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淼可是司禮監掌印太監,在內庭的地位僅次於汪順這位老祖宗,御馬監的掌印太監王順德恨他入骨,多少年來一直想他死,可他卻一直活得好好的。
十幾日前徐銳回京,也是這位胡公公親自來長興城外宣旨迎接,那時候他還活蹦亂跳,絲毫看不出半點徵兆,如今怎麼能說死就死?
這個時間點太微妙了,徐銳感覺一切的背後彷彿有一隻巨大的眼睛在注視着自己。
他立刻冷靜下來,問那小宦官道:“胡公公是什麼時候去的?如何去的?”
小宦官的情緒慢慢穩定下來,擦乾眼淚道:“啓稟侯爺,胡公公是昨個夜裡去的,說是陽壽到了,被牛頭馬面給收了,我們這些孩兒就是去給他老人家料理後事的。”
“這就是暴斃了……”
徐銳心中一沉,如果胡淼並非正常死亡,那麼他的死因便很值得推敲了,身居高位的胡淼竟連一個說得過去的死法都沒有,說明動手的人十分倉促。
是因爲發現了自己與太子見過面麼?
徐銳心裡立刻冒出了這個念頭,但立刻又被他否定。
自己昨夜纔去見了太子,對方即便反應再快也絕不可能立刻下決心除掉胡淼這個重要人物。
何況若是因爲阻止自己瞭解真相才狠心除掉胡淼,那麼對方必然是已經知道自己曾與太子見面,最簡單的做法應該是將自己扼殺在東廠的詔獄之中才對。
如此說來,胡淼的死十有八九應該與自己無關。
徐銳忽然想起被滅口的那獵戶門口出現的腳印,顯然還有其他人對太子謀反的事感興趣,對方會不會是在這夥人身上找到了線索?
事情越來越複雜,徐銳逐漸開始體會到這場奪嫡大戰背後的漩渦究竟有多大,越是接近真相,便也越是接近危險。
可徐銳不能退縮,如今他也成了這盤奪嫡大旗上的一枚棋子,只有瞭解這背後的陰謀纔不會和胡淼一樣隨時成爲對弈者的棄子。
想到這裡,徐銳也顧不得再去見宏威皇帝,對那宦官道:“胡公公生前與本侯頗有交情,今日聞此噩耗,本侯當與你們同去送他最後一程。”
小宦官聞言一驚,連忙搖頭道:“使不得,使不得,咱們宮裡頭的人身體不全,有損陰德,侯爺玉體金安,去見胡公公不吉利。
何況胡公公去得急了,好多老人都說他老人家恐怕是感染了惡疾,若是再把侯爺弄出個好歹來,小的實在吃罪不起。”
宦官因爲沒了那話,被王公貴族們視爲不詳,尤其死後的屍體更是如此,所以儘管胡淼貴爲內相,可他的死也僅僅只是震撼宮廷而已,連一個弔唁的大人物都沒有。
徐銳聞言哈哈大笑道:“你放心,本候出身軍旅,命硬得很,屍山血海裡摸爬滾打,什麼閻王小鬼沒見過?你只管帶路便是!”
說着,徐銳從袖口中摸出一張百兩銀票遞給小宦官。
小宦官接過銀票一看,心中頓時一震,再加上宦官地位低下,沒幾個人真正看得起,別管胡淼生前多麼風光,俗話說人走茶涼,他這一死便只剩淒涼。
見徐銳如此惦念與胡淼的舊情,小宦官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感慨,對徐銳好感陡升,雖然帶徐銳去見胡淼壞了規矩,但還是連忙千恩萬謝地帶着徐銳往胡淼的遺體處走。
胡淼是今日寅時被叫他起牀的小宦官發現死在自己房中的,發現時他的身體已經涼透,推斷真正的死亡時間應該在丑時左右。
也算徐銳進宮尚早,剛好趕上內庭處理胡淼遺體,這纔有“見他最後一面”的機會。
據那帶路的小宦官所言,胡淼死狀安詳,只是右手捂着心口,並未見什麼中毒症狀,因此被老宦官們推斷爲突發惡疾暴斃而亡。
當然,那小宦官也是道聽途說,不足爲信,具體的死因還要等徐銳見過屍體後才能判斷。
徐銳一邊梳理着思路,一邊跟着小宦官往深宮而去,然而纔剛剛走進胡淼居住的小院,便聽得一聲低沉的聲音。
“侯爺走錯了路,這不是您這等貴人該來的地方。”
徐銳聞言回過神來,一擡頭,只見汪順一臉陰沉地站在小院門口,兩隻眼睛如鷹隼一般死死盯着自己,似是暗含怒氣。
想想也是,不管胡淼有沒有倒向遼王,他終究還是汪順的乾兒子,內庭的一份子。
俗話說打狗還要看主人,胡淼丟了性命便像是狠狠打在汪順臉上的耳光,奇恥大辱,能不生氣麼?
