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大片的枯草叢生,土壤自從六年前的那把大火以後還沒有恢復生機,依舊是黑漆漆,光禿禿的一片。
蘇維揚擡眼細細看去,卻發現在那雜亂無章的枯草下面偶爾還能找到一兩株嫩綠的小草。左邊一兩步開外有一株朝顏花開的正盛,繞着半截木頭,似是使大勁的往上竄,紫紅色的花朵三三兩兩的,倒是與此地的景象極爲不符。
蘇維揚看着這片穆王府舊地,眸中色彩分明,似是翻天覆地的黑雲無邊無際。在這片土地上,曾經拋灑了她穆王府五千多人的血肉。她的父母親族被迫害,被屠殺,她的家園一朝化爲灰燼,在熊熊大火中足足燃燒了多日有餘。
有皇家,南寧郡王和洛陽府尹,在這洛陽城內誰還敢給自己的父母建一座墳,堆一抔黃土。
蘇維揚的心口像是被撕裂了一般,陣痛抽搐,她緩緩的彎下腰,淚水悄無聲息的從臉龐滑落,好久好久才直起身來,這一鞠躬時隔了六年,帶着仇恨,帶着血淚。
父親,母親,女兒不孝,回來了!你們的滔天血仇,女兒會一一爲你們討回來的,有朝一日,女兒會帶着那些人,一個個的在你們喪生的這片土地上跪着給你們磕頭謝罪。
哥哥,妹妹回來了!就算把這個所謂萬盛的土地一寸寸翻過來,就算是把這天下踏遍,我也要安然無恙的把哥哥您尋回來。
夏玄,我回來了,我們很快就會見面。從此在這世間你不再是一個人孤身奮戰!
忽然一個溫熱的手掌輕輕覆蓋在了蘇維揚的肩頭,把她摟入了自己的懷抱,緊緊的擁着,用這樣的行爲宣告着什麼。
蘇淺墨輕撫着懷裡人兒的後背,看她還在哭,蘇淺墨的鳳眸一暗,擡起雙手擦抹着蘇維揚小臉上的淚水,卻發現怎麼擦怎麼抹都沒完。他薄脣緊緊抿起,雙眸定定的看着她道。
“別哭了,要哭也是在穆王和穆王妃墳頭哭,在這裡哭什麼?白白浪費這淚水。”
蘇維揚擡起頭怔怔的看着蘇淺墨,蘇淺墨似乎有點薄怒,但是她的焦點不在這裡,而是他剛剛說什麼?父親母親的墳?
蘇維揚似是不相信一般,眼中滿是茫然,喃喃的重複了一遍,“你剛剛說的可是父親母親的墳?”
“是的,穆王和穆王妃的衣冠冢,我避開了洛陽城裡耳目,在那場大火後就建了一個穆王和穆王妃的衣冠冢,本來是準備以後再告訴你的,沒想到你是這副沒出息的樣子,一來這裡就哭的沒完沒了。”
蘇維揚停止了哭泣,這才發現自己在蘇淺墨的懷裡,有些訕訕的退了一步。
蘇淺墨無奈的嘆了一口氣,擡起手,剛準備再次擦乾蘇維揚臉上的淚水,卻發現她退了一步,擡起的手悄無聲息的放下。
蘇維揚涼薄一笑,自己這是觸景生情,自己就算再怎麼運籌帷幄,再怎麼謀略得當,可是自己依舊還是父親母親的女兒,在父親母親面前依舊是個孩子。
“父親母親的墳墓……在哪裡?”
蘇維揚重重的吸了一口氣,語氣低沉。
“跟我來。”
“你在這裡守着。”蘇淺墨向留汐道。
“是。”
“花開,把我早晨交給你的東西帶着,跟我來。如果有人來,留汐一個人好應付一些,畢竟蘇家的名聲在外,一般人不敢惹什麼是非。”
“是”
蘇淺墨帶着蘇維揚轉了個方向,向着穆王府舊址的最深處走去。踏着枯草,不多時,就來到了暗道入口,樹木遮擋,杳無人跡。蘇淺墨站在一顆巨石旁,輕敲了三下,蘇維揚便發現地下開了一道暗門,階梯向下,通往地下某處。
當日穆王府的大火熄滅後,隨着皇帝的昭告天下說穆王府造反,整個穆王府舊址就成爲了禁地。陳繼輝和戚鼎也貼出告知,私闖這重犯,違禁者斃,又派重兵把守。三年前因爲青玖的一句話才撤的兵,如此才無人發現這暗道。
蘇維揚跟着蘇淺墨下了暗道,才發現這個暗道不長,就五百米左右,但是貴在四面牆壁和走道地面都是精心處理過,用了上好的大理石鋪墊。且每隔十米就有夜明珠照明,裡面並無半點潮溼之意,可見修建之人是下了一番功夫。
“謝了。”蘇維揚環顧了四周的情形,內心有點複雜,看了一眼蘇淺墨,低聲道謝。
“不用謝我,我年少時就敬仰穆王和穆王妃的英名,他們一時被誣陷,我這個做晚輩的也只能做這些小事情來彌補。”
蘇維揚再沒有說話,走向了前面的一座白玉打造的墳墓。墳墓面前還擺着香壇和幾束白色馬蹄蓮。
