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底,你還是很在乎那個人。”
莫悠眉目含笑,緊緊握住對方的手,神色間放佛已經看透對方的內心。
“纔沒有。”
唐婉婉急忙否認,一把抽回自己的手,生氣地“哼”了一聲,轉過身背對着莫悠不再理人。
莫悠啞然失笑,也躺平身體,轉頭看向門口處,表情逐漸變得嚴肅起來。
希望這件案子能夠早點結束,不要再生出什麼變故了。
城外,綿延相連的幾座矮山上,生長着蓊蓊鬱鬱的樹木。月色清輝透過枝葉縫隙灑落下來,即便如此,也難以照亮林子裡的路。
加之這片林子盡頭是一座義莊,再往回後便是亂葬崗,幽靜偏僻荒無人煙,是以這裡鮮少有人踏足。
子時將過,夜色濃厚,使得林子裡更顯陰暗。
些許月光照射到地面上,狹窄的光亮中,忽然飄過兩道黑影,如同鬼魅,眨眼便消失不見。
沒過多久,林子外忽然又響起一陣響動,只聽得一聲喊道:“他們在裡面,快追。”
一瞬間火把四起,照亮了陰森的林子。
幾隊官兵手舉火把,從四面八方進入林子,成撒網式,向着裡面的逃犯包抄而去。
wWW●TTKΛN●¢ ○ 莫湛與顧清風在林外相遇,對視一眼後,便也追進林子裡。
官兵們動作迅速,且配合默契,很快便追趕上逃犯,將他們團團圍住。
“你快走。”邱高翔身穿囚服,手裡握着從獄卒們那裡順出來的大刀,雙眼緊緊盯着周圍的官兵,對身後的黑衣人說道。
“我來救你,可沒想着要獨自逃走。”黑衣人微側過頭,語氣堅定地說道。
“你不該來救我,橫豎不過一死,我邱高翔何曾怕過。”即便已經淪爲階下囚,他還是那般地桀驁,語氣中未顯絲毫害怕。
“既然不怕死,那就拼了。”黑衣人抽出長劍,說着,便已經衝向官兵。
見此,邱高翔也不敢怠慢,襲向另一邊的官兵。
莫湛和顧清風趕到時,已有幾名官兵負傷躺在地上,而那兩個人還在全力抵抗。
莫湛目光如炬,上前一步,輕輕擡手一揮,瞬間又有一羣官兵瞬間圍上來。衆人持盾迅速將這裡圍得水泄不通,與此同時,弓箭張開,對準裡面的兩個人,蓄勢待發。
熟悉的場面,撲面而來的危機,讓邱高翔和黑衣人愣住。二人快速後退,直到背靠着背方纔停下,握緊手中利刃,戒備地盯着周圍的人。
“邱高翔你罪業深重,如今竟敢私自逃獄,罪加一等。”莫湛再次上前幾步,目光轉向黑衣人,“劫獄者也一併重罰。”
邱高翔不屑地冷哼一聲,隨後在黑衣人耳邊低聲說道:“我去拖住他們,你趁亂逃走,不要再來管我的事情了,大師兄。”
黑衣人身體微震,眼裡露出些許不可思議。
這一聲“大師兄”,似乎與往日不同,讓他心有別扭,但不得不承認,也讓他有些欣喜。畢竟,這是他們師兄弟相熟後,邱師弟第一次這般真心誠意地喚他一句“大師兄”。
“你喚我一句大師兄,我怎可不護你周全。”趙宜修用肩膀頂了他一下,聲音中竟是帶着少許笑意。
話至此,邱高翔只是看了他一眼,沒有再阻攔。
“來人啊,速將二人帶回衙門。”莫湛一聲令下,瞬間就圍上來幾個人。
“慢着。”此時,黑衣人忽然上前兩步,揚聲喊道。
官兵們稍作停頓,看向莫湛,接收到他的暗示後,便往後退了一步,但卻沒有散開。
邱高翔不解地看向自家師兄。
趙宜修拉下臉上的黑布,直視着莫湛,“放了邱師弟,我跟你們回去。”
