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來二去,交易就多了起來。
周秦川他們所需的菜蔬瓜果、青鹽茶磚也被人拉過來販賣,不過短短大半個月的工夫,集市已然甚爲熱鬧,本來是在谷口監視他們的那隊明軍,如今卻成了維護集市秩序的城管。
也就是今日他們要開拔入京才清了場,否則哪有諾大空地。
“秦川哥就是想的周到。”秦琪繼續甜甜地說道。
聽得周圍數人個個都在翻白眼,周秦川這番話,比秦博還要囉嗦,待遇卻截然不同,女大不中留啊。
“尤其是漢人,你得同他們好好說道說道,莫置一時之氣,能忍則忍罷。”周秦川嘆道。
“漢人?漢人我可管不着哦,秦川哥。”
“不是關內漢人,而是同咱們一道出逃到此地的漢人。”周秦川解釋道。
“這是爲何?”
聽了周秦川的話,不唯秦琪不解,就是樑五和王善武也沒弄明白,齊齊發問。
按常理來說,漢蒙之間有罅隙,容易發生衝突纔對,爲什麼周秦川要讓秦琪特別關照自己一方的漢人呢?漢人與漢人難道比漢蒙之間更容易出事麼?
周秦川嘆了口氣,把他這些天的觀察所得向諸人說了。
他們南下投明的人馬,經過一路上的折損之後,當在七千上下,其中近五千其實是漢人。
這一點他們都很清楚,畢竟逃亡的主力,就是板升城人馬。
初入關時,大同上到官吏,下到軍民,都以爲這隻人馬定然以蒙人爲主。
有了集市,雙方接觸多了之後,方知多爲漢人。
這樣一來,大明官民的態度可就有些變化了。
對於蒙人,普通軍民多是憤恨,只是如今不再爲敵,那就客客氣氣地打交道,有點敬而遠之的意思。
至於從塞外迴歸的漢人,大多數人則是不屑和鄙視的。
認爲他們投靠韃虜,已然辱沒了祖宗,要不是跟着也先子嗣內附,定然是要治罪的。
甚至不少官吏也持此態度,除了年富。
聽說年富曾在公開場合表過態,說跟着瓦剌南投大明的漢人,其人可憐,其情可憫,既已迷途知返,就仍是大明子民。
據門達打探回來的消息,年富能有這番肚量,當與他曾在冀南、魯東任過職有關。
這些地方既有朝廷馬政擾民,更有官紳侵吞田地,年富深知,百姓若不是到了活不下去的地步,是不會遠走塞外的。
只是官吏之中尚沒有幾人有年富這般見識,普通軍民就更做不到了。
在市集之中,若交易雙方一漢一蒙倒還好些,若都是漢人,則周秦川他們這一方的,說不準就要受些氣。
這種現象若持續的日子久了,難免氣鬱難消,到時候一旦壓抑不住,爆發出來,就是大事。
聽完周秦川的解釋,秦琪嘴角微微上翹,卻是不愁反喜。
周秦川一看,就知道這丫頭定然又從中想到了於己有利之處。
初入關的頭幾天,原來的那些小行商也曾找過周秦川,表達了想要離開大隊人馬,自回家鄉的想法。
只是有明軍相阻,不便成行,方纔作罷,否則的話,周秦川還真不好處置。
到得如今,卻是再沒人來提這一茬兒了。
想必他們也明白,在大同這種異鄉之地都能因爲塞外之事被人看不上,等真回了老家,脊樑骨恐怕都要被人戳斷,還怎生做人。
這般境況算是歪打正着,讓這隻逃亡隊伍的心,更齊了一些。
這些事情,周秦川能想到,秦琪自然也想得到,算是另一番收穫,是以反而有點得意。
不過周秦川所說也有道理,還是得有所防範,秦琪很快斂了笑容,應承下來。
周秦川又叮囑她,若遇欺人太甚之徒,忍無可忍,無需再忍,事有不濟,可找年巡撫求助。
眼見周秦川就要翻身上馬,同秦博一道離開,秦琪忍不住拽着袖口道:
“秦川哥,你可是還欠着我東西呢。”
“欠你東西?哪有此事。”周秦川丈二摸不着頭腦。
“守歲那晚,你答應要送我和幼蓉姐一首詩的。”秦琪細長的鳳眼裡,眼波流動。
“是有這回事兒,你忘了?”蘇幼蓉也在一旁湊趣。
吟詩啊,周秦川摸摸自己腦袋,想起來了,是有這麼回事兒。
眼下離別在即,似乎可以抄一首佳作來裝裝叉了,可惜啊,那些官吏已走,這效果不免大打折扣。
抄什麼好呢,人生若只如初見如何。
正自沉吟着,秦琪補了一刀:
“可不許離別愁苦,悲悲切切的,我不喜歡。”
不許離別愁苦,那還抄個屁的詩,但凡有點名氣,還能用的詩詞,不都是這個調調麼。
剛纔他還覺得人生若只如初見不太搭,正兀自苦思其他詩詞呢,這下被一棒子給打死了。
“打油詩也不成。”秦琪又封死一條路,說完,眼睛眨也不眨得,死死盯着周秦川。
周秦川額頭滲出細汗,苦思冥想好久,仍是想不出什麼詩詞好抄,暗恨自己怎麼不多背些明清的詩詞。
見秦琪眼中漸有失望之色,周秦川不忍辜負,更不願失了顏面,只得把主意打到了民國年間。
“醉過方知酒濃,
愛過才知情重。”
就在大夥兒都等得不耐煩之際,周秦川脫口而出了兩句詩。
秦琪和蘇幼蓉眼睛雙雙一亮,隨後臉色緋紅。
太過直白了些,尤其是第二句,什麼情啊愛的,哪有就這麼直接寫在詩句裡的,不過,詩的確是好,沒聽見秦博第一個拍手麼。
又等片刻,見周秦川毫無動靜,秦琪忍不住問道,“後面呢?”
“後面?後面沒了。”周秦川擦把汗,還好問的不是下面。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我就只想出這兩句,琪妹,幼蓉,饒了我罷。”周秦川哀告。
“你不能做我的詩
正如我不能做你的夢”
這就是周秦川‘妙手偶得’的後兩句詩,出自胡適,只是前兩句還可以拿來裝叉,後兩句嘛,打死他也不會說的。
什麼意思?人家都託付終身了,你還在唧唧歪歪的,既不能作詩,也不能做夢的。
再說這種大白話,在此時能算詩麼?
至於自己續上兩句,算了吧,周秦川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