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我是徐安歌!”
安歌心中大駭,驚呼一聲,那柄冷鋒彷彿終於認出了他的身份,一震之下竟瞬間消失無蹤,緊接着他後腰上忽然傳來一震劇痛,被人一腳踹出兩步,狠狠地跌在了地上。
安歌剛一落地,便忍住疼痛,連忙轉身向後望去,只見一個滿臉泥污,渾身是傷的人手持彎刀,冷冷盯着自己打量。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帶領偵察營潛入毒園的曹思源!
此時的曹思源雙目赤紅,滿臉鬍渣,顯然已經疲憊不堪,更可怕的是他的身上到處都是觸目驚心的傷痕,許多地方皮肉外翻,與污泥混在一起,正流着紅黃相間的膿水。
曹思源定了定神,彷彿好不容易纔確定了安歌的臉。
“原來……真的是你……”
他呢喃着說完這句話,一直吊着的那口氣驟然消散,整個人頓時軟倒下去。
“大人!”
原本用彎刀抵住唐鑫的人立刻跳了起來,一步跨到曹思源面前,在他落地之前穩穩地將他接在懷中,此人不是小齊又會是誰?
此時唐鑫也看清了曹思源的模樣,一見竟是自家佐領,頓時大驚,連忙爬起身來,朝曹思源衝了過去。
小齊一驚,一手護住曹思源,另一手提起彎刀,警惕地盯着二人,而他用的正是天啓衛救助傷員、警戒敵人的標準動作。
唐鑫腳步一頓,朝小齊比了個手勢,口中說道:“在下乃是天啓衛親衛營一等兵唐鑫,你懷裡那人便是在下的上官曹思源,曹佐領!”
一見那手勢,小齊便已經確認了對方的身份,再聽他如此一說,終於放下了戒備,渾身顫抖地抽泣起來。
唐鑫與安歌對視一眼,連忙來到曹思源面前仔細一臉,頓時變了臉色。
“掌櫃的,曹佐領嚴重失血,而且傷口已經感染。”
安歌一驚,二話不說,從貼身的小兜裡摸出一支針劑遞給唐鑫。
“這是最新的抗生素,少爺和醫官都不在,沒辦法做手術,先給他用這個。”
唐鑫立刻拔開針劑的消毒冒,紮在曹思源的手臂上,將裡面的針水打了進去,眼下他們沒有消毒的工具,也顧不得那麼許多,只好死馬當成活馬醫了。
“曹佐領傷太重,得找個地方修養。”
打完針後,唐鑫摸了摸曹思源的脈搏,神情更加凝重。
安歌沉吟片刻道:“還有兩個時辰太陽便要落山,今日不趕路了,先找個地方落腳,等曹佐領醒過來再說!”
入夜,安歌一行的運氣不錯,找到了一個小村子落腳。
幾天前這裡還是個安靜祥和,欣欣向榮的地方,但如今一場兵災已經讓這裡變成了廢墟,偌大的村子裡人去樓空,被殘害的村民屍體則散落得到處都是,顯然又是一個被潰兵和山賊屠戮一空的慘地。
確認村子裡沒有危險之後,安歌找到了村裡最大的一戶人家,將馬車都停到了屋子後面,然後讓唐鑫安排好值夜的人,在院子裡點燃了一小堆篝火。
因爲害怕火光暴露位置,篝火不大,但跳動的小火苗還是驅散了夜晚的寒意。
葉十的長工和幾個親衛聚在一起,默默地吃着乾糧,在如今的處境之下,能有一口乾糧吃,已經算是幸運的事了。
“我們從懸崖上跳下來之後,曹佐領在半空中推了我一把,讓我落入了水潭,他自己卻從樹叢之上滾落,掉在了水淺的地方……”
正房裡,小齊迎着忽明忽暗的燈光,愣愣講述當事情的情景,兩隻眼睛卻是一眨不眨地盯在曹思源身上。
安歌在曹思源的額頭上放了一塊溼毛巾,無奈地搖了搖頭。
“失血過多,全身多處骨折,傷口更是多達七十三處,其中有幾處深可見骨,而且已經有發炎的跡象,目前高燒不退,情況不樂觀啊。”
一聽此話,小齊頓時紅了眼眶,唐鑫也面露焦急之色。
安歌想了想,把最後一支抗生素也拿出來給曹思源用了,然後嘆氣道:“這次出來想不到會遇到這種事,連急救箱也沒帶一個,否則也不會這般棘手。”
“看樣子得快點找到主力部隊,否則曹佐領便危險了。”
唐鑫凝重地接口。
一提到徐銳和天啓衛,衆人的心裡都好像蒙上了一層陰霾,屋子裡頓時沒人開口,氣氛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寂。
就在這時,院子外面突然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衆人頓時一驚。
“有人來了,快滅火!”
