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啓衛的帥帳之中,一衆軍官都被趕得遠遠的,只有肅王、劉異、肖進武和徐銳在場。
除了徐銳之外,其他幾人自然是趕來調停的。
這個調停人可不好當,首先他得有一定的聲望,身份還得合適,又不能是太大的大佬。
像王順德和曹公公身份特殊,自然不可能勝任,樑同芳、李光祖、李鄺這幾個人地位較低,也當不了。
而對於東籬先生、寶親王和左大都督洪廣利這等級數的巨擘來說又夠不上他們親自出面,所以其實太子、遼王和裕王纔是出面調停的最佳人選。
然而,調停人本就是吃力不討好的角色,說好了沒有什麼功勞,一不小心還會陷入兩個集團的紛爭之中,若是事情鬧得太大,不但調停不成,反而會惹上一身騷。
所以,滿朝文武,最終只有這三個人站在了徐銳面前,尤其是肅王頗爲令徐銳意外。
徐銳是肖進武的救命恩人,劉異與徐銳情同父子,徐銳出事他們自然不會缺席,唯獨肅王爲人正直,一向不愛摻和到各種各樣的紛爭中去。
原本徐銳以爲出現在這裡的會是裕王,沒想到卻是肅王親自前來,徐銳不禁對這個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王爺心生感激。
“胡鬧!”
劉異一把拍在帥案之上,怒斥道:“各營之間發生摩擦再正常不過,要是人人都像你一樣,大魏還不早就亂套了?
現在好了,你和王懿,甚至整個中軍左衛結成了死仇,日後在戰場之上如何能夠共同進退,一起禦敵?”
徐銳嘆了口氣:“我當然知道後果,可是從左猛動手的那一刻起我便沒有了選擇。”
“你還敢說!”
見徐銳竟然頂嘴,劉異更是怒不可遏。
徐銳苦笑道:“我給過他機會的,若是王懿殺到天啓衛營門前不下馬,而是直接衝營,我不但會二話不說把左猛交還給他,甚至可能親自給他擺一桌酒,握手言和。”
聽徐銳這樣說,在場之人都是一愣,肅王年紀最小,也最沉不住氣,連忙問道:“若王懿直接衝營,豈不是更加不給面子?爲何徐兄反倒要和他握手言和?”
徐銳嘆道:“因爲他若選擇衝營,便說明他從未想過後招,只是就事論事的單純泄憤而已,這樣纔有握手言和,一笑泯恩仇的可能。
而一旦他忍住怒火,便說明此人城府極深,而且早就關注過我,積不相能之下,一旦讓他抓住機會,一樣會毫不猶豫地對我下手,所以我即使退讓也只不過是苦了自己人而已。
何況天啓衛新建而成,沒有積澱,更沒有傳統,看上去好像欣欣向榮,可人心浮動,軍心不穩,一旦受挫便很難矯正。
我便是要用這個機會,將天啓衛真正捏成一個整體,也要告訴所有人,天啓衛下到士卒,上到長官,只要一人被欺,便是天啓衛全體受辱!”
徐銳此話說得擲地有聲,三人都是熟悉軍旅之人,聞言不約而同地渾身一震。
“好吧,就算你說得有幾分道理,可大戰一起總需要將後背交給戰友,你和王懿都還年輕,日後難免並肩作戰,現在生出這般大的嫌隙,真是得不償失。”
劉異搖了搖頭,雖然仍不認同徐銳的說法,但語氣裡已經沒了怒意。
徐銳倒是看得很開,淡淡笑道:“自古以來魚和熊掌不可兼得,人和人之間也有相性一說,既然從一開始就尿不到一個壺裡,又何必勉強?
若是等到戰場上再撕破臉皮,搞不好被他陰一手,說不定就是個全軍覆沒的下場,反倒不如現在就翻了臉,並肩作戰之時也好有個防備。”
“防備自己人,你說得這是什麼鬼話?要是讓聖上聽見,還不讓你好看?何況就是現在你也撇不乾淨,還不知道聖上會如何處置你呢!”
徐銳這話又讓劉異一陣大怒,一邊吼着,一邊拿餘光去瞟肖進武。
一旁的肖進武頓時苦笑起來。
他如何聽不明白,劉異的這通火的確有三分對徐銳的埋怨,但剩下的七分卻是特意發給自己看的。
原因也很簡單,徐銳畢竟是擅自動用大軍,宏威皇帝能不能容忍劉異心裡沒底,唯一能幫徐銳解圍,或者說背黑鍋的,也只有自己這個兵部尚書了。
“劉大人不必如此激動,依本官看來,聖上多半不會理會此事。”
肖進武終於忍不住開口說到。
肅王一愣,問道:“尚書大人爲何如此肯定?”
