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4 辭行下

294辭行下

林姨母去意已決,又哪裡肯再留?所以,任蘇玉妍再三挽留,也執意要走。蘇玉妍見林姨母態度堅決,也不好再留,只能任她母女去了。臨走之際,宋德書從腕上褪下一隻玉鐲,硬是戴到馮靜宜手上,“……此一別,還不知什麼時候能再見面,這個你且留着,也好作個念想……”

馮靜宜推辭再三,見她盛情難卻,只得收了。

衆人一番話別之後,遂送了她們出府。至於送林姨母回九江的馬車,則是定遠侯的馬車,宋德書原本想讓僕從將林姨母母女送至九江後再行返回,後來一想,索性便連人帶車一起送給林姨母了。這輛豪華馬車價值不菲,林姨母自是執意不收,耐不過衆人七嘴八舌頭相勸,便依了宋德書,領着一身素裝的馮靜宜上了馬車,待馬車緩緩啓動,她才撩起車簾一角,輕輕向衆人揮別。

透過半開的車簾,蘇玉妍看到了馮靜宜臉上慢慢滾下的淚球,一晃眼間,馬車已從她眼前駛過。她微滯了片刻,不禁暗自在心裡嘆息——世事無常,要是馮靜宜當初並沒有給趙安做貴妾,又怎麼會淪落到現在這樣的下場?

對於馮靜宜母女的離開,沈琳的情緒也略顯低落。不爲別的,只爲馮靜宜遇人不淑,爲她鳴不平而已。可事已至此,卻再也無法挽回什麼了,唯有在心底裡爲她發出一聲嘆息而已。

雖然對林姨母並沒有太多的好感,但這麼多天的相處,林姨母幾乎成了宋德書的一個解悶蟲,眼下林姨母猝然離開,宋德書不由得生出幾分悵然來。

便是夢姐兒,因着林姨母時常逗她的緣故,當她看到林姨母坐上馬車離開時,也伸出手來連叫了幾聲“姨祖母”。令得衆人頓生失落之感。

送走林姨母母女,沈琳依舊回房繡嫁,整個思定堂便顯得異常安靜。好在宋德書原本並不是個十分好動的人,又因爲三天兩頭的頭痛腦熱,身子也不大硬朗,加上初春天氣頗爲寒冷。所以她便也日日呆在屋裡,除了逗逗夢姐兒解解悶。也不大出門。

老侯爺解甲歸田後,倒是怡然自樂。除了與夢姐兒玩樂,還時常出門去會一會老友故舊。沈鬆年襲了爵位,便比先前更爲勤勉起來,常常是清早出門傍晚歸家,比當年老侯爺還要忙上幾分;沈珂則是老樣子,既沒有繁忙,也不見清閒,日日上朝應卯。按部就班,很是循規蹈矩。

日子就這樣慢慢流逝着。

正月中旬時,林採蓮的父親林侍郎突然生起病來,因林侍郎只有林採蓮一個女兒,蘇玉修這個半子便遍請名醫爲他醫治,沈珂還把胡太醫推薦過去爲林侍郎號脈。只可惜林侍郎已經病入膏肓,便是華佗再世,也難妙手回春,胡太醫便暗示林夫人準備後事。林夫人正值英年,素來與林侍郎感情篤深,突聞噩耗,自是悲傷難抑。自此便鬱鬱寡歡,也差點一病不起。幸好林採蓮是個心志堅強的,在得知父親再無治癒的希望時,便極力勸慰母親,自己則與蘇玉修兩個輪流照顧不明就裡的父親,並不敢讓他看出絲毫異樣。

林侍郎雖然是個書生,卻並不迂腐,在蘇玉修從各地請來的名醫爲自己診治之時,他便隱隱覺出不對,後來沈珂又特意帶了胡太醫爲自己請過脈,他就更加肯定了自己心裡的猜測。他生於貧苦之家,幼年離家求學,母親在他高中探花時逝世,未能得他孝敬,成了他這一世最大的遺憾,此時此刻,他最大的心願,便是死後能與老母葬在一起,以完他畢生之願。所以,他便提出要回老家養病。

自從生病,林侍郎便告了假,及至猜測自己得了不治之症時,便上了摺子要告老還鄉。趙宥也隱隱聽到林侍郎得了絕症的風聲,立時便批了他的摺子,還另賜了他五百兩告老銀子,令得林侍郎感激涕零,直向送銀子的太監連誦聖上恩德。

因爲要送林侍郎回老家,蘇玉修也便告了兩個月假。

至此,林家上下,便開始打點行裝。

正月二十六,雖然整天用着人蔘養着,林侍郎還是漸感身體虛弱,便着了蘇玉修代他到各府辭行。

蘇玉修便代岳父前往各府辭行,衆人皆知林侍郎已患不治之症,自是噓唏不已,紛紛登門回訪,還都送上別禮。沈鬆年雖然與林侍郎算不得同僚,但因着蘇玉妍的關係,他也親自到林府慰問了一番。沈珂與蘇玉妍自不必說,自從林侍郎生病,隔三岔五都會去探望一次,後來蘇玉妍肚子漸大,行動已極爲便,這纔沒有親自前來,不過也總會做了精緻的吃食着人送去。

