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時風即將返回江東,力邀徐礎同去,“寧王這個人缺點多多,但咱們不是選聖人,而是押注誰能奪取天下。這些年來東奔西走,我也算見過不少英雄豪傑,最後還是覺得寧王值得輔佐。”
“郭兄尚未見遍天下英雄。”
“哈哈,沒那個精力,也沒必要,總有後起之透,等我挨個見遍,怕是大亂已經結束,我去投奔,人家也不要我。礎弟再仔細想想,你我二人共同輔佐寧王,江東勝算又多幾成。”
“寧王嗜殺……”
“恰是亂世所需,而且礎弟若在寧王身邊,至少可以救下一些人。”
徐礎笑着搖頭,“我在東都還有事情未了,去不得江東。”
“礎弟自有主意,我不勉強,只是想讓礎弟知道,我是真心邀請你去江東,寧王亦對礎弟念念不忘,他若知道你在東都,必然也要請你過去。”
“江東乃我母親之國,早晚會去一趟。”
郭時風拱手告辭,“樑王偶爾會猶豫,礎弟既然留下,請多多照看樑王,勸他莫起異心。我雖然輔佐寧王,但是對樑王絕無傷害之意,因此苦心引導兩王聯手,對樑王來說,再沒有更好的選擇。”
“明白。”
郭時風告辭,昌言之送到府外,回來道:“公子要去江東?”
“暫時不會去。”
“只是暫時,以後呢?”
見昌言之神情有異,徐礎微笑道:“你不願回江東?”
“如果公子只是去江東看看,我願意陪同,如果是去投奔寧王,恕我不能跟隨。寧王燒殺吳兵,此仇雖不能報,但我絕不向他稱臣,就算有一天寧王真能一統天下,我寧願逃到蠻荒之地,也不做他的百姓。”
“你果然還是吳人。”徐礎笑道。
“公子別笑,我是認真的。”
徐礎收起笑容,“我也不願意前去投奔寧王,但是——”徐礎想了好一會,繼續道:“如果寧王真的佔據荊州,並且公開迎戰賀榮人,我得去幫忙,寧王如不用我,我也躲到蠻荒之地去,如果用我,私仇先要放在一邊。”
“以寧抱關的脾氣,他不需要公子,必會殺你以除後患,絕不會放你離開。”
“那就只好你一個人去蠻荒之地了。”
“我還真有地方可去,想當初吳國敗於天成,七族分爲兩派,一派留下,意圖復興,一派誓死不做天成臣民,乘船避居海上,前些年還有來往,或許我能找到他們。”
“事情還沒有走到那一步。”
昌言之收拾桌上的茶具,“寧王真能攻下荊州?”
“寧王很可能攻下荊州,但我懷疑他敢不敢與賀榮人爲敵,很可能是請求劃江而治。”
“單于會同意?”
“寧王與郭時風會想盡辦法在江北諸州挑撥是非,令單于無暇他顧,不得不與寧王議和。”
“嘿,都打自己的算盤,沒人真的在意天下安危。”
“郭時風至少有一句話說得對,亂世之中大家選的不是聖人。”
次日一早,宦者來請徐礎,樑王要與他一同爲郭時風送行。
郭時風可以說是滿意而歸,十里亭外,向樑王辭別時,指天發誓,“我一回到江東,立刻請求寧王送長子過來,樑王見到人之後,也送長子過去,過幾年,等他們稍稍長大一些,從王女當中選擇佳婦,兩王聯姻,親如一家。”
馬維平淡地說:“靜候佳音,寧王長子若來,可以先定親,過些年再成親。”
郭時風連連點頭表示同意,在大路上向樑王磕頭謝恩,起身向徐礎拱手,隨後登車上路,在一隊衛兵的護送下駛向江東。
高聖澤用目光示意樑王的另一位“故友”。
徐礎只當沒看見。
目送郭時風遠去,馬維扭頭向徐礎道:“你覺得寧王真會送質子過來嗎?”
“寧王若得荊州,必送質子,若是大敗,則不會送。”
“這就怪了,寧王若敗,更需要盟友,怎麼不送質子給我?”