安歌低喝一聲,火堆旁的幾個親衛立刻踩熄了火堆,端起武器,小心地戒備起來。
唐鑫幾人連忙衝出屋子,小心翼翼地靠在院牆上,偷偷向外望去,村子裡來了一隊人馬,天色太黑,看不清對方的穿戴,只能依稀看到他們有十幾個人,而且月光將他們手中的鋼刀照得雪亮。
對方顯然也認爲這裡是個不錯的落腳地,卻沒想有人捷足先登,聽到院子裡的動靜,頓時緊張地站住腳步,開始與安歌一行無聲地對峙起來。
空氣彷彿凝固,一場衝突隨時都有可能爆發,衆人摒棄凝神,死死握着手裡的武器,盯着隨時可能撲向自己的敵人。
一時間,兩夥人就好似兩頭猛獸狹路相逢,時間因此而靜止。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冷汗從雙方額頭上一點點滴落的時候,新來的那夥人終於開始一點點往後移動。
他們一邊警惕地注視着院子裡的動靜,一邊快速地通過街道,向拐角之外的另一個院子走去。
兩夥人隔牆相望,誰都沒有放鬆警惕,直到這夥人漸漸遠去,安歌才鬆口了氣。
“他們似乎和咱們一樣,只是想找個地方落腳,把火堆點起來,值夜的人手加上一倍,今晚或許不大太平。”
安歌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吩咐了一句。
當舊秩序傾覆之後,人性的醜惡便會毫無保留地顯現出來,武力和慾望會變成這個世界的唯一真理,就好像原本保家衛國的士卒,失去信念之後也會變成擇人而噬的野獸。
眼下的西川已經成了一座原始森林,隨時都有可能面對飢腸轆轆的獵食者,稍一疏忽就會變成別人的盤中餐。
雖然這夥人似乎和他們一樣,只是想找個相對安穩地方的落腳,但正所謂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當所有意外都有可能發生的時候,誰又能保證別人懷着善意?
安歌幾人坐到了火堆旁,展開地圖研究起眼下的局面。
經過幾次迂迴,安歌帶着這支運糧小隊繞了個大圈,逐漸接近宮閤府,但如宮閤府這般的戰略要地,定然是重兵雲集之處,現在每往前走一步,風險就會大上許多。
更何況他們現在缺乏有用的情報,不知道徐銳和天啓衛在南朝大軍來襲之後究竟經歷了什麼,是生是死。
“這裡距離宮閤府不過三十多裡地,既然南朝並未在此集結重兵,也就是說宮閤府多半已經不是戰場,大人和天啓衛十有八九已經撤離,現在再去宮閤府已經沒有意義了。”
唐鑫仔細研究了地圖之後,皺着眉頭說到。
安歌嘆了口氣,一直壓在他心裡的重擔就是這件事,按照他離開大營時的情況來開,當時徐銳還在等待偵察營的情報,根本沒有做好撤離的準備。
從小齊口中安歌已經得知了偵察營的遭遇,雖然曹思源在毒園時就曾讓一個班帶上毒園的植物樣本返回大營報信。
但早在安歌離開大營之前他們便該趕回來,可安歌卻並未見到他們的身影,顯然他們也出了意外,沒能按照預定時間返回大營。
那麼徐銳和一千天啓衛最有可能的經歷就是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若真是這樣,徐銳和天啓衛將要經歷的悲慘命運或許就已經可以預見。
“不去一次宮閤府大營我實在不死心!”
安歌強壓下心中那股不祥的預感,咬了咬牙,堅定地說。
唐鑫和小齊都望向了他,張了張嘴,卻沒有說話。
從感情上來說,他們也都和安歌一樣,若不親眼看到天啓衛敗亡,絕不會死心。
可眼下他們自己也正身處危機之中,單單依靠脆弱的僞裝和外強中乾的武力,誰也不知道他們還能在這裡渾水摸魚多久。
宮閤府是新長安的門戶,歷來便是兵家必爭之地,南朝若是已經佔領了宮閤府,必然會在那裡部署重兵。
這樣一來,越是接近宮閤府,他們便越有可能暴露,若那裡真的除了敵人什麼也沒有,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唐鑫下意識地回過頭,看了看葉十留下來的那二十幾個長工,這些人一路走來已經筋疲力盡,精神十分緊張。
眼下緊張的外部環境雖然逼得他們一直跟隨隊伍,但和自己不同,他們不是軍人,只是普通的苦力,在這樣的環境下隨時可能崩潰,進而變成整支隊伍的隱患。
或是在下一次戰鬥中獨自逃往,或是在遇到盤查時露出馬腳,只要這樣的事情發生一次,整支隊伍立刻便會分崩離析。
帶着這些人真能走得到宮閤府麼?
唐鑫默默擔心着,卻沒有明說,他理解安歌尋找徐銳的迫切心裡,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徐銳一直以來都是衆人的心靈支柱,現在這顆支柱消失了,自然想要把他找回來。
但唐鑫不是安歌,他從十六歲開始便參了軍,見過太多生死,知道戰場上沒有常勝將軍,即便是徐銳,在面對大勢的時候也仍然脆弱得不堪一擊。
也許找不到徐銳纔是最好的消息,因爲只要得不到徐銳的消息,便不會有天啓衛戰敗的壞消息。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
安歌突然拍了拍唐鑫的肩膀,低聲說道:“若是不去宮閤府,屋裡的那位怎麼辦?我們還能去哪?”
唐鑫沉默下來,安歌說的的確也是實話,以唐鑫的能力,自然無法從容應對這樣的局面。
就在這時,牆外突然傳來一抹火光,負責在樓頂放哨的士卒低吼道:“小心!村口又有人來了,大約二三十人,點着火把。”
此話一出,衆人剛剛放鬆的神經頓時又緊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