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很輕易的順着湖邊小徑穿梭蜿蜒,柳暗花明處就來到了南薰殿,殿內絲竹交響中夾雜着杯箸碰撞聲和鼎沸的勸酒令,李璲終於放下心來,轉頭對兩個混賬弟弟怒目而視道:“父皇這是有什麼憂愁?竟然把酒令喊得如此大聲?”
“嘿嘿,十二哥你可別被表面所迷惑呀,”李璬看李璘躲在一邊又開始畫圈圈,只能接口回話:“這不是人沒到齊呢嘛!父皇一向喜怒不形於色你又不是不知道,父皇賞宴哪有那麼好吃的?你想想,哪一次不是有算計就沒事兒賞咱們的?”
李璲只能沉默,李璬這話還真是對了,擺鴻門宴是李隆基的家常便飯,酒桌上敲定大事兒的風氣估計發明權也要歸於這位帝王,每一支曲子、每一段舞蹈你都得仔細,說不定就聽出些故意的味道來。中國人說話喜歡繞彎子、打機鋒、對隱喻,哪個時代都一樣。李璲拉着兩人往裡走,只能暗自嘀咕:“別讓我掏錢,怎麼都好說!”
南薰殿中正在演繹的是最著名的《霓裳》,抱着琵琶舞蹈的女子彩袖縱橫,絲帶卷當空,頗有敦煌壁畫上《飛天》的精髓。開放的盛唐舞女只穿着短衫露出雪白的腰腹,李璲看到後世女孩兒穿着文胸上街也不過如此。那彈性而柔滑的肌肉隨着鼓點兒鏗鏘的擺動,這絕不同於蠻夷的肚皮舞,沒有鬆弛脂肪的顫抖,只有緊實曼妙的節奏。引導探索欲向深邃處遐想,哪怕僅僅是對驕傲的翹峰埋入脣舌也是好的。
唐代宮廷飲宴時是非常活躍的,幾乎默認此刻沒有君臣大禮,大家一樣的文士青衫、一樣的半臥於餐案後酒壺叢中,甚至不好找皇帝坐在哪裡了。臣子可以挑戰皇帝的高歌、皇帝也樂得和臣子互相灌酒。所以李璲三人進來也不行禮,叫聲“父皇”就各自找空位坐,大家各自開喝也不需敬酒。滿堂上衆皇子基本都在,夾雜在朝廷重臣之間,李璲很輕易的發現了李林甫觀察他的表情……還真是了不起!和衆人無二,該吃吃該喝喝,好似被李璲做掉幾個手下的事兒壓根兒不知道似的。
掃一圈,裴光庭、蕭嵩、賀知章、韋見素、陳玄禮……該來的都來了,若是沒有場中這六十四個豐滿的女子把白花花的藕臂不時的晃在眼前,這裡和兩儀殿上朝也區別不大。唐玄宗大概是看到了李璲入座,鬆開武惠妃的肩膀一躍而起,瀟灑的前空翻不減青年,大笑着三步並作兩步就竄入大殿正中。
《霓裳》的樂曲嘎然而止,一衆舞者訓練有素的重新整頓隊形,角落裡鮮紅的一個物什拋向唐玄宗,皇帝原地一個陀螺轉,接過來的同時化解力道玩轉如意,頓時獲得四周的起鬨叫好聲。站定後李隆基在懷裡一拍,“咚”得一聲纔看清那是個金絲嵌紅漆的羯鼓,正是李隆基最擅長的樂器……鼓,也是樂隊的靈魂,定調、定節的執掌者。
這一聲“咚”代表着新的樂章開始,也如相聲舞臺的醒木般提醒觀衆安靜,同時是給樂隊信號。果然掌聲漸落,就聽鐃鈸伴着鈴角緊跟上“叮鈴……嚓嚓嚓”,李隆基雙臂好似蒼鷹展翅揮舞開,舞女們圍上來拳掌相交這就開始了。
這是《秦王破陣樂》!這是唐太宗根據自己戰場上的英武指揮親自編導的舞曲,以前唐宮飲宴時頭一個必奏此曲,則天皇帝在位時也不敢更改規矩,爲的是時時提醒衆人錦繡繁華來之不易、要居安思危不可懈怠、也彰顯大唐以武立國的雄闊氣勢。但自從開元十五年之後卻不再演奏了!李隆基自負文治武功遠超貞觀,所以用《霓裳》取而代之演繹盛世繁華!
