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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礎還在路上被反軍裹脅前進的時候,郭時風乘坐高車駟馬,手持節杖,順利通過孟津,早就趕到晉陽。
“總管”少個大字,等級天差地別,晉陽兵馬總管雖然掌軍,卻無調兵之權,即便看出沈家父子有不臣之心,也無力阻止,只能小心防備,暗中向朝廷送信警示。
郭時風帶來他最需要的一道聖旨。
聖旨加封晉陽兵馬總管苗颯爲定邊將軍,名義上是爲防備北方的賀榮部,其實是賦予其調兵之權。
晉陽城內數千官兵盡歸苗總管,沈家在城外雖有上萬將士,城內卻只有三百多名部曲私兵,守衛府邸,雙方暫時維持表面友好,誰也不想最先撕破臉。
劉有終來見徐礎,一是念及故交,二是爲了郭時風。
聽說十七公子改姓,劉有終一點也不意外,笑着點頭,“很好,很好。”然後道:“十七公子與這位郭時風有多熟?”
“熟到曾一同策劃刺駕。”
劉有終有個習慣,驚訝的時候只睜右眼,左眼不動,給人一種高深莫測的印象,這時他的右眼挑起,隨即大笑,“明白了,這位郭先生果然有些本事。請隨我一同進城,沈五公子已備好酒席,要爲十七公子接風洗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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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礎的確需要洗洗身上的塵土,簡單收拾一下包裹,立刻動身。
劉有終瞥到包袱裡的幾本書,笑道:“十七公子果然好學,遠足不忘讀書。”
徐礎笑笑,沒做解釋。
外面的譚無謂不知是大獲全勝,還是一敗塗地,總之面前已無對手,一個人扶劍站立,茫然四顧,見到徐礎與劉有終,微笑拱手,長劍拖地。
徐礎點點頭,走出幾步之後,向劉有終道:“將他帶上。”
“譚無謂?十七公子想好了?”
“即便無用,也不過是多張嘴而已。”
“這張嘴可不簡單,能從早說到晚,據稱夜裡還說夢話。”
“劉先生以相術觀之,此人如何?”
劉有終回頭看了一眼,譚無謂又一次拱手。
“在十七公子面前我不說謊,終南相術只相大人物,對這個譚無謂——無從評起。不過十七公子要帶上,就帶上吧,至少能博沈五公子一樂。”
大人物認識、接觸的人多,消息好打聽,劉有終能從中猜到被相者的心事,萬無一失,對於譚無謂,他了解太少,無法猜,也不願浪費精力去猜。
徐礎舉臂招手,譚無謂大步走來,什麼也不問,直接道:“我沒東西收拾,這就可以進城。”
劉有終笑了一聲,帶兩人出莊園,乘車進城,這回沒遭阻攔。
晉陽城內人來人往,頗爲熱鬧,但是差不多一半人看上去像是逃難百姓,推車挑擔,攜妻負子,不是一臉木然,就是一臉驚慌,經常傳來小孩兒撕心裂肺的哭聲。
晉國公府前比較安靜,整條街都有衛兵把守,百姓必須繞路而行。
馬車由偏門直駛入府,沈耽早已守在院中,一見馬車,立刻迎上來,張開手臂,大笑道:“千盼萬盼,總算盼來了。”說罷親自扶徐礎下車。
劉有終自己下車,譚無謂坐在上面不動。
沈耽與徐礎寒暄多時,攜手進廳,譚無謂沒辦法,只得下車,跟在後面昂首步行。
廳裡已經擺下酒宴,沈耽一個勁兒地道歉,對譚無謂雖然冷淡,但是並不失禮,命僕人再加杯箸,給譚先生一個位置。
四人入座,沈耽嘆息良久,一個勁兒地說“想不到”,說到改姓,他十分贊同,“礎弟是吳國人,一點沒錯。”
“我也是這麼說的。”譚無謂插口道,坐在那裡等僕人斟酒。
徐礎拱手道:“未讓沈五哥早些知道,非心中不願,實是牽涉過大,難以開口。”
“行大事者謹言慎行,礎弟若是早早說出計劃,我反而不看好。礎弟遠道而來,家父不勝歡欣,只因冗務纏身,特命我出面接待。我先敬三杯,然後請礎弟稍稍休息一下,再做痛飲,如何?”
沈耽善解人意,見徐礎風塵僕僕,知道他路上受過不少苦,因此要讓他先洗漱更衣,再出來喝酒。
半個時辰之後,徐礎換身新衣,乾乾淨淨地出來,頓覺輕鬆,恍然間似乎又回到東都。
其他三人正在等他,譚無謂也換一身新衣,不知是沈耽賞賜,還是他硬要來的。
徐礎再次入席,互敬三杯之後,他說:“我此來晉陽,一是投奔沈伯父與沈五哥,求個安身之所,二是有一場未竟棋局,我已屬意中央天元,特來問五哥還要固守一隅嗎?”