“邱高翔乃是朝廷重犯,豈是你說放便能放的。”莫湛的表情算不上嚴肅,“趙宜修,那夜的事情念及唐館主的面子,在下已放你一次。誰知你還不知悔改,如今竟然跑來劫獄,這次在下絕不會再姑息縱容。”
莫湛說完,便向那羣官兵再次遞過去一個眼神,衆人立刻又齊齊上前圍過去。
此時,邱高翔也來到了趙宜修身邊,看着他臉上的表情,總覺得不妙。
果不其然,趙宜修再次開口,沉穩地聲音頗爲認真,“我纔是殺害林淮的兇手。”
“大師兄……”
邱高翔驚愕地看着他,不妙的感覺應驗。
“我知你們師兄弟情深意重,便是想爲自己師弟脫罪,也不可這般胡言亂語。”莫湛哼笑一聲。
“人的確是我殺的,你若不信,我可將這半年來所有死者的名單寫下來,包括他們是在何時何地遇害,又是怎樣一種死法。”趙宜修目光驟冷,臉上滿是堅毅,甚至是視死如歸般地說道:“所有的一切,我都能準確無誤地寫下來。莫捕頭是聰明人,你該明白這代表了什麼。而且你也知道,我與邱師弟向來不和,所以我們絕不會串通一氣。”
“可是在我看來,你們關係雖不好,卻還是師兄弟。在下豈能輕信你的話,這或許只是你們的脫身之計罷了。”莫湛不爲所動。
“那莫捕頭的意
思是?”趙宜修問道。
莫湛勾脣,再次下令,“來人,帶他們回縣衙,我要連夜審案。”
這一次,趙宜修和邱高翔都不再掙扎。一個人已經認命,而一個卻是不甘心。
爲二人戴上枷鎖後,官兵們也收起弓箭和盾牌,整齊劃一地排成幾隊,押送二人往樹林外行去。
衆人才剛剛走出沒幾步,便聽到周圍忽然響起“轟隆隆”地響動聲,像是什麼東西在地上滾動。
莫湛和顧清風最先停下,衆人也緊隨其後察覺到異樣。
他們屏息聆聽着周圍的動靜,好片刻後終於確認了聲源的方向,轉眼瞧去,發現那邊是一處地勢稍高的陡坡。
聲音越來越大,也越來越近,二人對望一眼,立刻下令讓衆人快速撤離。
誰料,他們話音剛落,便見陡坡上出現星星點點的火光。
轟隆聲就近在咫尺,待衆人看清楚從山坡上滾動下來的東西,竟是一顆顆如同盆口大的火球時,立刻發出驚駭的喊聲。
事情發生的太過突然,而火球又來勢洶洶,官兵們瞬間亂作一團。
不過須臾間,火球已經進入人羣,毫無預兆地砸上幾個人的身體,頓時惹來一陣痛苦地哀嚎。
見此情況,莫湛和顧清風皆是擰緊眉頭,不敢有絲毫怠慢,一邊揚聲安撫大家的情緒,一邊指揮着他們,讓大家有序地散開。
只是火球不斷滾落,哀嚎聲一聲接着一聲,場面很快就發展到了控制不住的局面。
“難道是那些百姓?”顧清風拉住欲要衝進火球中的人,低聲說道。
莫湛一臉沉重,表情非常嚴肅,“現在還不能下定論,但很顯然,這些火球是爲了救邱高翔他們。不能讓他們得逞。”
說完,便義無反顧地衝進火球堆中,東躲西閃着尋找那兩個人。
顧清風在原地觀察了片刻,快速閃身進入一片黑暗中,悄無聲息地往山坡上爬去。
然而當他來到山坡上時,卻時間到那裡並排停着幾輛木板車,而且皆是往下傾斜,只對着山坡處。
顧清風走近看了幾眼,沒有找到人,只在木板車上見到一些黑炭。
他又往後看去,那裡仍舊是一片密林,黑漆漆地看不清楚裡面的情況。今晚無風,密林中也無任何動靜,想來人並沒有從這裡逃走。
他四處查看了一番,竟是沒有找到可疑的腳印,不免覺得奇怪。這麼多的火球,絕不可能是一個人來完成。可是,爲何卻連一個腳印都看不到呢?
