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軍前鋒營附近,楊懷業被人從高高的旗杆上放了下來,此時此刻他渾身上下都是曬傷,嘴皮裂成了幾瓣,眼睛裡全是茫然的死灰色,手腕被繩子勒出的血痕乾枯發黑,整個人只剩下了半條命。
“唰唰唰”的馬靴聲從他身後響起,楊懷業立刻就像一隻受驚的貓,蜷縮成一團,渾身發抖,甚至不敢回頭去看。
徐銳眉頭一皺,小聲問道:“你怎麼把他弄成了這副模樣。”
小胡笑道:“這小子壞得很,一來是爲你出口惡氣,二來也是想從他嘴裡套出更多東西。”
見徐銳面露不悅之色,小胡又道:“這次你在詔獄被弄得這麼慘,還差點把老婆弄丟了,就不想報仇?”
徐銳搖了搖頭:“仇當然要報,而且我心眼小,誰也別想跑了,但仇不是這麼個報法,我還沒有怯懦到需要找一個小蝦米來撒氣的地步。”
小胡不置可否地聳聳肩,朗聲道:“喂,把你前日和我說過的事再對徐大帥說一遍。”
聽到小胡的聲音,奄奄一息的楊懷業好似驚弓之鳥,渾身一震,用最快速度轉過身來,正準備開口便看見徐銳也站在那裡,頓時臉色大變,眼中閃過一絲濃濃的怨恨,面上卻是驚恐萬分,磕頭如搗蒜。
“我是被蠱惑的,我不敢了,我真的不敢了,求侯爺饒命,侯爺饒命。”
小胡得意地望向徐銳:“怎麼樣,現在有報仇的快感嗎?”
徐銳冷着臉道:“用一條喪家之犬來尋求心理安慰,只會讓我覺得可悲。”
小胡自討沒趣,撇了撇嘴,朗聲對楊懷業道:“行了,別嚎喪了,讓你把前日同我說過的話再說一遍。”
楊懷業的哀嚎之聲戛然而止,用他遲鈍的腦袋略一回憶,這才慌慌張張地說:“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前日我說和我聯絡那人雖然帶着斗笠,身份神秘,但我有一次曾偷偷跟蹤過他。
雖然很快便被發現了,但當時他因爲要蠱惑我謀害侯爺,所以沒有與我撕破臉,而且……而且在他發現我的時候,他似乎正在朝天比劃一種奇怪的手勢。”
“什麼手勢?”
小胡又問。
楊懷業連忙擡起顫顫巍巍的雙手,學着比劃出那個手勢。
徐銳一見那手勢雙眼頓時眯了起來。
小胡瞟了徐銳一眼,又問:“記得當時他是朝誰比劃手勢嗎?”
楊懷業道:“沒有人,當時是在九門衚衕,他好像是在朝天比劃的。”
小胡看向徐銳。
徐銳道:“距離九門衚衕不遠的地方就是孤葉寺,孤葉寺鐘樓高三層,因該能看清衚衕裡的一切,還有那手勢,是暗棋!”
說着,徐銳望向小胡道:“你不是說關於那隻幕後黑手的所有情報都是你們鬼谷一門的秘密嗎,爲何要將黑手便是暗棋這樣重大的消息告訴我?”
小胡聳了聳肩:“這是你自己猜出來的,不是我告訴你的。”
徐銳深深地望了小胡一眼,說道:“給他一個痛快的。”
說完,他轉身便走。
“啊?侯爺饒命,侯爺饒命啊,求你看在家父的份上,繞過我這一次吧,我再也不敢了……”
楊懷業聞言頓時大驚失色,聲淚俱下,連連磕頭求饒。
小胡一愣:“喂,我以爲你會留他一條狗命呢。”
徐銳腳步一頓,頭也不回道:“他雖開口求饒,可目中全是仇恨,報恩也是有限度的,你覺得我是那種以德報怨的迂腐之人?”
