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不大的彈藥箱放在肅王和冬欄堡最後的十幾個士卒面前,裡面鋪着厚厚的木屑,一枚枚拳頭大小的黑色圓球安安靜靜地躺在木屑之上,毫不起眼。
“這東西叫手雷,剛纔已經給你們講過用法,其實我也是道聽途說,沒有真正用過,之前我四哥說這東西太危險,只是讓我遠遠看過徐銳測試,一會兒用起來大家都小心點。”
肅王指着彈藥箱,事無鉅細地提醒衆人。
謝老二從彈藥箱裡掏出一顆手雷,仔細看了看道:“這就是天啓衛能擊敗武陵親軍的秘密麼?”
士卒們聽他一說,也各自拿出了一枚手榴彈,仔細研究,可看來看去也看不出什麼特別,不僅疑惑地望向肅王。
肅王搖了搖頭,小心翼翼地把被衆人拿走的地雷又一一收回彈藥箱,然後指着自己的腦開了口。
“要說徐銳第一次擊敗武陵親軍的時候,可還沒有這些東西呢,他這傢伙真正厲害的可不是製作武器的天分,而是這裡。”
謝老二點了點頭:“如此說來,我北國也出了一個兵聖,而且比他們南朝的武陵王還要厲害幾分。”
肅王笑吟吟地點了點頭,心中感慨道:“是啊,現在的徐銳雖然還沒有武陵王那般輝煌的戰績,可在這兩戰之中已經顯露了足夠的鋒芒,假以時日,他或許會成爲比武陵王更耀眼的一代名將吧,只可惜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看得到?”
“小將軍……”
謝老二突然喚了他一聲。
“啊,什麼?”
肅王回過神來。
謝老二笑道:“您和徐將軍是好朋友,又都那麼年輕,等您登基做了皇帝,拜徐將軍爲大將,到時候豈不是橫掃天下,一統諸國,天下便不用再打仗了?”
謝老二不知天高地厚,妄自評論大位歸屬,若換個時間,即使是最親近的人肅王也會板起臉,嚴肅地斥責他一番。
可是此時敵人的鼓聲已經停下,洪水一般的南朝大軍正朝冬欄堡僅剩的防線衝來,肅王又怎麼會同他計較?
肅王深吸一口氣道:“雖然我壓根沒想過當什麼皇帝,但若真的有那一日,我定與徐銳聯手,結束這世間的所有戰火與苦難,讓每一個人都安居樂業,不受災禍侵擾!”
“好!那咱們就拼着這條性命不要,也要保着您爲天下蒼生而戰,即便是見了閻王,也要替您向他老人家多要幾十年陽壽!”
謝老二拄着腰刀站起身來,剩下的十幾個傷兵頓時高呼。
此時南朝大軍已經快要衝到城下,整齊的腳步聲猶如悶雷。
肅王也被衆人感染,站起身來大笑道:“能不能向閻王爺借命咱先不管,今日咱們先戰個痛快!豆芽,把手雷分給大家,一個一顆,咱們戰死之前怎麼也要讓南朝蠻子先嚐嘗厲害!”
豆芽點了點頭,走到彈藥箱前,和之前送刀一般,將那箱子抱了起來。
高大的雲梯又一次架到了城牆之上,南朝大軍開始沿着廣闊的城牆往上爬,就好似蝗蟲一般,而冬欄堡的最後十幾個守軍早已無法防禦如此廣闊的區域。
將士們縮在城牆的一角,在肅王的帶領下站成一排,等着豆芽把手雷發到自己手中,然後便要與這座冬欄堡一起死戰到底。
“小將軍!”
此時,豆芽突然朝肅王大喊了一聲。
衆人紛紛朝他望去。
只見豆芽雙目淚如雨下,他先是深深地朝肅王鞠了個躬,然後又向每一個士卒依次鞠躬。
衆人見他如此,心中都有些難受,豆芽不過是個十四歲的小孩,往後還有大把的青春,可今日卻要陪大家一起死在這裡,這是多麼不公平的一件事啊。
肅王心中忽然有些不忍,猶豫片刻,便想脫口讓豆芽把手雷發給大家之後便自去逃命。
可還沒等他把話說出口,卻聽豆芽說道:“我叫豆芽,大名王山川,本是早就該餓死之人,承蒙將軍大恩,還有大家的照顧,才讓豆芽在這裡活了最快活的一段時光,我打心眼裡感激大家!”
