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漸漸落入了地平線以下,最後一點餘暉掙扎片刻,終於無聲無息地消散在大地之上。
當皓月升起,星光四溢的時候,酒宴也已經接近了尾聲。
正堂之中,一衆西川家主早已沒了先前的默契,爲了誘人的資源明爭暗鬥,甚至當場鬧翻。
彷彿是在爲林紹東的話做註腳,徐銳表面上擺出一副寬以待人的模樣,對那些出格的動作和髒話毫不介意,只有“價高者得”這一唯一標準,令爭奪變得更加白熱化。
西川的權利真空就算再大,可蛋糕總有分完的時刻,越是接近晚宴的尾聲,正堂裡的氣氛便越火爆。
早早拿到利益的家主們自然而然地爲徐銳站腳助威,而利益受侵犯的家主們則努力擺出姿態,儘量討好徐銳。
比起中午剛剛進城的時候,徐銳竟然以難以想象的速度完成了西川利益的大洗牌,並且幾乎重塑了整個西川的格局。
要知道這可是幾代大魏皇帝和四大家族家主多少年來想辦,卻從未辦成過的壯舉。
小胡站在迴廊外努力朝亂哄哄的內堂張望,忽然感覺被人拍了一下,回過頭來才發現師傅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了他的身後。
“師傅……”
小胡羞惱地撓着後腦勺,唯唯諾諾地喊了師傅一句。
師傅板着臉道:“你又來偷懶。”
小胡搖頭道:“不是偷懶,只是好奇這些貴人們吃飯怎會那麼吵鬧。”
師傅朝大堂遠遠望了一眼,正好瞧見兩個衣着華貴的家主正面紅耳赤地扯着嗓子破口大罵,不禁搖了搖頭。
“自古以來便是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這些貴人在咱們面前便是天,可他們也有自己的天,也要被更大的魚吃,爲了不被吃掉,自然只能努力長大,先把別人吃掉。”
“是這樣嗎?”
小胡疑惑地望了師傅一眼,又朝大堂望去,憧憬道:“原來他們也不是永遠高高在上嘛,說不定我有一天也能成那條吃了他們的大魚呢。”
“別做白日夢了!”
師傅白了他一眼,鄙夷道:“你以爲誰都能成那條越過龍門的鯉魚麼?我告訴你,有些事是命中註定的,那些人一出生就含着金鑰匙,你就算努力十輩子,都無法掌握如此巨大的資源,又如何同他們相比?更別說把他們吃掉。”
說着,師傅輕輕拍了拍小胡的肩膀,苦口婆心道:“你呀,就是想法多,這是你的優勢,也是你的弱點,好好幹好眼下的活,平平安安一輩子不好麼?”
小胡搖了搖頭:“人只有一輩子,轟轟烈烈也是活,平平安安也是活,爲什麼不能爲了心中的理想奮鬥一次呢?”
“理想?”
師傅嗤之以鼻道:“如果你每天都在爲下一頓飯在哪吃而發愁,就顧不上談什麼理想了,何況你知道那些人前光鮮的貴人有多骯髒麼,像你這樣的,就算真成了貴人,恐怕也未必就會覺得快活。”
小胡一愣,疑惑地在師傅身上打量了一眼,皺眉道:“師傅,我總覺得您是個有故事的人,剛剛聽您這番話,莫不是曾經也是那些貴人中的一員?”
師傅面色微變,眼眸之中浮現一抹追憶之色,然後迅速暗淡下去。
他搖了搖頭道:“往事不堪回首,說來說去,回憶這種東西其實毫無意義,等你經歷得多了,就會發現平平安安纔是福分,那些權利財富都不過是過眼雲煙。”
小胡臉上閃過一絲疑惑,搖了搖頭道:“師傅,您總說經歷得多就明白種種道理,可是我若不去經歷,又怎麼會明白其中的深意?”
“咚”的一聲,師傅重重地在小胡腦門上敲了一記,怒道:“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有師傅我經歷過,把經驗告訴你還不夠麼?非要自己也去走一段彎路?”
