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山腰的灌木林中,分成兩組的戰士們各自尋了隱蔽的位置靜靜潛伏,他們間隔的距離和角度十分講究,正好能互爲犄角,相互支援。
這是徐銳用另一個世界的單兵作戰戰術改造而來的步兵戰法。
當初爲了讓天啓衛的士卒適應這種戰法,徐銳帶着天啓衛在大冬天的深山裡訓練了整整一個多月,弄得後來只要是集體行動,天啓衛的士卒就會下意識地保持這樣的站位。
洪三找了一個制高點,默默地觀察着下方的追兵,其他戰士則散落在四周,緊緊注視着埋地雷的位置,那顆地雷如今已是生和死的審判書。
到了這時,迷彩服的好處便顯而易見,即使雙方只間隔四五十米的距離,但只要不仔細去看,便極難發現他們的位置,不會像追兵那樣,光明鎧被晨光照得像是一顆顆蠟燭,老遠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董巖,你說若是突圍,咱們這組活下來的希望大,還是曹佐領那組活下來的希望大?”
洪三忽然回過頭,小聲問三四米開外的同伴。
董巖微微一愣,低聲道:“按說當然是曹佐領啊,他武功好,辦法又多,比咱們這些泥腿子可強多了。”
“是這樣麼……”
洪三微微點頭,對董巖說:“喂,一會兒我數到三,你就點了手雷扔出去,聽到了沒有?”
董巖大驚:“三哥,你想幹嘛?”
洪三冷笑一聲:“老子想幹票大的,你有沒有種?”
董巖明白了洪三的意思。
徐銳常說,打仗不能有感情,只能有理智,既然消息必須送出去,而曹思源那一組活下來的希望更大,那麼就應該把突圍的機會讓給他。
剎那間,董岩心裡彷彿壓了一塊巨石,家人、朋友、臨走時沒吃完的半碗飯,和老母承諾回去再劈的柴,都變成一個個定格的畫面,浮現在眼前。
“哎!”
董巖閉着眼睛狠狠咬牙,將這些不捨統統甩出腦袋,低吼道:“幹了!”
另外一邊,曹思源也正緊張地注視着地雷的方向,三四個敵人已經走近了地雷爆炸的位置,他們距離自己藏身的灌木僅有十幾米遠,偵察連的戰士們已經能看到他們即將踩到埋在樹下的地雷。
然而,就在南朝士卒即將觸發地雷的時候,隊伍中一個身上插着小黃旗的士卒突然指着地上的落葉驚叫了一聲,快要踩到地雷的士卒頓時愕然低頭,發現埋在落葉裡的一根麻繩。
這根麻繩一頭摔在灌木上,一頭幫着手雷的觸發裝置。
天啓衛所用的手雷早已不是徐銳在涇陽戰場上所用的引線觸發的土手雷,而是帶有雷管觸發器和延遲裝置的高檔貨,只要把延遲裝置取出,用一根線連接雷管,就能做成最原始的地雷。
眼見這顆地雷居然被南朝發現,曹思源頓時大失所望,他最後回頭看了兄弟們一眼,暗道一聲抱歉,然後從懷中摸出了另一顆手雷,手指慢慢拉緊了弦。
只要他一拉弦,這場絕望的突圍戰就會打響,他們也會立馬變成誘餌,用自己的性命換取另一個小隊的一線生機。
可就在這時,遠處忽然傳來一聲巨響,大地猛地一震,接着黃色的烈焰裹挾着濃煙和暴雨般的破片飛散而出,悽慘的哀嚎此起彼伏。
“那邊怎麼會炸得那麼快?!”
曹思源豁然大驚,連忙朝爆炸的方向望去,目光才落到火焰上,另一團火球便又升騰而起,同時大地猛地一震,又又一顆手雷爆炸了。
“洪三……”
這一瞬間,曹思源終於明白了。
分配任務的時候曹思源故意選擇了距離南朝追兵更近的位置,另一邊更快爆炸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他們主動出擊,承擔了誘餌的角色。
那是洪三他們犧牲自己,爲這邊的兄弟們創造突圍的空間啊!