其實劉異擔心的也正是肅王憂心的,他這個父皇眼中不揉沙子,武將私動刀兵已經觸碰了他的底線,就算徐銳說破大天去,怕是也很難過關。
“因爲聖上現在不在乎誰跳得高,在乎的是誰能幫他統一天下。”
不等肖進武開口,徐銳便搶先說到。
“我之所以敢動手,其實也是想讓聖上看看天啓衛這幾個月的訓練成果,否則他一下砸進一百多萬兩銀子,卻連個響都聽不見,難免心裡會犯嘀咕。
現在好了,我天啓衛一場突襲,打得中軍左衛毫無還手之力,雖說並非真正的戰鬥,但零戰損和迅速結束的戰鬥已經足以說明很多問題。
所以你們放心,聖上非但不會因爲此事怪罪於我,反而還會放下心來,天啓衛就等着收銀子便是。”
“呸,你這小子牙尖嘴利,講什麼都有你的道理!”
聞言劉異颳了徐銳一眼,不過心裡那塊巨石終於算是落了地,他朝肅王和肖進武拱了拱手道:“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讓王爺和尚書大人見笑了。
不瞞二位,老夫還有不少軍務亟待處理,眼下已被這小子耽擱了半天,現在便要趕回五軍都督府,還請二位不要見怪。”
說完,劉異朝肅王和肖進武拱拱手,轉身走出了帥帳。
“這老東西……”
肖進武啞然失笑,也不好再留,起身往外走去,臨出門前他突然看了徐銳一眼,嘆了口氣道:“你啊,鋒芒太露不是好事,仗總有打完的一天。”
說着,他瞥了肅王一眼,搖了搖頭,也出了門。
肅王走到徐銳身邊,望着肖進武離開的背影,嘆道:“肖尚書是想提醒你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讓你不要恃寵而驕吧,只是顧忌本王在場,纔不好明說,他對你可是用心良苦喲。”
徐銳拍了拍肅王的肩膀:“你又何嘗不是呢?我知道你最討嫌這些,卻還勞煩你親自跑這一趟。”
肅王笑道:“你我既然兄弟相稱,就算再麻煩,也是不能不來的,不過我要是知道你留了這麼多後手,就不白跑這一趟了。”
說着,肅王的臉色忽然嚴肅起來:“四哥其實也想來的,但是你知道,因爲那件事情,他總有些不敢見你,不過我覺得他也快要走出來了。”
徐銳知道肅王說的是青女的事,裕王當時情竇初開,被青女所惑,不但壞了徐銳的計劃,也惹得宏威皇帝不悅,事後越想越是羞憤,已經躲了徐銳好幾個月。
其實人就是這樣,出了醜之後往往別人一笑而過,他自己卻是久久不能釋懷,看誰都像是在嘲笑自己。
“我知道的,這種事也只有等他自己走出來纔是,你放心,我等他請我上問天閣喝酒。”
見徐銳如此豁達,肅王總算放下心來,這段時間他最怕的就是徐銳和裕王之間生出隔閡,這對兩人都是壞事一件。
想了想,肅王又道:“這次你大獲全勝,卻把王懿得罪得慘了,現在王懿是老七陣營裡的重要人物,他出了這麼大的醜,恐怕老七的臉面也不好看,你最好提前去打個招呼。”
徐銳搖了搖頭:“什麼事我都可以去打招呼,唯獨此事不行,因爲這是我堅持的立場。
若今日往天啓衛裡伸爪子的不是王懿,而是太子或遼王,我一樣會把那隻爪子剁了,我就是要世人都明白這個道理。”
肅王詫異地望了他一眼,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良久,他突然感嘆了一句:“原來是這麼回事,看來本王離帶兵還差得遠啊。”
南書房中,宏威皇帝津津有味地看着錦衣衛的密報,內容自然便是天啓衛和中軍左衛的那場衝突。
半晌,他似笑非笑地搖了搖頭。
“嘖,徐銳這小子膽子就是夠大,王懿在魄力上可就差得遠了,他們兩個幾乎同時上任,一個是白手起家,另一個是撿現成的,這纔剛剛過去幾個月,差距便已經如此明顯了麼?”
“陛下,有時候修修補補反而比推到重來困難許多。”
汪順見宏威皇帝心情不錯,破天荒地插了句嘴。
宏威皇帝點了點頭:“不錯,一張白紙自然隨意書寫,塗塗改改掣肘可就多了,不過格局和氣魄雖與能力無關,卻會制約一個人所能達到的高度,就憑這件事,現在的王懿相比現在的徐銳還是低了一個檔次。”
“兩人在處理此事上各有可取之處,都是精明強幹的人才,雖然分出了高下,卻都是陛下的臂膀,實乃可喜可賀。”
“不錯,人才難得啊!”
宏威皇帝哈哈大笑道:“不過徐銳這小子可夠黑的,湯藥費用得着八十萬兩麼?
你去告訴他,朕看了他的所作所爲氣壞了身子,要一筆湯藥費療傷,不多不少,也就八十萬兩。
朕這些日子實在太忙,已經好久沒給後宮裡的嬪妃們買過首飾了,剛好讓他出把力吧。”
“是,奴婢這就去辦。”
汪順領命而去,南書房方里又傳來宏威皇帝爽朗的笑聲,門口的宮女和太監們已經記不清有多長時間沒有聽到這樣的笑聲了,每一個人都覺得心安。
然而幾家歡喜幾家愁,此時此刻曹公公府上的下人們卻是連大氣都不敢喘,因爲曹婉兮又哭了,有一個人出離地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