“豆芽,你……”
謝老二張了張嘴,卻又被豆芽打斷道:“小將軍,諸位!過去都是大家擋在豆芽的前面,盡全力保護我,我心裡又感動,又愧疚,總想着要爲大家做點事來彌補。
之前尋思着等我長大了就能完成這個願望,可如今看來是沒這機會了。
諸位的恩情豆芽無以爲報,今日冬欄堡城破,大家緣分已盡,即便能投胎,有了下輩子,也不知道能不能再相會,我不想帶着遺憾離別,所以這次請讓我爲諸位擋一次!”
說罷,豆芽突然拿出一顆手雷,毫不猶豫地拉開保險,然後又將手雷扔進了彈藥箱。
“豆芽!”
衆人大驚失色,想要上前阻攔。
可是豆芽卻笑了起來:“謝謝大家,謝謝小將軍,豆芽沒給您丟臉,我北國男兒無論長幼都沒有孬種,來生再見了!”
他低聲說了一句,然後抱起彈藥箱猛地縱身一躍,竟是順着搭上來的雲梯,從城牆上跳了下去。
“豆芽!”
“轟隆隆!!”
城牆下頓時傳來一陣恐怖的爆炸,整片城牆爆發出一陣哀鳴,東搖西晃彷彿地震一般,而搭在城牆上的幾座雲梯瞬間便被烈焰吞沒,折斷倒塌。
城牆之下,密密麻麻聚在一起準備攻城的南朝大軍死傷一片,慘叫連連,近百士卒頃刻間魂歸故里。
更重要的是,這一聲巨大的爆炸彷彿勾起了士卒們某根脆弱的神經,瞬間將它們帶回半個月前的那個恐怖戰場,幾乎所有士卒都齊齊愣住,彷彿時間定格。
然而攻城的畢竟是武陵親軍,即使被天啓衛的火炮留下了嚴重的戰爭創傷,但只要上了戰場,他們便會一往無前。
僅僅只是片刻的呆立,南朝大軍便再度如螞蟻一般行動起來,開始全力攻城,這一次,再也沒有什麼東西能夠阻攔。
“豆芽!”
肅王不顧危險,從女牆之上伸出頭去,想要找到豆芽的屍體,可是一整箱手榴彈爆炸之後又怎麼可能保存下完整的屍體呢?
“小將軍!”
衆人七手八腳地將肅王拉了回來,謝老二眼中含着淚水,手裡的腰刀卻已經出了鞘,此時已是絕境,唯有死戰。
說話間,第一個敵人衝上了城牆,接着是第二個,第三個,不一會兒敵人便如蝗蟲一般到處都是。
“各位,我先走一步,魏軍威武!”
謝老二舉着腰刀厲喝一聲,然後拖着一條瘸腿向敵人撲去,他的背影如此決絕,如此蕭索,如此悲壯。
包括肅王在內,剩下的將士們頓時淚目,嚎叫着朝四面八方的敵人衝去,這便是冬欄堡最後的絕唱與倔強。
敵人實在太多了,他們吼着山呼海嘯般的喊殺聲,眨眼之間便將衆人包圍,眼看就要把他們徹底消滅。
可就在這時,遠處忽然傳來一陣清脆的金鐵交擊之聲,舉着腰刀的謝老二聽到這聲音,立刻彷彿石化,停下了腳步,愕然地向遠處望去。
“鳴金收兵!這怎麼可能?”
肅王臉上也閃過一絲不可思議之色,驚愕地望向四周。
蝗蟲一般的南朝士卒們似乎也很驚訝,不過他們只是稍稍一愣,立刻毫不猶豫地放棄唾手可得的冬欄堡,開始迅速後撤,如來時一般利落,宛如大海退潮。
“你們看那邊!”
謝老二忽然指着遠處大叫一聲,衆人連忙朝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見天邊似有一股股黑煙冒出,範圍極廣。
“我軍攻過來了,是我軍攻過來!”
肅王起身大喊。
南朝能在此時撤軍,便說明另一邊的戰事已經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逼着他們不得不撤軍,冬欄堡在經過數日激戰之後,終究還是被大家守下來了!
“贏了,我們贏了!”
這一剎那,幾乎所有人都生出一股劫後餘生的激動和喜悅,可是一想到只差一點就能堅持到最後的豆芽,衆人又免不了一陣悲傷。
謝老二嘆息一聲,正要說話,卻忽然聽見一陣恐怖的破風聲。
“冷箭,小心!”
多年的戰場經驗讓他立刻大喊一聲,下意識舉起手中的盾牌。
然而他話音還沒落下,耳邊又傳來一陣破甲之聲。
謝老二豁然回頭,只見那支冷箭並沒有朝自己襲來,而是正正插在肅王的胸口之上,肅王的臉色忽然一僵,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望着那支冷箭,緩緩向後倒去。
“小將軍!”
將士們一見此景,頓時驚呼着圍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