一股悲涼之氣頓時充滿曹思源內心,可既然戰友們選擇了相信自己,用性命爲自己創造了一線生機,那自己便決不能辜負他們!
“準備行動!”
曹思源壓下紛亂的情緒,迅速收起手雷,朝身後的戰士們輕輕地說了一句,然後目不轉睛地看着南朝追兵的動向。
附近的南朝士卒似乎已經有了經驗,一聽見爆炸聲立刻臥倒,等最初爆炸過後便立刻起身。
不過這次和之前不同,南朝陣中突然傳出一陣陣呼哨,正在附近搜索的士卒們明顯興奮起來,立刻向另一個方向靠攏。
曹思源默默看着戰場上的變化,等到空檔一出現便當機立斷道:“出發,秘密潛出,儘量不要暴露!”
洪三那邊,就在董巖按照洪三的吩咐,扔出第一顆手雷之後,巨大的爆炸頓時炸倒了四五個南朝士卒。
然而扔手雷的動作卻也暴露了他們的位置,幾十米外,一個軍官模樣的人立刻指着他們的潛伏地點大喊了一聲,剩下的士卒們便立刻朝他們所在的位置望來。
然而,這一聲纔剛剛出口,一支半米多長的弩箭立刻呼嘯而來,不偏不倚正中軍官的面門。
那軍官連慘叫都沒來得及,便仰頭栽倒下去。
“將軍,將軍!”
南朝軍陣之中出現了片刻的騷亂,驚慌失措的士卒又不慎踩到了先前已經發現了一顆地雷,引發了第二次爆炸。
“射得漂亮!”
洪三抱着追月狙擊弩從已經暴露的制高點跳下,董巖立刻朝他豎起了大拇指。
“別分心,他們殺過來了,朝懸崖的方向邊打邊撤!”
洪三嘟囔一句,剩下的人立刻用舉起連射弩,朝附近的追兵射擊。
傾瀉而出的弩箭頓時射倒了十幾個沒有防備的南朝士卒,後續衝上來的人立刻躲到大樹之後,不敢再追。
“撤!”
洪三又是一箭,放倒了一個沒來得及躲進掩體的南朝士卒,然後高喊一聲,六個戰士立刻交替掩護,往山上退走。
此時大量追兵正在朝此地彙集,裝備一人多高的“降龍盾”的盾牌手終於趕到,排成一排緩緩推進。
南朝士卒們立刻從掩體中鑽出,以“降龍盾”打頭陣,步步爲營地向偵察連逼去。
在專門用來攻城的“降龍盾”面前,無論是連射弩還是狙擊弩都大打折扣,即便是手雷,只要無法直接扔到“降龍盾”後方,或距離極近的地方,爆炸的破片也無法穿透由厚牛皮、薄鋼板和硬木三層疊加的防護。
與此同時,南朝的弓弩手或仰射,或透過盾牌的縫隙平射,利用人數優勢迅速壓制天啓衛的火力,不斷縮短雙方距離。
他們顯然想用老戰術,摸上去直接與天啓衛展開肉搏戰,避免天啓衛再用手雷和連射弩造成殺傷。
這種戰法極爲奏效,洪三幾人以空間換時間,很快便被逼到了懸崖邊上,退無可退,源源不斷的南朝士卒終於衝破盾牆,與僅剩的幾個天啓衛戰士纏鬥起來。
“啊!!”
董巖歷喝一聲,一刀劈斷兩柄長刀,將朝他撲來的南朝士卒一腳踢出老遠,接着連忙回身,用左臂上的圓盾往頭上一擋,“當”的一聲,掙開刺來的長槍。
就在這時,他忽然看見兩步開外,幾個南朝士卒正圍着一個戰友瘋狂劈砍,戰友寡不敵衆,已經被按翻在地。
董巖目眥欲裂,一步跨出,高高躍起,先是一腳踹翻一個南朝士卒,接着回身一刀狠狠劈下,將另一個南朝士卒連人帶刀砍成兩半。
一篷鮮血灑在他的臉上,他不管不顧,舉起彎刀順勢再劈,又把第三個南朝士卒砍翻在地。
直到此刻,他纔有了片刻的喘息機會,一把抹掉臉上的血跡,讓視線清晰了幾分,然後伸手去扶被按翻的戰友。
可是那個戰友已經被南朝士卒砍得血肉模糊,早已斷了氣。
董巖還來不及傷心,身後又接連傳來幾聲慘叫,他回過頭去,正好看見三個戰友被南朝士卒開膛破肚。
敵人實在太多了,俗話說蟻多咬死象,何況這些南朝士卒本就是惡狼和猛虎!
