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幼蓉沒有察覺自稱從奴家變爲小妹,意味着她在心理上已經將周秦川視爲親人,幾乎沒有防備了。
外在表現出來的行爲同樣如此,她也不避諱這兄弟二人,就這麼自顧自地將手伸進被褥,摸到腰間褡褳所藏之處,掏出一錠銀子後拿了出來:
“世兄,這是五兩銀子,還請笑納。”
“多了多了。”
周秦川擺手回絕,先前見她言行,知道是要還自己銀錢,正奇怪這妮子怎不問問花了多少呢。
沒想到人家大方,往多了還,給的綽綽有餘。
診金湯藥加上一日的房費,只用了一兩左右的銀子,如若收了,豈不是淨賺四兩,這般買賣,倒也做的。
咦,不對,周秦川泛起了嘀咕,心裡似乎有點不爽利。
這蘇小妹不差錢,此刻又重金酬謝,按理說自己本該高興纔是,銀錢上非但沒有吃虧,還賺了好大一筆,可爲什麼有些不舒服呢。
對了,莫不是蘇小妹想要就這麼大大地答謝一番,表示她同自己之間再無虧欠,用銀錢打發自己,從今後不要再有什麼糾葛來往?
這可比下輩子再做牛做馬報答還要絕啊,這小娘子,嘖嘖,也是個七巧玲瓏心。
一旁小濟不知周秦川心中所想,笑嘻嘻地上前,想拿銀子。
他就是這樣,對於銀錢有一套很奇特的觀念,用自己的銀錢幫兄弟朋友的忙沒問題,哪怕傾家蕩產都行,可若對方重金回禮答謝,小濟也會理所應當地收下。
或許小濟覺得,銀錢在誰手裡,區別都不大罷。
周秦川一瞪眼,小濟嘴一垮,正要退後,被蘇幼蓉拉住:
“多的就當小妹的一點心意,周世兄,人命大過天,按理說再多給些謝禮也是應當,只是小妹手頭一時沒那麼寬裕,還請擔待些,莫嫌少,今後但有所得,再當厚報。”
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再不收,反而顯得自己不夠大氣,有錢可拿,不拿白不拿。
儘管周秦川被蘇幼蓉的美貌所動,又歷經一夜風波,多少有點好感。
但若對方真如他所想,不想同自己再有瓜葛,周秦川自也有番傲骨,不會做那低三下四之事,這大明的花花江山,難不成就只有這麼一個美女?
不如將實惠拿到手中再說,昨晚自己和小濟忙前忙後,天亮後又揹着她跑步就醫,這四兩銀子也不是白拿的。
周秦川朝小濟使了個眼色,小濟見了,樂呵呵收下銀子,隨後轉手又遞給了自己兄長。
自從前日在那家客棧出了差錢的紕漏,周秦川就把財政大權收到自己身上,以後可再不能大手大腳地花錢了。
小濟這小子,一點都不會精打細算,咳咳,似乎自己之前也好不到哪兒去?
算了,不要在意細節,反正就是若再讓他掌管銀錢,他二人多半最後又得迴歸乞丐行列。
“如此,就多謝蘇家小姐了。”
“客套話就不用說了,對了,我看世兄所行,方向朝北,不知意欲何往?”
何往?周秦川抓抓腦袋,把他同小濟的說辭又講了一道,他沒有視作秘密,說了也無妨,只是她問了作甚?
聽說周秦川要去張秋,蘇幼蓉眉頭微微一挑,太好了,這傻大個兒也要往北邊去?嗯,就這麼辦:
“正好小妹也要北去,世兄若不嫌棄小妹是個累贅,能否...能否在路上捎帶着照拂一二?放心,路上食宿我都包了,不會虧待賢昆仲的,事後也有酬金奉上。”
聲音不大,後面幾句更是越來越小,猶如蚊吶,幾不可聞。
羞死人了,要是他不應允可如何是好,蘇幼蓉內心忐忑,不敢拿正眼看周秦川,只用眼角餘光偷偷瞟去。
蘇小妹邀請自己同行,沒聽錯罷?她剛纔不是還想打發自己麼?
