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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成皇帝喜歡微服私訪,終於給自己惹來了麻煩。
數日前的一個夜裡,皇帝帶着一隊侍衛在小巷中飛馳,刺客從天而降,一劍刺中第三名騎士,隨後大呼“昏君該死”,想要仗劍逃亡,被一擁而上的侍衛齊力抓獲。
皇帝先是大驚,隨後大怒,因爲第三名騎士本應是他,只因一時興起,拍馬跑在了最前面,才躲過這一劫。
刺客不僅算準了時間、路徑,還知道皇帝平時的位置,這隻能有一個解釋,侍衛當中出了叛君者。
這是最讓皇帝憤怒不已的地方,立刻回宮,將百餘名隨身侍衛全部收監,怒意不減,又將外圍更多的侍衛也都關押起來,派心腹之人逐個訊問,必要找出忘恩負義的奸臣。
刺客身受重傷,先是御醫救治,然後是嚴刑拷問,沒人知道他供出了什麼,總之皇帝下旨,全城大搜,馬上又追加旨意,整個洛州都要大搜,寧枉勿縱。
被抓的人越來越多,受到懷疑的人則要更多,大將軍樓溫就是其中之一,他正準備率軍前往秦州,結果一紙詔書下來,西征暫停,大將軍入宮宿衛,已經集結到洛陽的軍隊由副將接管。
中軍將軍樓硬已經與其他侍衛一同被收監,大將軍入宮之後再沒出來,樓家一下子失去主心骨,人人惶駭,不知所爲。
危急時刻,蘭夫人站出來,先是通過皇太后的關係,給丈夫送去一封信,樓溫回信,表示自己還很安全,樓硬雖在監中,也沒有受苦,全家人總算稍稍安心。
大將軍另寫一封信,命家中子孫年十五以上全都出城投軍,營中自有將領安排他們,此舉既是向朝廷表露忠心,也是安排一條退路。
“這些天你跑哪去了?大家都急壞了。”樓碩怒衝衝地問,雖然他的着急與這個弟弟並無多大關係。
“在洛陽周圍遊歷一番,探訪民情。”
樓碩皺眉,“你可真是悠閒,離家也不提前告知一聲。來吧,都說你聰明,你給大家出個主意。”
“愚弟唯諸兄馬首是瞻。”樓礎推脫道。
樓碩也不是真心請弟弟出主意,嗯了一聲,回到人羣中間,繼續道:“是走是留,大家各抒己見,剛纔輪到誰了?”
“當然是走,留在這裡幹嘛?等死嗎?”一個兄弟馬上發表意見,等衆人目光彙集過來,補充道:“形勢還不清楚嗎?陛下名義上召大將軍進宮宿衛,其實是在奪取大將軍的兵權,每天都往軍營裡派駐新將領,再這樣下去,咱們在這裡也得不到保護。”
“對,幷州、荊州、吳州都有咱家的人當官,不如前去投奔。”
“幷州最好,沈牧守與樓家是多年至交,不至於落井下石。”
不是所有人都想逃離東都,“不能走,咱們走了,置大將軍於何地?豈不是更令陛下對樓家生疑?”
“大將軍寫下親筆信,讓咱們出京的。”
“大將軍的意思是讓咱們從軍,立功表忠,不是讓咱們逃之夭夭。”
“嘿,平時沒見你跟大將軍有多親近,這時候倒比別人更瞭解大將軍的心思了?”
對大將軍的本意,兩派人爭吵不休,誰也不肯相讓。
樓碩早已焦頭爛額,恰好有人請他前去會面,樓礎舉起雙臂,高聲道:“吵架有什麼用?想好再說。等我回來,你們給我一個準信兒。”
樓碩氣哼哼地大步走出帳篷。
衆人安靜一會,一人道:“他當自己是誰啊?三哥他們不在,他就以爲自己能當家作主了?”
“就是,連個主意都拿不出來,還想管家?笑話。”
衆人編排一會樓碩,重新爭吵起來,還是無法說服對方,又都怕擔責任,不敢各行其是。
樓礎站在角落裡一言不發,也沒人詢問他的意見。
飯時一到,衆人一鬨而散,樓礎留下,坐在一張小凳上默默等待。
樓碩進帳,見裡面空空蕩蕩,愣了一下,“人都跑哪去了?我這邊四處奔走,急得要死,他們倒自在。十七,你去將人都叫回來,今天無論如何要商量出一個辦法。”
樓礎起身道:“明明有人能做主,大家爲何還要爭議不休?”
