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 東風上

181、東風(上)

趙宥靜靜地看着陸婧,而陸婧則靜靜地看着那個半舊的檀木盒子,也不知過了多久,想是覺得這個姿式有些累了,陸婧便支起胳膊緩緩從鳳榻上起身,才側過頭來,便看見了站在她身後的不遠處的趙宥。趙宥神色複雜,臉上也沒有像往常掛着淡淡的儒雅的笑容,這樣的他,不禁令陸婧心裡有些發慌——他是不是已經看出了什麼?

不過,陸婧終是心思縝密之人,便是心裡慌亂,也即刻躬身給趙宥請安。

趙宥的眸光從陸婧隨手擱在鳳榻上的檀木盒子上一掃而過,便伸手攙起陸婧,“愛妃看起來臉色不佳,可是身體不適?”

陸婧頓時明白自己剛纔毫不掩飾的怨怒之色被趙宥看在眼裡了,她心念急轉,旋即微微一笑,“多謝聖上關心,臣妾並沒有感到不適,只不過是剛纔被熱茶燙了,心情有些鬱悶……”

趙宥想起剛纔在宮門外那個哭泣的小宮女所說,便“哦”了一聲,心裡卻仍存有疑竇,目光在那陸婧有意無意地用淺紫色的宮裙下襬擋去一半的檀木盒子微微停留,旋即又道,“都燙到哪裡了?……可燙得厲害?要不要請太醫過來看看?”一邊又厲聲責問帳幔外的宮女採平,“你們是怎麼侍候宛妃娘娘的,怎麼竟讓她被熱茶燙傷了!”

唬得采平頓時跌跪在地,一迭聲認錯,“奴婢知錯了,奴婢知錯了,還請皇上寬恕,還請皇上寬恕……”其實,小宮女送上的熱茶是經由她的手捧給宛妃的,茶杯端在手裡,只稍稍的有些熱度。與平日裡宛妃所需要的溫茶並沒有什麼不同,所以,她纔會像往常一樣捧給宛妃的。但下一秒,在她還沒有反應過來時,就看到宛妃將茶碗往那小宮女身上砸去,接着聽見“咣啷”一聲,那上好的青花瓷蓋碗就裂成了幾塊。x.她在吃驚之餘,頓時察覺到宛妃身上隱藏的怒氣,當下趁機責罵了小宮女幾句又把人給攆了出去,自己也乖乖地躲到一邊“避難”去了。她知道。在主子生氣的時候,通常都會有人遭殃,她可不想做這個倒黴蛋。只是沒想到千躲萬躲。卻還是沒有躲開。

“下去吧!”趙宥知道採平是陸婧的貼身丫頭,平日裡也是極伶俐的,此刻她可憐兮兮地跪在地上,腦袋幾乎貼着地面,倒不讓他不忍再繼續責怪。便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打發她出去。

採平巴不得聽見這句話,當即爬起身來,一溜煙地出了寢宮。

看到採平腳下生煙,趙宥不禁想到她剛纔那副可憐巴巴的模樣,頓時想到這小丫頭跟她家主子一樣。素來是個膽大心細的主,剛纔那副模樣,分明就是裝出來的。趙宥知道自己上了這小宮女的當。眼角的餘光不由得落到被陸婧的半副裙裾掩住的檀木盒子,嘴角就露出一絲笑容來,“哦……那是什麼?是不是愛妃得了什麼好東西?讓朕瞧瞧……”一邊說,一邊伸手指向那檀木盒子。

陸婧順着趙宥的手指看到檀木盒子,頓時心裡怦怦直跳。心念急轉間,就伸手拿起盒子。笑道,“聖上說的是這個老古董麼?這可不是什麼好東西……不過是臣妾家傳的一件髮釵,是臣妾孃親的遺物……”說着,臉上的笑容漸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滿臉淡淡的哀愁。

果真不是什麼好東西,興許是睹物思人吧!趙宥心裡暗道,隨即伸手攬過陸婧的香肩,柔聲說道,“如果一個在屋裡悶得慌,就常出去走動走動,乾清宮,乾寧宮,還有朝霞宮和乾坤宮,大都修了小花園小池塘,朕的母妃和寧兒妹妹,還有祖母她們,都是很好說話的人……”其實他也知道,他說這話不過是安慰之語罷了。自從樑惠君平白無故小產之後,不僅連沈瑋對陸婧產生了不好印象,便是祖母與寧她們,也都不再來朝陽宮走動,顯而易見,她們都對陸婧產生了適敵意,也就是說,她們都不約而同地認爲,樑惠君肚子裡的孩子小產,就是陸婧做了手腳。

但是,就算後宮中所有人都認爲是陸婧做了手腳,卻沒有一個人能拿出充足有利的證據來證明陸婧就是幕後黑手。趙宥之前雖然也敬重樑惠君,但彼此的關係也只能用相敬如賓來形容,如今遇上一個似是狐妖轉世的陸婧,又豈能不乖乖投入她的懷抱?所以,儘管趙宥本人也有此懷疑,卻在與陸婧一番溫存之後就拋諸腦後了。