小胡捂着腦袋,委屈地撇撇嘴道:“不親自走上一遭,誰知道那條路究竟是彎是直?每個人不同,一步邁出去還有前有後,總不能把師傅您的經歷當成我自己的吧?”
師傅氣急,又是一巴掌呼在小胡後腦道:“師傅我當年付出了多麼慘重的代價,才總結出這麼一點經驗,你以爲我是誰都說的?你倒把好心當成驢肝肺。”
小胡痛呼一聲,一邊吸着涼氣,一邊揉着後腦,好半天才從劇痛之中緩過來,見師傅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又笑了起來。
“師傅,我從小就頑劣成性,大家都說我亂七八糟的想法太多,不願與我親近,爲何您卻對我這麼好?”
聞言,師傅望着他的目光之中又浮現出一抹回憶之色。
半晌,他才嘆了口氣道:“你這人太過執着,就好像我年輕時的模樣,當年我也像你一樣天不怕,地不怕,就想闖出一番天地。
可是真正經歷過之後才發現,這番天地遠比我想像得複雜和恐怖得多,我就像是一隻井底之蛙,看着只有巴掌大的天,殊不知在看不見的地方,不知有多少隨時可能把你啃得渣都不剩的傢伙。
師傅我是吃過大虧,纔不願意見到你也走上我走過的那條老路。”
“原來如此……”
小胡眼中閃過一絲感動,卻又倔強地搖了搖頭道:“可是師傅,如果我就這般心安理得地混日子,便永遠別想擺脫被人欺負的命運,我不希望這樣過一輩子。”
“欺負什麼,誰敢欺負你?”
師傅聞言突然激動起來:“我告訴你,老夫雖然窘迫,但是這點能力還是有的,就憑你是我的徒弟,誰也別想欺負你,大不了老夫和那些貴人同歸於盡!”
“真的?”
小胡絲毫不懷疑師傅的話,驚喜地問到。
不知爲何,一見到小胡這般純淨的模樣,師傅心裡就會一暖,彷彿再次見到自己那個永遠無法相見的孩子。
“當然是真的,只要你好好過日子,缺什麼就告訴師傅。”
“師傅,您真好!”
小胡笑了起來,露出兩顆潔白的虎牙,兩隻眼睛也彎成了月牙,開心道:“既然這樣,那便請您借我點東西?”
“你這小兔崽子,真是打蛇上棍!”
師傅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道:“說吧,你想要什麼?”
小胡靦腆地笑了起來,羞怯道:“我想要……借您的人頭一用!”
“什麼?!”
師傅一愣,隨即似乎想起了什麼,瞳孔猛地一縮,右手立刻伸到了後腰。
然而就在此時,小胡忽然像是鬼魅一般飄到師傅身前,也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一柄短刀,輕輕在師傅頸間一橫。
只見夜色之中寒光一閃,師傅的臉色頓時便僵硬下來。
小胡揪着師傅的頭髮輕輕一提,那顆滿臉震驚的人頭便被他摘了下來。
“師傅您對我真好,我差點就心軟了呢,只可惜我還是不甘心啊,您說的那些彎路,我也很想走一次呢。”
小胡笑眯眯地對着人頭說了一句,然後伸手從軟倒的屍體後腰摸出一個極爲精緻的小鐵盒。
接着,他朝空無一人的走廊輕輕說道:“把這顆人頭交給徐銳,先給他一個驚喜,咱們說不定馬上就能成貴人了呢。”
話音一落,無數黑影飛身而下,將他的身後站得滿滿當當。
其中一人緩緩走出,從小胡手裡接過人頭,惡狠狠道:“徐銳小兒,你害我至此,這次我便要用你性命,祭奠我失去的一切!”
說着,他忽然望向仍舊亂成一片的大堂,眼眸中的恨意猶如實質。
“哼,得意吧,儘管得意吧,再過半刻你便會知道什麼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