“誰能做主?我可不行。”樓碩馬上撇清自己的責任,打量樓礎兩眼,“你更不行。”
樓礎笑道:“當然不是我,是大將軍夫人。”
樓碩皺起眉頭,好一會才道:“夫人在城裡,咱們在城外……”
“所以得有人進城,一是請示夫人,二是打探宮中形勢,形勢若是明瞭,主意自然也就有了。”
“你這個主意不錯,可是讓誰回城呢?現在家裡可不太安全……”
“愚弟願往。”
樓碩神情變得和善許多,笑道:“還真就是你最合適,因爲你之前不在家,不必遵守大將軍的從軍之令。”
一大早,樓碩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派僕人送樓礎回城。
城內的大搜已經結束,街上的行人依然不多,個個步履匆匆,見到熟人也不擡頭,更不打招呼。
大將軍府門前難得地沒有車馬守候,街道顯得比平時寬闊許多。
想見夫人得層層通報,樓礎與普通客人一樣,等在門房裡,四名守門僕人陪同,沒了往日的飛揚跋扈,神情呆滯得像是在守喪。
樓礎以爲要這裡等一陣,結果沒多久裡面就傳令出來,讓十七公子進後堂拜見夫人。
自打七八歲以後,樓礎就沒再進過後院,當年他還是幼童的時候,可以隨意進出此地,大聲地喊蘭夫人爲“母親”,直到六歲那年,才明白自己的生母是那個偶爾見面的吳國公主。
打那以後,他有幾年時間不開口說話,越來越不得長輩的歡心,幾乎沒再見過蘭夫人。
蘭夫人老了,身子倒還硬朗,站在廊廡之下,身邊站立諸多侍女。
樓礎跪地請安,“孩兒樓礎拜見夫人。”
“起來吧,你從城外軍營回來?”蘭夫人語氣淡漠,似乎早忘記了這個她曾經養育過幾年的庶子。
“孩兒前些天出門遊歷,剛剛回京,在軍營裡見到七哥他們,受七哥委派,回家探望夫人,順便請示下一步計劃:是該留守營中,還是投奔外地的兄長。”
蘭夫人冷笑一聲,“大將軍子孫上百人,聚在一起好幾天,就想出這麼一個主意:回家問我一個老婦人的意見?”
“人多嘴雜,難出定論。”
“唉,也不能全怪你們,一個個打小錦衣玉食,沒受過苦,大將軍平時管得又嚴,你們啊,都習慣了依賴父兄保護,遇事就慌。三郎不在,否則……”
“大將軍和中軍將軍深受陛下信任,應該不會有事。”
“呸,既然沒有事,你們還想逃?”蘭夫人說發怒就發怒。
“夫人息怒,孩兒若是想走,就不會進城來見夫人。”
蘭夫人怒意稍解,“至少你還知道回來,其他人平時裝得孝順,這時卻都假裝沒有這個家,連自己的親孃都不顧及。”
蘭夫人左右掃視,諸多姬妾羞愧地低頭。
“反倒是失去親孃的孩子自願回來。”蘭夫人還記得樓礎,也知道他不是樓碩派回來的。
蘭夫人轉身進屋,一名丫環向樓礎招手,示意他可以跟進去,別的人仍然守在外面。
蘭夫人入座,樓礎站在門口,再次行禮拜見。
蘭夫人沉默多時,開口道:“有皇太后看護,大將軍父子在宮中暫時無憂,可陛下……唉,我看着陛下從小長到大,從來就猜不透這個孩子心裡在想什麼。我是陛下的親姨,大將軍父子更是忠心耿耿,爲什麼就是得不到他的信任?反倒是一羣王子、王女,被他視爲親信。就因爲他們姓張?可姓張的更危險,廣陵王、湘東王這些諸侯,哪一個沒有稱帝的野心?”
蘭夫人說起宮中家事,樓礎默默聽着,沒有接話。
“無妨。”蘭夫人緩和語氣,“樓家不會倒,蘭家也不會,刺客總會開口,等一切真相大白,陛下自然明白誰忠誰奸。大將軍在宮中沒有受到虧待,三郎受些驚嚇,但也沒有大礙。樓家子孫想走就走,想留就留,走的別再回來,留的也沒獎賞,因爲樓家根本沒事,全是你們庸人自擾。”
樓礎依然不吱聲。
蘭夫人打量他一會,“我倒是聽人說起過,大將軍諸子當中,你算是有勇有謀,敢回城算是一勇,謀在哪裡?”
樓礎拱手道:“孩兒有一個想法,請夫人定奪。”
“先說來聽聽。”
“大將軍與中軍將軍固然無辜,陛下遲早會明白這一點,可一遲一早,結果大不相同,陛下生性果斷,若是聽信讒言,或許會太早做出判斷,事後縱生悔意,於樓家已然無益。”
“誰敢進讒言?”蘭夫人怒道。
樓礎不語,蘭夫人自己喃喃道:“皇帝身邊永遠都有讒言。你說該怎麼辦?”
“請夫人與公主立刻進宮,日夜守在皇太后身邊。皇太后雖在看護大將軍父子,總不如夫人與公主用心,萬一陛下發怒,夫人與公主還能以家人身份勸阻。”
公主是樓硬的夫人,雖非皇太后生養,但是藉助她的身份,進宮更加方便些。
“你以爲我不想進宮嗎?上書多次,一直沒有得到允許。”
“事態緊急,請夫人不要在意禮節,親去宮門拜求皇太后,非要見人不可。”
蘭夫人沉吟片刻,“我這個歲數,還在意什麼禮節與臉面,只是……真的要走到這一步嗎?”
樓礎拱手作揖,“夫人若能進宮,這就是家事,不能進宮,則是國事,家事可求可勸,國事法不容情。”
蘭夫人恍然,起身道:“虧你一語點醒,我險些誤了大事。也不用去宮門拜求,明天是皇太后壽日,她要去大護國寺上燒香拜佛,我就是死在皇太后身邊,也要讓她帶我和公主進宮!”
蘭夫人比預料得更加明白事理,樓礎心中一塊石頭落地,家事爲先,他能做的也就是這些,接下來,他得儘快去見馬維,處理另一件更麻煩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