲君,殺他一爲報滅國、殺母之仇,二爲天下百姓除一暴君,雖有弒君者之名,至今無憾。昨日之前,劉將軍可曾真心奉吳王爲主?與吳王可有私仇?殺他之時,可有一絲悔意?”
臨死前,吳王百般哀求,金刀劉當時不以爲然,這時被問得沒有退路,多少有些後悔,可他不會當衆認錯,反而更加強橫,“總之,許你殺皇帝,就許我殺吳王!”
徐礎說得的已經夠多了,昂然道:“吳王雖假,人卻無辜,殺之者不祥,既無悔意,罪加一等。神棒何在?”
“來了!”唐爲天早已準備好,雙手握棒,將要攻擊。
鮑敦將這句話視爲命令,向手下使眼色,準備拔刀。
金刀劉終於醒悟過來,在拔刀反抗和跪下磕頭之間來回衡量,突然一指翻江龍,“是他……”
翻江龍就站在他旁邊,拔刀連捅三下,喝道:“吳王只要當過一天,我等也該效忠,金刀劉行此不義之事,人人得而誅之!”
金刀劉大駭,一生自恃勇猛,沒想到竟會死在好友刀下。
翻江龍放下滴血的刀,撲通跪下,向吳王頭顱,也是向徐礎磕頭,千斤秤以下,所有小姓頭目,也都跪地磕頭。
徐礎斜眼看向鮑敦,心中生出一瞬間的猶疑:對翻江龍該殺還是不該殺?
他正要開口,小姓營地裡突然跑來一羣人,並非來救頭目,大呼道:“官兵殺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