看來是自己想錯了,白白做了回小人,還好蘇小妹不曾知道。
周秦川暗自慶幸剛纔沒有胡亂發作,這纔沒有撕破臉皮。
他原本想去張秋,不過是想找找那個一穿越就碰到的老者,看能不能抱上金大腿,度過最初的難關。
如今摟草打兔子,能攜美同行,如此好事,怎會不做。
只稍稍想了想,周秦川就點頭應了。
還美滋滋地盤算着,若到了張秋找不到那個老者,其實都不用太過在意了。
這一路上不花錢,就憑着九兩銀子的身家,怎麼也能打開局面了罷,何況蘇小妹還另有酬謝。
再說了,既然來了大明,怎可坐困一地,京師江南,那是怎麼也要見識一番的。
就不知蘇小妹最終目的地是哪兒,若是京師一帶的話,把她送到地頭也不是不可以考慮。
還有自己和小濟的黑戶身份,想必到了京師一帶不會太顯眼,即便查得嚴進不了城,城外也大有廣闊天地,說不準找路子解決戶帖問題還更容易些。
這些事兒不急,路上有的是同蘇小妹的親近機會,等雙方有所瞭解,再看看張秋的情況到底如何,之後再定行止也不遲。
蘇幼蓉見他答應了,心底也是一鬆。
請這兄弟倆沿路護送,是她這片刻之間做出的決定,雖然倉促,卻不無道理。
有這兄弟二人相伴,那今後的安全就有保障了。
經歷了這場重病,蘇幼蓉意識到,僅憑自己一人,即便沒了仇家的追殺,沿途也很難防範各種突如其來的難關。
出門在外,難免會有各種意外,不見得都能住進客棧,遇上飯鋪。
這兄弟倆在野外頗有經驗,又都有防身武器,有他二人作伴,既能不愁野外的吃住,還能嚇跑各種不懷好意之人。
這些不懷好意之人,既有覬覦錢財的,也有垂涎美色的。
儘管蘇幼蓉對自己的容貌有信心,不會招蜂引蝶,可萬一遇上那葷素不忌之人呢,因此讓這兄弟二人一路相送還是很有必要的。
雖然蘇幼蓉不認爲周秦川的身手能高明到哪裡去,可這傻大個兒相貌有些兇狠,兼之人高馬大,僅憑這兩點,就能嚇阻不少人了。
至於禮教大防什麼的,蘇幼蓉並不太放在心上,出門在外,人身安全才是最爲重要的,那些閒言碎語能讓自己少一根汗毛麼。
豪門大戶的女眷出門,照樣有隻帶男僕,不帶女侍的時候,也沒見有什麼說道。
就這麼辦了,大不了...大不了自己同他兄妹相稱。
蘇幼蓉臉上緋紅,心裡更喜。
如此一來,她和周秦川不就有了更多的接觸機會麼。
她也是剛剛纔意識到,這傻大個兒就這麼貿貿然闖進了她心裡,可接下去到底該如何,蘇幼蓉一時還拿不定主意。
就這麼以身相許的話,她下不了這個決心。
但若就這麼任他兄弟倆離開,卻又多少有點捨不得。
讓這兄弟二人一路北上相送,不就可以對這傻大個兒再多些瞭解了麼。
儘管不知他到張秋作甚,如今交情尚淺也不方便細問,可蘇幼蓉覺得,總不過投親訪友,請人幫忙,找點事做,淘口飯吃。
等到了張秋,自己同他看看,若是沒甚好去處,再好言相勸,三人繼續北上就是。
要是真不錯的話,到了京津,自己就...就...
憑着身上帶的那些銀錢,到時候和他謀個營生不成問題,這小叔子嘛,就當大兒子養好了。
越想越羞,蘇幼蓉臉上紅得要滴血。
一時間兩人各懷心思,心裡暗喜,卻又都不說話,氣氛有些旖旎。
小濟哈哈大笑,在一旁呱噪:
“小姐姐,你找我兄長護送就對了,告訴你,兄長虎腰熊背,力大無窮,宰狗殺狼,無所不會......”
周秦川看着蘇幼蓉越來越低的頭,心底裡也是暗喜。
嘿嘿,哥們兒這穿越者的角色終於開始顯現威力了?這不就開始走桃花運了。
嗯,宋太祖趙匡胤也曾千里送京娘,自己這是要效仿先賢,要再傳一段佳話不成。
二人各想心事,都沒有攔着小濟大放厥詞,任這小子繼續不着調地在那兒誇誇其談。
小濟把他肚子裡夸人的那點存貨用完,剛消停下來,忽地又想起一事兒:
“對了,幼蓉姐姐。”這小子天生嘴甜,剛知道蘇幼蓉的名姓沒多久,這就套上近乎了:
“之前我和兄長還想坐船北上呢,只是那會兒手頭緊,不敢造次。
如今咱們手頭不差錢,要不咱們三人一齊坐船吧,我可還沒坐過呢。”
咦,這主意不錯。
周秦川也起了興致,把目光挪向蘇幼蓉,等她拿主意。
沒辦法,誰叫人家如今是自己的米飯班主呢。
坐船?