怎麼今天又重奏《秦王破陣樂》呢?四周喧鬧着高歌着的人越來越少,但凡有點兒心眼兒的都開始沉思,李璲更不例外,偷眼觀瞧遠處的蕭嵩,恰好蕭嵩也把目光投射過來,兩相對視,蕭嵩嘴角微微上翹好似還有些笑意,自此能看出不少東西也讓李璲踏實不少。
李隆基最後一聲羯鼓重重的拍下,好似一巴掌扇在衆人的臉上,“啪”得大響震的大殿都搖了三搖。此刻酒宴有些冷了,不少端着玉杯的手都僵硬在半空中,剛往嘴裡放了一半的肉脯咬也不是吐也不是,舞女們最有眉眼紛紛倒退着撤入帷幕之後,場中頓時空蕩了起來,連光王李琚那樣的二貨都端正了身姿準備聽皇帝訓話。
但李隆基卻笑了起來,笑得很大聲,好像剛剛的殺伐之氣不是他釋放的,這一副和藹的面容猶似鄰家大叔,他撫摸着懷中的羯鼓就像寵溺着孩子,平淡的語氣不能更平淡了:“大家這是怎麼了?莫非朕擊錯了鼓點攪鬧了曲子不成?哈哈,來來來,共飲一杯!”
衆人聽聞此話才鬆了一口氣,趕緊哄着皇帝端穩酒杯,唱一聲“吾皇萬歲”後一飲而盡。
但殿中的氣氛畢竟無法恢復到之前了,起碼投壺遊戲的人都坐回了各自座位,抓着雞腿的手也重新使用筷子。果然,唐玄宗是有話要說的,此刻看到衆皇子都到場了,用手點指着笑道:“平日也指望不上你們爲朕分憂,今日在座的都算是你們叔伯,總該能指望你們給大家助助酒興吧?”
李琮一向沉默寡言,無論李隆基說什麼都猶如和他無關,所以大家早也習慣了,只當皇長子不存在。但李瑛是太子,卻不能不表示,更不能讓別人搶了太子的風頭,此刻趕緊向鄂王李瑤投去問詢的眼神。李瑤伸手捅捅李琚,嘀咕了幾個字,就見李琚從食案後躍出,高喊着:“衆位叔伯指點下,看小侄的拳腳長進了沒有!”
李琚練的是一套玄門正宗的拳法,李璲早從司馬承禎那裡學過,自然看得出李琚一招一式中的優劣,這兩年跟着道尊和劍聖可不是白混的,不說得到了真傳,起碼要是再在街頭打架,五個李琚也不是李璲的對手。但此刻必須低眉順目,絕不能露出不屑的神態,否則李琚也好李隆基也罷讓自己下場中比劃比劃,那可就又要露餡兒自己一個本事了。
李琚充當的就是個活躍氣氛的角色,逐漸的又有人開始忍不住叫好兒鼓掌,但總有凌厲的拳風不知是否有意劃過李琮的臉頰或李璵的頭頂,只差一寸!但所有人都好似習慣了,例行的挑釁也不會真的傷到誰,只有李璲在想這二貨分明是在給自己結仇。等一套拳練完,急着巴結太子的人已經編好詞彙脫口而出:“光王殿下武藝嫺熟,英武風姿果然是繼承了陛下的血統啊!”
“就是就是,要說當年陛下的一把吳鉤劍也是璀璨奪目令宵小束手,光王殿下也是最擅長吳鉤劍呢!”太子一系的人順杆爬的恭維,絲毫不在乎帷幔後武惠妃的臉色和角落的陰影相得益彰了。
李琚抱拳客套道:“琚不過是拋磚引玉罷了,還要看其他兄弟的才華。”說着挑釁的看了一眼忠王李璵和棣王李琰,當然也不會忘了李璲這裡。隨後闊步走回,李琚心道我的任務完成了,滿堂彩,看你們怎麼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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