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銳出門之後,跟着一個小太監緩緩朝宮門外走,可他的心裡卻在飛速地梳理着從宏威皇帝那裡得到的信息。
冷宮之後至少藏着兩百全副武裝的羽林衛,宏威皇帝手裡的鈴鐺應該就是讓那些伏兵衝出來將他大卸八塊的信號。
方纔若是讓宏威皇帝覺得徐銳將會變成危及大魏皇權的絆腳石,恐怕冷宮立刻便會成爲他的葬身之地。
這些自然都逃不過徐銳的感知,說實話這所謂的帝王心術並沒有讓激起徐銳的憤慨,權利鬥爭從來都是血腥的,權力場上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
只是徐銳沒想到事情竟然已經壞到了這樣的地步。
就以往而言,徐銳之所以對宏威皇帝刮目相看,除了他對徐銳的照顧和知遇之恩外,最關鍵的就是這位皇帝手中沒有陰謀,只有陽謀,一切都堂堂正正。
這是對帝國具有絕對掌控力的自信,也是他爲人磊落的底線。
可是如今宏威皇帝打破了自己的底線,開始玩起了陰謀,便說明他的自信已經蕩然無存,就連最基本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都難以保證。
顯然在生命的最後時刻,當掌控力逐漸下降,危機感令人惶恐不安的時候,一向大氣的宏威皇帝也無法免俗,開始玩弄權術。
所以當徐銳發現自己將不可避免地陷入權利紛爭的時候,纔會冒着觸怒宏威皇帝的風險開始攬權。
動盪時刻,也只有權利纔是立身的唯一護身符。
不知不覺,夕陽漸漸西斜,金色的陽光灑在徐銳凝重的臉上,讓他的臉色看起來更加陰晴不定。
很顯然宏威皇帝方纔已經對他推心置腹,只是在如此形勢之下,宏威皇帝的話還能全部相信麼?
在這場奪嫡大戲之中宏威皇帝的確是不折不扣的受害者,可是這一切也恰恰是他一直以來秉持的平衡之策釀成的苦果。
他立了一個庸才作爲太子,卻又沒有給太子足夠的支撐,以至於太子一直生活在惶恐之中,纔給了遼王,以及那所謂的嶽麓先生以可乘之機。
最後的結果就是當老皇帝日薄西山之時,苦心經營的平衡之策也就隨之土崩瓦解,所有被宏威皇帝強勢壓下的矛盾都開始集中爆發。
積累了幾十年的弊政病來如山倒,讓這位遲暮的皇帝也體會到了深深的無力和恐懼,於是新的一輪惡性循環便產生了。
如今徐銳一頭扎進了這漩渦之中,又該扮演怎樣的角色呢?
想着想着,徐銳漸漸走出了冷宮,焦急的棲霞公主一直在門口等待着着他。
一見徐銳出門,棲霞公主立刻迎了上來,一把拉住徐銳上下打量。
“你沒事吧?”
棲霞公主關切地問。
徐銳回過神來,擠出一抹笑容搖了搖頭。
棲霞公主望着他那和煦的笑容,心中稍稍鬆了口氣,另一個擔憂立刻油然而生。
“我父皇的身體如何?”
棲霞公主又問。
徐銳臉色微微一僵,左右看了看,正要開口跟她解釋幾句,身旁引路的小太監忽然喜滋滋地對棲霞公主道:“恭喜殿下,聖上已經答應侯爺的求親,方纔命司禮監擬旨將公主嫁予侯爺呢。”
此言一出,棲霞公主微微一愣,臉頰迅速爬上一抹緋紅,可是見徐銳眉頭緊縮,立刻意識到事情恐怕並沒有那麼簡單。
不過眼下二人身邊全是別人的眼線,棲霞公主雖然有心相問,卻又不好開口,神色變得有些焦急。
就在這時,棲霞公主只覺手腕一沉,這才發現徐銳竟突然握住了她的手。
宮裡的規矩很大,就算已經成親的伉儷也絕不可做出這般僭越之舉,又何況二人現在尚未成親?