蘇幼蓉臉色微變,那可不成。
順叔和忠叔還活着的時候,就再三交待過,逃亡路上千萬不能坐船,這運河上有不少官府衙門的關卡把持,既能收稅,也能拿人。
仇家要拿自己的口信兒說不定早傳遍各關卡,就等着自己露面了,坐在船上,到時候想跑都沒地兒跑。
她雖然生在江南,多少會點水,可在船上,能從朝廷兵丁的眼皮子下輕易逃脫嗎?
如今雖然不見再有追兵,但蘇幼蓉可不敢冒險,還是老老實實地在陸上爲好,有這二人相伴,也不用再坐車馬行的車,想打探自己的行蹤就更困難了。
這樣雖然辛苦些,但大不了買幾頭驢馬背行李代步,反正到了地頭,若是用不上再轉手賣出去,肯定虧不了。
她在這兒想着心事,一時忘了理會正等她回覆的哥倆。
小濟見這小姐姐不搭理自己,還以爲她心疼船錢:
“是不是銀錢不太稱手,幼蓉姐姐?那這樣好了,我和兄長的船錢就不用你破費了,如何?”
“啊,不不不。”
蘇幼蓉反應過來,連忙解釋:
“與銀錢無關,而是...而是...”
她咬着嘴脣,不知該如何向這二人解釋。
“而是蘇姑娘會暈船,是不是?”
周秦川把話接了過去,他見一提坐船,蘇小妹的臉色就極其不好,腦子一轉,就想到了這上面,當下主動開口。
暈船?
見一大一小兩對眼睛不解其意地盯着自己,周秦川趕緊解釋:
“暈船就是一坐上船就頭暈,想吐,渾身不得勁兒,如同生病一般,湯藥多半無效,但只要下了船,就會不藥而癒。”
其實運河水流平緩,一般不太容易暈船,海里遇上大風巨浪才麻煩,不少老手都會吐得一塌糊塗。
不過有些人的確對此十分敏感,只要一上船,哪怕沒什麼動靜,也會極度不適,周秦川覺得蘇幼蓉可能就是這種類型。
“沒錯,就是如此。”
蘇幼蓉趕緊就坡下驢,她正發愁該怎麼找個恰當理由呢,這傻大個兒就把梯子遞過來,替她完美地解了圍。
不錯,有潛質,有默契,蘇幼蓉樂滋滋的。
“那好吧。”
小濟坐船的願望被滅,有些悶悶不樂。
始終是孩子心性,坐船省力什麼的他倒是沒有想過,就是覺得能隨時戲水捉魚,肯定好玩。
見他這副可憐相,蘇幼蓉有些心軟,不過想到由此可能惹來的麻煩,還是狠狠心,沒有搭理這小子。
“既然說好了,可不許反悔哦,周世兄。”
蘇幼蓉有些不放心,又找周秦川求證。
沒想到這話問的又把小濟給激活了,他“啪啪”拍着胸脯搶着回答:
“幼蓉姐姐放心,兄長和我都是一言既出,八馬難追之人。”
見周秦川點頭示意,蘇幼蓉終於放了心,隨後低頭輕聲說道:
“那...那你們倆能不能出去一會兒?”
“幹嘛,幼蓉姐姐?”小濟不明就裡,“兄長就讓我陪着你,給你端茶送藥呢。”
“等會兒用不着你,小弟,姐姐自己一個人就行。”
蘇幼蓉的臉又紅了。
小濟不解,還想呱噪,被周秦川一把扯住後襟就往門外拉,邊走邊說:
“我們這就去找夥計,讓他們給你準備好熱水,蘇姑娘放心地沐浴更衣就是。”
小濟聽明白緣由,張開的嘴巴總算閉上了。
蘇幼蓉見他明白自己心思,欣喜之餘,又有些惴惴不安。
哎呀,在他面前說了這麼會子話,都是又髒又臭的,真是醜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