陸婧自然也知道自己之所以引發衆怒,就是因爲皇后梁氏小產之事。她自認爲做得天衣無縫,所以也不怕別人猜疑,甚至在梁氏小產的當夜,還讓採平到乾坤宮把守在梁氏身邊的皇帝趙宥請到了朝陽宮。皇帝肯拋下樑氏前來朝陽宮,就說明自己的地位已經遠遠超過了他的髮妻梁氏,所以,陸婧便更加殷勤小意地侍候着趙宥。這樣一來,趙宥便漸漸把梁氏小產之事淡忘了,只記住了與陸婧的歡好。陸婧知道,得了皇帝的心,就得了整個後宮,即便她沒有皇后的名分,但誰又能敢輕看她一眼?便是梁氏,自從小產之後,在她面前也沒有了從前那份淡定從容,取而代之的,是小心翼翼的微笑。

陸婧並不是個容易滿足的女人。她不想永遠止步於宛妃這個稱號,她想得更多,更好。所以,她纔不遺餘力地討好趙宥,幾乎所有擄獲男人身心的招數她都試過,結果是屢試不爽,令她十分快意。她幾乎都要爲自己的聰明和幸運擊掌叫好了。

可現在,卻憑空多出這樣一件令人頭痛的事情來。

還好,趙宥是信任她的。

她嬌怯地點了點頭,纖纖玉手緊緊摟住趙宥的腰身,嬌聲說道,“聖上疼惜臣妾,臣妾都知道……可是,有些人,有些事,並不是臣妾一人之力就可以改變的……祖母和趙寧妹妹那裡,臣妾就曾經去過多次,可每次,都是興沖沖而去,灰溜溜而歸……臣妾都不敢再去了。”在趙宥面前,她一向都是以弱者的形象存在,保護弱者,是男人天性,她緊緊抓住了這一點。而事實也證明了,她是對的。

趙宥立即露出瞭然之色,“愛妃既不想去,就別去了……回頭朕召幾位命婦進宮來陪你聊天解悶,你看如何?”

陸婧伏在趙宥懷裡,微嘟着粉脣,良久才嬌滴滴地說道,“臣妾不喜歡跟那些無聊的命婦們說話,臣妾只想天天陪在聖上身邊……”不待趙宥出聲,又繼續說道,“不過,臣妾也知道,聖上日理萬機,又豈能因兒女柔情而貽誤國家大事?所以,就算臣妾再思念聖上,也只決不敢前去乾坤宮打擾聖上……”她一邊說着,一邊把那個礙人眼目的檀木盒子不露聲色地置於一旁,卻正好將那盒子拋到了趙宥左臂上。

趙宥正聽得感動,不想臂上撞到一個硬物,側目一看,竟是陸婧將那檀森盒子丟過來打在他手上,他心裡一動,旋即笑道,“愛妃果真與一般女子不同,這般體貼溫柔,真讓朕感動……”一邊說着,一邊悄無聲息地把那盒子籠進袖裡,又敷衍了幾句,便尋了個名目出來。

陸婧見暫時安撫了趙宥,也就沒有強留,親自送他走出朝陽宮門,這才返回寢宮,在窗邊坐了良久,忽想起剛纔置於一旁的檀木盒子,便去那鳳榻上尋找,卻又哪裡能找得到?一急之下,便也顧不得什麼,親自彎下腰去俯在地下看鳳榻裡面,也是什麼也沒有,又讓人拿了燭臺來看,仍是沒有找到。

慌亂之下,她反倒慢慢鎮定下來。

一鎮定不打緊,頓時讓她想到一個可能,當即一個激靈,失聲叫出聲來,“不好!”

倘若是趙宥命走了這個盒子,那還了得?

但現在滿寢宮都找不到,分明就是趙宥帶走了它!

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陸婧的反應也讓她兩個貼身侍候的大宮女採平和採青看出了異樣,當下便將周圍的小宮女及小太監們打發出去,掩上寢宮的門,這才問道,“娘娘,是不是失了什麼要緊的東西?”那個檀木盒子,早在皇后娘娘和沈少夫人退身之時,宛妃就將它擺在跟前細看,雖然她什麼也不說,但採平和採青卻已隱隱猜出幾分來。

“我的髮釵,被聖上拿走了。”陸婧一字一句地說道。

“可是送給杜公子的那支髮釵?”採平用細若蚊蠅的聲音問道。自家主子如今貴爲宛妃,尋常首飾已不能入得她的眼,況且現在她已經極少使用髮釵,多半時候,都只用了聖上所賜的珠花或者玉籫來綰頭髮。髮釵這個字眼,在自家主子面前,就是個敏感字眼,輕易不能使用,否則,就會讓她失了優雅的風度。

“正是。”陸婧恨恨地吐出兩個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