棲霞公主心中一緊,下意識想要甩開徐銳的手,可是那有力的手掌上傳來的力量卻讓她莫名的心安,讓她怎麼也無法掙脫,一顆心頓時又有些慌亂。
“青梧放心,一切有我。”
正矛盾的時候,棲霞公主耳邊忽然響起徐銳的話。
簡簡單單的幾個字,語氣很溫柔,卻是不容置疑,就好像一堵堅實的高牆,能夠爲她擋下所有風雨,讓棲霞公主立刻放棄了抵抗,任由這隻手牽着她默默地往前走。
周圍的宦官和侍衛們詫異地望着二人,亙古以來,這恐怕還是第一次有人堂而皇之地牽着公主在皇宮之中漫步。
大膽的僭越顯而易見,可是如今的徐銳已經算是權勢滔天,無論是宦官還是侍衛見到這一幕都只是低下頭,權當沒有看見,二人就這樣一路往前,朝宮門而去。
“按照祖制,今日我得住在宮裡。”
快要到宮門口的時候,棲霞公主紅着臉,細若蚊吟般地對徐銳道。
徐銳點了點頭:“我知道,就算送送我吧。”
他的聲音依舊溫柔,令人不容置疑。
棲霞公主臉頰一紅,不再多說,只是跟着徐銳繼續往前。
“哈哈哈哈,徐兄一回來就來見父皇,竟都沒有通知本王一聲,着實不夠意思啊。”
就在這時,宮門口突然響起一聲爽朗的大笑,二人擡頭一看,只見遼王在一衆官吏和侍衛的簇擁之下緩緩從宮牆上走了下來。
一直走到徐銳前面,目光忽然落在徐銳牽着棲霞公主的手上,臉色微微一僵。
棲霞公主臉上又是一熱,卻沒有抽回手去。
徐銳也沒有放手行禮,只是朝遼王點了點頭道:“一別三年,王爺更添十分英氣,下官着實欣喜。”
遼王迅速斂去臉上的訝然,哈哈大笑道:“侯爺見外了,本王在京城裡養尊處優,哪裡比得上侯爺橫掃草原,劍指漠北的威風?”
徐銳也笑了起來,淡淡道:“下官也是託了聖上的虎威,我大魏劍鋒所指,宵小之輩望風而逃,下官只不過是順勢而爲罷了。”
遼王又是一陣大笑道:“侯爺還是這般謙虛,能以一萬之衆擊潰草原數十萬鐵騎,這等不世之功亙古未有,侯爺真乃我大魏的定海神針!”
說着,遼王忽然湊近徐銳道:“侯爺,草原一戰三年,必定是驚心動魄,本王雖然身在京城,可是對那草原上的金戈鐵馬也是嚮往得很。
既然侯爺回來了,不如到本王府上一敘,給本王講講那行伍之事,也好解了本王的好奇之苦啊。”
棲霞公主聞言眉頭微微一皺。
遼王此話看似漫不經心,可是言下之意代表的東西卻是舉足輕重。
徐銳現在身份特殊,方一回朝便去見了宏威皇帝,若是此時再到遼王府上,便等於是向天下明說他已經倒向了遼王,意義不言而喻。
可若是不去,又等於是直接告訴遼王他與遼王絕非一路,相當於直接撕破了臉,以遼王對京城的掌控力,徐銳恐怕立刻就會變成他的眼中釘。
遼王今日將徐銳堵在宮門前,便是在逼徐銳在奪嫡之爭中站隊了,無論如何回答都十分兇險。
想到這裡,棲霞公主心中一緊,便想開口替徐銳解圍。
可是還不等她真的開口,徐銳便笑着對遼王道:“多謝王爺美意,如今聖上龍體欠安,我等做臣子的怎可私下聚會作樂?還是改日再說吧。”
這便是赤裸裸地拒絕遼王了,而且徐銳以宏威皇帝的身體爲由,暗含指責遼王不孝之意,沒有留下絲毫的轉還餘地。
此言一出,棲霞公主臉色一僵,擔心地望向遼王。
果然,遼王的笑容同樣僵在了臉上,他恐怕做夢也沒有想到,以往滑得像泥鰍一般的徐銳這次竟會如此決絕地表明與他水火不容的立場。
遼王的的眼睛頓時眯了起來,身後的侍衛們似是感受到了眼下的緊張氣氛,立刻把手伸到了腰刀之上,似乎只要遼王一聲令下,便要將徐銳大卸八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