看見汪順臉色的一瞬間,徐銳便基本確定胡淼定然是非正常死亡。
只是徐銳還有一事不解,按說胡淼出事,汪順出現在這裡並不意外,只是這個時間他不是應該陪在聖上身邊麼,怎麼會這麼巧堵在門口?
在胡淼命案的背後,以及司禮監倒向遼王的過程中,這位內庭的老祖宗又扮演着什麼樣的角色呢?
引路的幾個小宦官也是剛剛發現汪順的存在,頓時渾身一顫,紛紛跪了下來,重重磕頭道:“奴婢見過老祖宗……”
見徐銳沒有說話,汪順的目光立刻瞟向幾個小宦官,陰沉道:“規矩你們是知道的,深宮不詳,怎能帶侯爺這等貴人來此?來呀,把這幾個不守規矩的東西拉下去,廷杖二十!”
此言一出,汪順身後立刻走出幾個身強力壯的宦官,伸手便朝那幾個引路的小宦官捉去。
“奴婢知錯了,求老祖宗饒命,老祖宗饒命啊!”
幾個小宦官頓時嚇得面色蒼白,不住地朝汪順磕頭求饒。
徐銳明白廷杖這東西的貓膩多得很,若是有心放水,一兩百仗都只會留下些皮肉傷,可若是照死裡打,棍棍都往尾椎上招呼,七八仗便能打死人。
此刻宮裡出了這麼大的事,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汪順都擺出了臭臉,這幾個小宦官若是着了廷杖哪還留得下性命?
想到這裡,徐銳眉頭一皺,連忙攔在幾個小宦官身前,朝汪順抱拳道:“汪公公且慢!”
汪順眯着眼睛望向徐銳道:“怎麼,咱家處理家務侯爺也要橫插一手?”
徐銳搖了搖頭道:“不然,汪公公要處理家務,徐銳自然沒資格插手,只不過今日情況特殊,徐銳有些話想對公公單獨秉明,之後的事必不會多管半分。”
汪順聞言深深地望了徐銳一眼,徐銳的目光寸步不讓,直直與汪順對視。
半晌,汪順終於擺了擺手,身邊的宦官們立刻朝遠處退去,那幾個暫時躲過一劫的小宦官也戰戰兢兢地跟着離開。
“有什麼話便說吧。”
等到周圍只剩徐銳和汪順兩人,汪順這才冷冷地問。
徐銳走到汪順面前,低聲道:“徐銳知道汪公公一向與人爲善,嚴守宮中的規矩,能不插手的是非從不會插手,可是若遇到人打上門來,汪公公還能坐視不理麼?”
汪順似是早就知道徐銳會說此話,冷哼一聲道:“侯爺的手伸得太長了,我內庭的事,自有內庭的人來處理,就不勞侯爺費心了。”
徐銳點了點頭,又道:“若是此事你內庭處理不了呢?”
“你是看不起我內庭麼?”
汪順聞言,一直強壓的火氣再也忍不住,只聽“轟隆”一聲,一股濃濃的殺氣破體而出,汪順周身兩丈之內的氣流好似突然爆炸,形成一陣小小的狂風。
徐銳站在風眼之內,最能感受這股殺氣的可怕,這股殺氣瞬間突破了他的氣機防禦,猶如冰錐直刺骨髓,徐銳瞬間渾身冷汗,噔噔噔後退三步,猛地打了一個寒顫。
“汪公公,您……”
此時此刻,徐銳心中的驚愕無以復加,隨着徐銳的武功逐漸增長,之前他便發現汪順身上帶着隱而不發的渾厚氣機,顯然是個高手。
可是直到今日他才發現汪順竟然深藏不露,強悍到了這個地步!
方纔那不經意的真情流露,讓徐銳體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以他的見識,恐怕也只有與草原武聖卓力格圖的那次對決能夠相提並論。
難道說汪順的武功已經達到了武聖級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