“啊!!”
董巖大吼一聲,朝正在砍殺戰友的南朝士卒衝了過去,一刀下去,一顆圓滾滾的頭顱頓時飛出數米,溫熱的鮮血再度灑了他一頭一臉。
他剛要在臉上擦上一把,忽然腰間一痛,一柄長槍從他右肋之下狠狠刺入。
董巖回過頭,只見對方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但眼睛裡已經有了見慣生死的冷漠。
那南朝士卒面無表情,雙手握着長槍使勁往他身上刺,董巖痛呼一聲,一手死死抓住長槍槍桿,另一隻手狠狠甩出彎刀。
彎刀砍在少年面門之上,劃出一道又深又長的口子,那少年頓時慘叫一聲,血流如注。
可即便如此,少年卻仍不放手,甚至咬着牙加大了三分力度,似是已經打定主意,一定要將董巖格殺。
長槍一點點刺入身體,董巖卻感覺痛感在一點點消失,同時消失的還有渾身的力氣。
“就這樣結束了麼?”
他的思維開始模糊,終於意識到眼下恐怕就是他留在這個世界的最後時光。
“結束了啊……”
董巖在心裡嘆了口氣,對於主動成爲誘餌之事卻並不後悔,就這樣平靜地準備閉上眼睛。
但就在這時,面前那個南朝少年的頭顱忽然高高飛起,長槍上的力量頓時消散不見。
董巖微微一愣,只見洪三一手握着帶血的長刀,一首抱着三四顆拉了弦的手雷,怒吼着朝南朝士卒扎堆的地方撲去。
“你們陪老子一起死!”
“轟!!”
一陣劇烈的爆炸響起,將董巖震得翻了個身,似乎有不少破片打在了他的身上,但他已經沒了感覺。
“三哥還真是拼命啊……曹佐領,兄弟們已經盡了力,現在就看你的了……”
他瞪着眼睛默唸了一句,終於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然而董巖並不知道的是,另外一邊的曹思源也正陷入苦戰,南朝追兵極有章法,負責支援的人一走,立刻便有其他士卒衝上來繼續搜索,絲毫不會因爲發現敵人而鬆懈。
曹思源小隊僅僅趁亂溜出百米便被發現,無奈之下只得改潛出爲突圍,邊打邊撤。
和洪三他們的遭遇相同,面對犀利的連射弩和手雷,南朝迅速派出降龍盾,利用軍陣和人數優勢,很快便將他們逼到了懸崖邊。
“跳!”
身邊的兄弟們一個接一個地倒下,曹思源端着連射弩,射空了最後一個彈夾,然後回過頭朝僅剩的戰士——小齊大喊。
“什麼?!”
小齊站在懸崖邊,低頭向下一望,只見下方全是厚厚的濃霧,根本不知道有多深,更不知道下面究竟是什麼。
“我說快跳!”
曹思源怒吼一聲,眼見南朝士卒已經撇下盾牆衝了過來,連忙扔出最後一顆手雷。
“我不敢……”
“轟!!!”
小齊纔開口,聲音立刻就被強烈的爆炸聲掩蓋,曹思源彈盡糧絕,身處絕路,卻拼命衝到小齊面前,沒有絲毫停頓,摟住他的腰便猛地朝懸崖躍下。
“啊!!!”
小齊驚恐的哀鳴仿若魔音,在峽谷中久久迴盪。
這場十死無生的突圍戰終於宣告結束,雖然他們打得十分兇悍,對追擊而來的武陵親軍造成了極大的傷亡。
但最終天啓衛偵察連還是寡不敵衆,沒能完成這個不能的任務,在第一場實戰中全軍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