“寧王在江東立足未穩就急於攻打荊州,一旦事敗,必成山崩之勢,沒有盟友能救他,所以不會送質子。若是事成,則內穩軍心,外擴疆土,但也會因此成爲單于的大敵,他在江北急需盟友以分散壓力,因此必送質子,以固樑王之志。”
“哈哈,徐公子說話還是一針見血。好不容易出城,我要去狩獵,你隨我一塊去吧。”
“好,去無上園嗎?那裡不知還剩多少飛禽走獸。”
“我早已封閉無上園,至少已恢復四五成。”
馬維隨從衆多,雜七雜八將近兩千人,直奔無上園而去,在園外,士兵前去驅趕野獸,有資格狩獵者則紛紛換上戎裝,領取箭矢,在箭桿上刻寫自己的姓名與職位,以做區別。
最好的狩獵季節剛剛過去,無上園裡的大型猛獸逃亡殆盡,狐兔還剩不少,衆人列隊入園,按順序射箭,漸漸地氣氛熱烈起來,年輕的隨從們呼嘯不已。
隨從五十餘人,全是不到二十歲的年輕人,無一例外皆是樑軍將領的兄弟子侄,隨侍樑王既是殊榮,也是受到監督。
徐礎放出兩箭,無一中的,看着那些歡呼雀躍的少年,不由得想起當年的萬物帝。
馬維本不以騎術見長,這時卻騎馬縱橫馳騁,頻頻發箭,十中七八,雖然士兵們都將獵物向他身前驅趕,他的準頭也着實不錯,每每引來歡呼。
這一年多來,馬維並非天天坐在寶座上無所事事。
徐礎忍不住想,馬維是不是在模仿萬物帝,有趣的是,馬維從來沒在私下裡見過萬物帝,還是從徐礎嘴裡聽說一些事情,如今處處照做。
馬維自己似乎沒注意到,徐礎也不打算指明。
狩獵隊伍越走越遠,眼看已來不及返回東都,馬維下令擇地紮營。
徐礎這才明白過來,狩獵只是藉口,馬維此行另有目的。
晚飯就是各式野味,佐以美酒,昌言之遵守承諾,只吃肉不喝酒,徐礎喝了兩杯,餐後被喚至樑王帳中。
夜裡的天氣已經很冷了,馬維披着厚厚的毛氅,請徐礎坐下,說道:“你知道我要去哪?”
“樑王連帳篷都帶上,想必是去往前方督戰。”
馬維露出微笑,“你覺得此戰樑軍有幾分勝算?”
“我對樑、淮兩軍的兵力以及交戰地勢一無所知,難言勝敗。”
“半年前我還要從淮州借兵攻打鄴城,如今兵力也沒增加多少——東都缺糧,不敢徵兵太多。至於淮州,當初所借之兵傷亡不多,盛家在淮州經營多年,不缺糧草,更不缺兵源,若比數目的話,至少五倍於我。”
“既然如此,樑王爲何還要進攻淮州?”
“淮州雖強,但是麻煩不少:北臨冀州,時時擔心那邊賀榮騎兵入侵,南接吳州,寧王頻頻佯攻,盛家不得不分重兵把守南北關卡,用來迎戰樑軍的兵力就不多了。而且我也不需要攻佔整個淮州,只需打下汝南城,令淮州震動,不敢發兵入吳,就算大功告成。”
“原來如此,汝南城還是鮑敦做城主?”
“嗯,此人好像背叛過徐公子?”
“各尋出路,算不得背叛。”
“你倒想得開。潘將軍已得我命令,鮑敦若肯投降,饒他不死,甚至可以允許他繼續做城主,他若不識好歹,汝南城一個活口也不能留。”
“似乎沒有必要屠城。”
“其實樑軍守不住汝南城,盛家一旦派大軍前來奪城,樑軍只能退卻,到時候連汝南城池都要毀掉,何況城中之人?徐公子心腸太軟,的確做不得吳王。”
“我亦有同感。”徐礎還是沒找到能用來勸說馬維的言辭。
“經此一戰,我與盛家徹底決裂,今後就是死敵了。徐公子替我推測一下,寧王真能在江南站穩腳跟嗎?”
“難說,寧王攻荊之舉頗爲冒險,且荊州紛亂,寧王即便佔據江陵,也無法號令全荊,後事難料。”
馬維笑道:“徐公子四處遊說,唯獨不願對我說些實話嗎?”
“我若不想說實話,何必來見樑王?”
“你想從我這裡要走湘東、濟北兩王,僅此而已,並不覺得有勸說我的必要。”
“我若勸樑王,樑王必不愛聽。”
馬維閉起雙眼,“你只管自己想不想說,何必在意我愛不愛聽?”
“賀榮連戰連勝,其勢必要盡佔九州而後已,東南數州彼此爭戰,無論勝敗,都不過是苟延殘喘,我勸樑王調兵南下,去守襄陽。”
“荊、洛山水相連,賀榮人在襄陽遇阻,必從洛州繞路,譬如鄰家失火,我去救火,卻讓自家受災,所爲者何?我希望賀榮人經過一番苦戰之後,能夠攻下襄陽,與寧王相遇,兩雄對峙,給我一些喘息。”
“寧王希望賀榮人苦戰,何不放一王前去襄陽坐鎮?”
馬維睜開雙眼,笑着搖頭。
“即便一切如樑王所料,荊州成兩雄對峙之勢,洛州仍是必爭之地,何得喘息?”
“你終於說到點子上,東都雖好,卻不是龍興之地,四面環敵,朝不保夕,我此前去攻鄴城,就是希望能有一塊創基之地。”馬維沉默一會,似乎在猶豫該不該說,最後還是道:“我要再試一次。”
“攻打鄴城?”徐礎大吃一驚。
“先是鄴城,然後是整個冀州。”
“如此一來,樑王將會徹底得罪單于。”
“豈不正如你所願?而且你給我出了一個好主意。”
“我?”
“你沒來之前,我還沒想好如何使用兩王,你來之後我才醒悟,兩王並非無用的廢物,其實大有用處。荊州想另立朝廷,爲什麼我不能?挾天子北上,比樑軍直接攻冀,要名正言順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