實在太詭異了。
顧清風來到山坡下時,那裡已經成爲一片殘局,不少人都受了傷,跪坐在地上。
幾隊人馬,幾乎沒有幾人倖免,所有人都是一身狼狽,多多少少都受了些傷。
顧清風找到莫湛時,他的衣襬都被燒燬一般。
“怎麼樣?”
“不見了,該是被人救走了。”莫湛深呼口氣。
顧清風拍上他的肩膀,爲他打氣,讓他不要泄氣。
莫湛點點頭,走到衆人中間,看了一番眼前的局面,而後吩咐道:“尚能走動之人,繼續留在這裡四處搜尋,定要找到兩名逃犯的下落。傷重者,速速回城治傷。”
說完便轉身,兀自朝山坡上走去。
見此,顧清風也跟了過去。
“上面我已經檢查過,犯人早已離去。”
二人很快來到上面,莫湛開始圍着那幾輛木板車看。
“一共四輛車,至少要有兩個人才能完成。”
顧清風認同地點點頭,指向他們身後的地面,“你看,地面上非常乾淨,既沒有車轍印也沒有腳印。”
莫湛詫異地看過去,光線太過微弱,他只能半蹲着身子,一步步往前挪去。
“地上有清掃過的痕跡,看來這些人是有備而來,而且想要掩蓋行蹤。”
“這山裡住着什麼人?”顧清風問道。
莫湛看了一眼那片密林,搖搖頭,“不清楚。”
“我之前上來時,林子裡一片安靜,想來他們應該不是從這裡逃走的。”顧清風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
“他們要救趙宜修和邱高翔,必定是趁亂混入到我們當中,很可能是在山坡下逃走的。”莫湛又走回到木板車旁邊,指向下面說道。
此處地勢稍高,從這裡看下去,能夠看到很遠的距離。只是現在天色黑暗,又有茂密的枝葉遮擋,他們只能看到零星的火光在林子裡晃動,皆是官兵在尋人。
“這片林子是個藏身的好地方,想來他們暫時不會離開這裡。”莫湛看向身邊的人,“顧公子,我們得回去好好佈置一下。”
顧清風明白他的意思,現在邱高翔二人背後的人,很可能是渥丹縣的百姓。此事幹系重大,必須經過這裡的徐縣令同意,他們才能出手。
折騰了這麼久,轉眼已到酉時末,天將破曉。
乾淨寬敞的官道上,清輝灑落在地面,映出兩道緩緩前行的身影。
“事情已經超出了我們的掌控。”
“是我沒有考慮周全。”
“
你又怎能料到,百姓們會爲了維護兇手而做出這種事情呢。”
莫湛嘆口氣,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感激地看他一眼。
“這招棋的確是欠妥,也有些險了,索性那個人還顧念同門之義。”
“你怎麼確定趙宜修纔是真兇呢?”顧清風轉頭看向他。
“壽宴那夜,我心裡便有了幾分把握。”莫湛莞爾一笑,“其實也並不是十分肯定,我也是在賭,賭趙宜修的良知。”
“哦?”
“那夜我與邱高翔交手,全然沒有感受到他的殺意,儘管他招招緊逼,卻只讓我覺得他是來泄憤的。”
莫湛看着不遠處地城門,繼續說道:“那時我故意拿話刺探他,當他在得知,那個兇手所用功夫出自武館時,他的臉上瞬間閃過了驚愕。那個時候,他心裡已經有了猜測。後來當我說到林淮的死時,他的臉色非常沉重也非常複雜,我想他定是已經知道了真兇是誰。”
“莫捕頭果然觀察入微,佩服。”顧清風終於明白了過來,輕笑一聲。
當時他看到這些反應時,只以爲對方是過於驚訝和心虛,便就擺出一副強硬的態度,來掩飾內心的情緒。
不過,他還是很奇怪,“邱高翔和趙宜修素來不和,又是情敵,他怎會替趙宜修頂下這等大罪呢?”