這是兩人之間的暗語,沈耽正色道:“天元乃必爭之位,我下棋從不落於人後,當針鋒相對。”
劉有終明白這兩人在說什麼,譚無謂居然也明白,開口道:“東都兵馬尚衆,鋒不可擋,上上之策,莫若派兵渡河入秦,驅亂民入潼關,以爲前鋒,與此同時,派一吏攜餘威說服冀州,兩翼穩固,可南圖天元之位。”
徐礎覺得這個計劃不錯,正要開口,沈耽向他使個眼色,自己問道:“譚王孫妙計,然則秦州紛亂,非一時可定,需兵幾何?”
“沈幷州親征的話,需兵十萬,換我的話,需兵三十萬。”
“譚王孫倒是謙遜。”沈耽微笑道。
譚無謂搖頭,“沈幷州文官出身,帶兵十萬已是極限,到秦州之後只可直驅西京,然後驅趕亂民攻打潼關。”
“譚王孫親自領兵呢?”
“我若領兵三十萬,少則三月,多則半年,可全平秦州,亂民盡爲我用,兵力倍增,分兵回幷州,潼關可不攻而破,然後……”
譚無謂一說起來就不住嘴,沈耽與劉有終不停敬酒,十幾杯下肚,他的舌頭大了,話也有些亂,“我剛纔說到哪了?哦,南圖洛陽並非上策,幷州一動,天下皆動,洛陽乃四戰之地,難攻,也難守……”
又是三杯下肚,譚無謂已說不清話,沈耽命僕人將他架走,長劍劃過地面,留下一串響聲。
沈耽笑道:“這個譚無謂,口才有些,就是不分場合。”
“他自稱原是樑國人。”
“嗯,祖父曾娶過樑國的一位公主,到他父親這一代已經衰落,他卻念念不忘,喜歡被人稱爲‘王孫’。”
徐礎想起經常自稱“樑朝帝胄”的馬維,但是沒有立刻開口求取救兵,問道:“亂軍已逼近東都,朝廷紛亂,沈幷州還在等什麼?”
沈耽輕嘆一聲,“父親謹慎,不願做第一位起兵之臣。”
沈直與大將軍的想法一樣,徐礎道:“可朝廷已生疑心,若是坐等,時不再來。”
沈耽點頭,“我也是這麼想的,可父親……”沈耽掃了一眼,廳裡僕人紛紛退下,“請劉先生說吧。”
劉有終在東都就與沈耽結交,逃至晉陽之後,成爲心腹之一,先向沈耽拱手,然後道:“能說的話都已說過,沈幷州不爲所動。眼下之計,唯有生米煮成熟飯。”
“此話怎講?”
“殺總管苗颯,率諸將擁戴沈幷州爲王,先動而後謀,大事可成。”劉有終難得一次說話直白。
徐礎明白自己的用處,“我與朝廷使節郭時風乃是故交,熟知此人品性,殺苗總管之後,可勸他以朝廷名義封沈伯父爲王。”
“那就更好了。”沈耽大喜,要求卻不止於此,“礎弟可提前勸說郭時風轉投沈家嗎?”
徐礎搖頭,“不可,那隻會打草驚蛇。”
沈耽放棄奢望,“能以朝廷名義封王,這就夠了。”
“諸將意向如何?”徐礎問。
“諸將皆願爲沈幷州和沈五公子所用,一呼百應,只是難以進城。”
沈家舊部以及新招募的兵卒大都駐紮在城外,城內僅有幾百名私家部曲,而且未必肯聽沈耽的命令。
“這樣的話,想殺苗總管,只可智取。”
沈耽與劉有終點頭,三人沉思,似乎都在想主意,徐礎心中雪亮,知道這兩人已有計劃,專等他開口。
徐礎在腿上輕輕一拍,“我想起一事,或許能令沈幷州更加安心。”
“何事?”沈耽眼睛一亮。
“想當初,刺駕乃是三人策劃,我與郭時風皆是從者,主謀乃是悅服侯馬維,前樑帝胄。”
“我認得他。”沈耽不是特別感興趣。
“馬維已經過河,被造反河工與一部分秦州亂民推舉爲王,沿河東進,他若首舉義旗,沈幷州當無憂矣。”
沈耽與劉有終面面相覷,眼下消息不暢,他們只知道河工造反,節節敗退,卻沒聽說過誰是反軍首領。
沈耽反應更快一些,“這位馬侯爺與礎弟交情如何?”
“多年至交,我若出面勸說,他必言聽計從。”
沈耽點頭,“馬侯爺樑室後裔,非亂民自稱的王侯可與之相提並論,他若能首舉義旗,的確能令父親更安心一些。”
劉有終道:“唯有一點,馬維以興復樑室爲業……”
樑朝根基就在晉陽,劉有終擔心馬維野心太大,反而成爲沈家的敵人。
“馬維一介書生,被亂民強行推舉爲王,若遇明主,自當去號臣服,能得一塊封地祭祀先祖,於他足矣。”徐礎道。
劉有終也點頭,“莫論以後,眼下最大的強敵還是天成,舉事者越多越好。不過那都是遠水,解不了晉陽之渴。”
徐礎起身慨然道:“當今之計,唯有將我送至總管府,趁機斬殺苗颯,脅持朝廷使節,奪取兵權。”
沈耽與劉有終相視而笑,兩人等的就是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