“花開,那副字給我吧,我親手燒給父親和母親。”
花開心中同樣也很難過,看着小姐這樣子,她真心是心疼小姐。自己和富貴姐姐是小姐在寧城收留的,當時自己和姐姐穿的破破爛爛的,在風雪中瑟瑟發抖。雖然兩個都是男孩子打扮,小姐還是一眼就看出了她們的女孩身份。是小姐把她們帶回了城主府,教她們識字作畫,並且讓小公子教她們武功。
小姐心地善良,自己和富貴姐姐若不是小姐及時帶回去,早就被凍死了,可惜小姐的身世卻是可憐。
蘇維揚接過火摺子和那副字,跪了下來,看着它一寸一寸的燃燒成爲灰燼。
她重重的磕了三個頭,什麼話都沒有再說,千言萬語盡在心頭。
她站起來靜靜的注視了一刻鐘父親母親的墓後再沒有說話,轉身準備出了暗道。
忽的聽到一陣說話的聲音,蘇維揚止住了腳步,看向蘇淺墨。
“是南寧郡王和郡王妃。”
蘇淺墨沉吟了一下,對着蘇維揚道。
“他們來這裡做什麼?陳翼剛死,後事都沒有處理完,他們還有閒情出來拜望被他們出賣的舊人?”蘇維揚的聲音有些涼。
“估計是來懺悔的吧,陳翼剛剛死,他們兩人經歷了生死離別,也許幡然醒悟也說不定。你待在這裡,我出去就行了,你現在出去也不好解釋,我估計南寧郡王也有很多話要同我說的。”
蘇維揚想了想今日同南寧郡王妃說的話,一路上過來忘記告訴蘇淺墨了,估計待會兒會提及到,別露出馬腳纔好。她望着他,眼神有些許遲疑,緩緩開口道:“蘇少族主還記得前幾日同維揚說過,你在戚府門前看到有小廝在偷偷摸摸的埋着酒器嗎?恰好前幾日仲文發現了戚宗進了自家門號下的一家藥鋪。維揚這麼說,蘇少族主可聽得明白?”
蘇維揚只是要燒一把火,在加些柴火,這把火燒的越高越烈,就越符合她的心意。陳繼輝不是還沒有被逼上絕路嗎?他還想着只讓戚宗一人死,卻沒有想着要滅了戚家滿門。陳繼輝如此想要打壓戚家,狗急了還會跳牆,把戚家逼急了,也會叫兩聲。到時兩家水火不容,陳繼輝滅了戚家是最好的,滅不了,那她就幫陳繼輝一把,畢竟,比起戚鼎,陳繼輝可是她的“陳伯伯。”
蘇淺墨一怔,這個倒是始料未及的,什麼小廝?不過瞬間他就領悟了,他看着蘇維揚不禁笑了,冰涼的臉龐剎那間化作驚豔容顏。這個小女子利用起人來倒是一點都不留餘地,不過甚好甚好,索性自己也是心甘情願,如甘如癡。
蘇維揚看着蘇淺墨笑了,也不臉紅,也靜靜的笑了,笑的無辜,行了一禮,“蘇少族主宏量。”
原是陳繼輝今日聽到蘇淺墨對自己說的那番話,及時緊緊的攥着了。陳翼下葬後,陳繼輝便和自己的夫人一商量,兩人一拍即合,覺得定要和蘇淺墨,青跡,蘇族主的勢力一聯合,以自己在洛陽的這四方勢力,輕而易舉的就能把戚府死死的吃住,爲自己的翼兒報仇。
這方郡王妃斟酌良久,把那日仲文說看到戚宗進了藥鋪和今日蘇維揚告訴她蘇淺墨發現戚府小廝偷偷摸摸的毀滅酒器的事情說了。
這天下哪有這麼巧的事情,若說陳繼輝對那日仲文所說還半信半疑的話,那今日蘇維揚的說的活就徹底把陳繼輝心底的那五分疑惑抹的乾乾淨淨的了。
那日上巳節的宴會是陳家和戚家兩家所辦,能在宴上或者是酒水裡面動手腳而不被發現的,也就只有戚家了。如此也就說得通了,是戚宗買了令自己翼兒武功盡失的藥物,混在了酒水裡面給翼兒喝了,所以說翼兒當時才能被戚宗一招斃命,否則,就戚宗的功力,怎可與翼兒相提並論。而戚府的那個小廝,恰恰是想毀滅證據,才被蘇淺墨瞧了去。
兩人覺得自己越發知道了真相,越發對戚府的憎恨就多了些。再加上南寧郡王府的利益與洛陽府尹的利益有所衝突,陳繼輝早就想把戚鼎從府尹的位置上拉下來,自己再扶植一個自己麾下的官員上去,這洛陽就完全掌握在自己的手裡面了。
陳繼輝覺得仲清不錯,這個仲清以前因爲穆王府的事情,和自己,戚鼎鬧得僵,可是最近對自己屢次示好。而且這人和戚府走得遠,又是府丞,官位也好。仲清這些年來性格也懦弱,好把握一些。
而郡王妃今日見了蘇維揚,想到了自己的故人,卻也和蘇淺墨猜測的不離一二,經歷了生死離別,感觸頗深,所以這個郡王妃就想去穆王舊址瞧上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