“這二人之間確有矛盾存在,甚至幾次大打出手。但也正因爲他們南轅北轍地性情,多年來一直相鬥,誰都不曾討過便宜,久而久之多少會生出惺惺相惜地感情。我曾親眼目睹二人對抗外敵,配合非常默契,着實出人意料。”說起這些事情,莫湛的嘴角忍不住揚起一抹笑意。
“原來如此,在下倒是有些理解了。”
驛站,小樓上,莫悠披着外衫,站在柵欄前遠遠望去。
天將亮,還不見人回來,她心裡實在不安。
就在她滿懷忐忑地時候,終於看到一抹熟悉的人影走進驛站。
莫悠一喜,瞬間站直身體,仔細瞧了一番,才發現只有顧清風一個人回來了。
她急忙走下樓,迎上顧清風。
“嫂夫人!”突然出現在眼前的人,讓顧清風驚了一下,看着她身上的衣衫,忍不住蹙起眉頭。
“怎麼就你一個人回來了,其他人呢?”莫悠在他身上打量了一番,隨即握上對方的手腕,衣袖已經破掉,像是被火燒過。
莫悠走近一步,聞到一陣燒焦味。
“出了何事?”
“回屋再說。”顧清風抽回手,示意她上樓。
一個時辰後,天邊開始泛白,晨光也緩緩照射在窗紙上。
“沒想到竟會發生這種事情。”
莫悠得知了事情的來龍去脈,露出擔憂的表情。
今天本是行刑之日,沒想到卻發生了這種鉅變,比之前她預想中的還要嚴重。
“時候不早了,我還要去趟縣衙。若無事,嫂夫人和唐姑娘儘量留驛站裡,哪兒都不要去。”顧清風起身整理一番衣衫,交代道。
“放心,這裡有我在,不會有事的。”莫悠站起身,“我去讓廚房準備些早膳,吃完再走吧。”
“不必了,我不餓。”顧清風清雅一笑,對她施了一禮,便去開門。
門外站着一名女子,神情呆滯。
顧清風只看了她一眼,便與她擦肩而過。
莫悠隨後走出來,當她看到唐婉婉出現在這裡時,臉上不見絲毫驚訝。
或者說,她早已感受到對方就在門外,可是她與顧清風並沒有停止談話,甚至讓她聽去了事情的真相。
或許這些事情於她而言會很殘忍,但她遲早都要知道,不能再瞞着了。
“秦夫人。”唐婉婉忽然開口,裂開嘴努力地笑了一下,“打擾你多日,我也該回去了。”
看着轉身離開的人,莫悠搖搖頭,片刻後才上前一步將人攔下。
“你想去救他們兩個?”
唐婉婉不敢看她的雙眼,只是微微側開有,努力讓自己表現的很平靜,可是那顫抖地聲音卻泄露了她的緊張和激動。
“不管發生什麼事情,他們都是我師兄。”
“當真?”莫悠看着她,嚴肅地說道:“你可知,就是因爲趙宜修,唐館主險些被冤死。他明知兇手不是唐館主,卻不肯站出來承擔,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師父身陷囹圄……”
“不是,不是這樣的。”唐婉婉急切地打斷她的話,用力搖着頭,“趙師兄一定不是有意要害爹爹,而且是他提醒我去找莫捕頭的。如果他真的是兇手,何必要告訴我這些,讓我找人來查呢。”
“正如你所說,他並非有意要害唐館主,只不過是陰差陽錯,唐館主替他頂下了罪名。”莫悠按住對方的肩膀,迫使她看着自己,“可你也不能否認他見死不救。”
唐婉婉的雙眼再次睜大,一把將她推開。
“事情不是這樣的,一定不是。”唐婉婉的雙手緊緊握上柵欄。
太多的事情讓她難以接受,明明都是熟悉的人,可爲何在一刻他們都變得那麼陌生?
她還能再相信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