正月二十八大早,從林府裡駛出整整八輛馬車,除了林侍郎夫婦與蘇玉修夫婦並丫頭僕婦們乘坐的兩輛馬車外,其它裝運的都是衣物並貴重器具,其中還包括了林侍郎這些年在官中所得的賞賜與禮贈,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林侍郎此去,只怕是一去不復返了。

因是兒女親家,又曾是同僚舊友,蘇慎便特意前去林府相送,見面自是一番感嘆,他又再三囑咐蘇玉修要好生照顧岳父,又寬慰了林夫人一番,這才放馬車去了。

前來送林侍郎的還有他的舊友故交,大多與蘇慎相識。衆人在林府門前相遇,自是好一番暢談,約摸半個時辰之後,人們才漸漸散去,蘇慎才乘着馬車回家,途經定遠侯府,想着即將臨盆的女兒,臨時起意,便登門拜訪。

自從成親,蘇慎還從未登過定遠侯府的大門。蘇玉妍得知父親來訪,不禁喜出望外,忙命人請進來,自己也急急迎到二門。

蘇慎雖是前來看望女兒,但還是按禮節行事,先是拜訪告老在家的老侯爺,與老侯爺一番寒喧之後,老侯爺也知他是特意前來看望身懷六甲的女兒的,便連連催他到蘭亭居去。

蘇慎原有“書癡”之稱,自沒有推辭,便與老侯爺兩人相偕前往蘭亭居。纔到二門,便遇到正向外迎出來的蘇玉妍。

看着已經身形豐腴,臉龐已近圓形的女兒,蘇慎甚感欣慰。

因出門不便,蘇玉妍已經很久沒有見到父親,乍一見雙鬂斑白父親,又想到蘇玉修陪着林侍郎還鄉,若是林侍郎就此逝世,只怕蘇玉修就要呆在江陵守孝,一時半會兒還回不了昌寧,倘大的蘇家便只剩了豐姨娘與蘇慎並江媽媽三兩個僕婦,自然是冷清不少,頓覺眼圈一紅,差點落下淚來。

爲掩失態,她趕緊垂下眼瞼,屈膝向父親行禮。

蘇慎忙伸手扶住女兒,“你都這個樣子了,還行什麼禮?快快起來,快快起來。”一邊拉起女兒,一邊打量着她,這才笑道,“……比起當初懷夢姐兒時還要豐腴些了,好,好……”

定遠侯在一旁看着這父慈女孝的一幕,不免也爲之高興,便向蘇玉妍道,“你父親難得來一回,就留他吃了飯再走吧!”

蘇玉妍便吩咐雙珠去準備午飯。

宋德書得知親家老爺來了,也在丹陽的攙扶下到了蘭亭居,彼此一番寒喧,便到了午飯時間。

飯菜十分豐盛,定遠侯坐了上首,蘇慎居他左側,宋德書與蘇玉妍則在下首相陪,席間,定遠侯說起當年的往事,神采飛揚,讓人不由得少了幾分拘謹,不僅宋德書與蘇玉妍心情放鬆,便是蘇慎吃得十分盡興,可謂是賓主盡歡。

一時飯畢,蘇慎小坐了一會,又逗着牙牙學語的夢姐兒玩了好半晌,看着天色漸晚,這才起身告辭。

蘇玉妍送他出府。路上,她不時擡眸看着父親鬂邊的白髮與額頭隱現的皺紋,只覺心裡一陣發酸,不禁低聲說道,“父親,要覺得孤單,就時常到這裡來看看夢姐兒吧!”

蘇慎知女兒擔心,便笑道,“你不用擔心,雖說玉修去了江陵,不過家裡還有江媽媽他們,也算不得冷清,再說了,豐姨娘對我,也還體貼入微,我都這把年紀了,也不打算再娶妻了,等玉修有了孩子,就把她扶正……也算是對她這些年操持這個家的一個肯定吧!”

對於扶不扶正豐姨娘,蘇玉妍自沒有發言權。不過,父親已到中年,既不想再娶,也就由得他了。況且豐姨娘也是玉修的親孃,便是扶正,也不會引人閒言。她想了想,便輕輕點頭,“父親所說甚是。”

……

很快就到了二月入初,微風拂面,吹在人臉上,已有淡淡暖意,河堤兩岸邊的垂柳開始發出新芽,地上的小草也冒出頭來,淡綠的色彩開始慢慢渲染了郊外。到了二月中旬,定遠侯府牆外的一株早桃上也結出了粉紅的花苞。

這一日清早起來,桃樹上飛來兩隻喜鵲,嘰嘰喳喳地叫個不停。從屋裡端了洗臉水出來潑的雙珠見了,不由得笑道,“喜鵲叫,喜事到,這大清早的就有一對喜鵲在門前歡叫,一定會有大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