小胡張了張嘴,似是有話想說,但最後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徐銳忽然想起從詔獄走出來的那個雪夜,想起棲霞公主那晚滿臉淚痕的臉,雙手漸漸握成了拳。
從前無論別人如何對我,我都可以不放在心上,可是現在有了她,我絕不會再讓她受到半點傷害,哪怕只是爲我傷心。
徐銳在心裡默唸一句,一邊朝中軍大帳走,一邊朗聲問曹思源道:“斥候有消息了嗎?”
曹思源走到徐銳身邊道:“早些時候九路斥候都傳來消息,沒有發現沙暴。”
徐銳正要點頭,忽然微微一愣:“不是應該派出十二路斥候嗎,怎麼只有九路?”
曹思源道:“這次探路是爲了偵查沙暴,不是搜索敵軍,所以大軍身後沒有派出斥候。”
徐銳眉頭一皺:“大軍之後難道就不會有沙暴了?”
曹思源道:“這個季節瀚海戈壁吹的是西北風,大軍自東向西而行,身後應該沒有沙暴纔對。”
徐銳一愣:“你怎麼知道這個季節是吹西北風?”
曹思源道:“出發前參謀部下發的作戰手冊上寫得很清楚啊,大帥難道不知道?”
徐銳略一沉吟,忽然想起了他說的那本作戰手冊,心中微微一驚。
“你們這一路的所有決策是否全部依據作戰手冊?”
曹思源點了點頭:“我軍大部分士卒雖然出身西北,但大都是天騏關附近之人,對這八百里瀚海沙漠也陌生得很,可用的資料又委實太少,所以沒辦法,只好把原本作爲參考的作戰手冊當作寶典了。”
“壞了!”
徐銳聞言臉色一變。
曹思源被徐銳的臉色嚇了一跳,忙道:“大帥,這是發生了什麼事了?”
徐銳道:“參謀部是按照兵部的戰情蒐集信息來編纂作戰手冊的,而西北的戰情信息則全部是由龍圖的邊軍呈報。”
曹思源眉頭一皺:“大帥是擔心龍圖故意用假消息騙咱們,他怕是沒有這麼大膽子吧?
而且這些信息早在半年之前便已送抵京城,就算他真的想要在這件事上做文章,也不會那麼早
還有,他怎麼知道咱們會用這些信息?”
徐銳道:“龍圖能完美隱瞞作戰不利的事實,便說明他與當地的錦衣衛和東廠番子都已經打成了一片,而警衣衛和東廠番子身份隱秘,內部刑罰嚴峻,恰恰是最不容易被收買的人。
由此可見,龍圖此人雖然打仗是個外行,但政治手腕卻是極高,城府也深不可測。
眼下他最擔心的便是被聖上秋後算賬,無論是對和親本身,還是對咱們天啓衛都抱有極強的芥蒂。
而這八百里瀚海戈壁既是咱們的必經之路,又是唯一的險路,若是咱們死在了沙暴裡他便能高正無憂,完全有這個動機。”
曹思源聞言心中一驚:“若真是如此,龍圖處心積慮,早早佈置,僅用一連串似真似假的消息就讓我大軍身處險境,而且事後完全無跡可尋,着實可怕!”
徐銳點了點頭:“希望是本帥多心,但小心總沒有錯,你現在立刻派出斥候,深入大軍身後三十里打探。”
曹思源點了點頭,突然林紹東急匆匆地跑了過來,一臉陰沉地低聲道:“大帥不好了,方纔收到斥候來報,東北十五里聽到雷鳴聲,有可能是沙暴!”
“什麼?!”
衆人都是一驚,徐銳和曹思源對視一眼道:“立刻按照應急預案,下令全軍將載重的大車拉到營邊加固,以此作爲擋風的屏障,重點保護好公主的儀架,決不能出半點紕漏!”
此言一出,曹思源的臉色忽然變得十分難看。
徐銳心中忽然升起一股不詳地預感,問道:“怎麼了?”
曹思源道:“大帥,方纔公主想要出營散散心,末將覺得這一路公主都被憋得夠嗆,而且咱們今日也不會拔營,就……就答應讓隨駕的羽林衛陪着去了……”
“你說什麼?!”
徐銳聞言頓時面色大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