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隊進入太極宮,李璲掀開車窗一路看過去,雖然這座宮殿羣已經熟悉無比,但每領略一次都會有更深沉的感受!木質結構的巍峨大殿到底能屹立多久?自己的到來也最多撐五六十年能給盛唐改變什麼?太渺小了啊……誰說油和水不互溶?就像一滴油墜入大海,輕易就會分解的再不可見!
彩瓷真的比青白瓷華美嗎?恐怕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審美觀。濃濃的茶香沁入心脾,李璲才發現自己早就喝慣了古代添加各種佐料的茶湯,到底是我改變世界,還是世界改變我呢?唯一不變的,應該就是帝國的不斷進步,只有不斷進步,才能讓雄闊的太極宮穩居世界的中心!
“止步……”一聲尖銳的聲音驚醒了李璲的心緒,劉華妃所居的淑景殿到了,李璲跳下馬車,頭一眼就看到前面這眼花繚亂的人叢……蕭子琪陪着劉華妃已經在殿外迎接算不得什麼,而兩旁環佩叮鐺、珠光寶氣的那些婦人可就認不全了!除了宮中有眼色的一些昭儀、淑媛、婕妤、才人,恐怕一些官員的家眷也都在!
李璲緊走幾步,撩袍跪倒在劉華妃腳下,口稱:“母妃安好,十二郎給母妃、衆位長輩請安!”看赫赫的儀王殿下如此有禮,這一大簇婦人都是面帶微笑的誇讚聲不絕,劉華妃對這個場景很是享受了片刻這才把兒子扶起來,更看到後面綿延不絕的禮車精神爲之一振,這可都是面子啊!
“好好,璲兒長大成人了,如今這熱鬧都是你們兄弟給母妃爭臉的,咯咯!”劉華妃一身盛裝,高傲的昂着頭誇讚着自己的兒子,髮髻上金鳳釵、碧玉環在陽光下交響晃動熠熠生輝,五彩蜀錦織就的長裾披散開如同孔雀開屏,一根玉指點在李璲腦門上,斜眼瞄着旁邊撅嘴的蕭子琪,笑道:“更好的是這陣陣皁香和縷縷酒香,就是沒有特種異香,母妃就放心嘍!”
也就是旁邊這麼多外人在,算是救了李璲,否則往常必定要無奈的聽一上午絮叨。心裡念聲無量天尊,李璲尷尬的看一眼蕭子琪,剛要問候一句,蕭子琪俏紅了臉蛋兒先開了口提醒:“別光只顧自家說話,還不讓內侍快把車上給衆位娘娘和勳貴夫人們的謝禮搬下來呀,衆位娘娘和誥命夫人們的賀禮可都堆滿臨照閣了呢!”說完就低頭繞手指。
李璲這才驚醒,果然娶這個懂事的才女不虧,分得清輕重就難得,看周圍衆婦人含笑中帶着的熱切期盼,就知道蕭子琪是提醒自己,要把這一次帶來的東西當場分了才行!劉華妃宮中如今富裕的早就不在乎這些依然昂貴的彩瓷,多一件少一件不打緊,但對於那些婦人可有完全不同的價值。
李璲嘿嘿一笑偷偷拉了拉蕭子琪的玉手,在欲拒還迎的掙動中,回身朝茗煙邊使眼色邊吩咐:“唱禮單,向衆位夫人回禮!”
茗煙在這種事兒上是最機靈的,優雅的打開禮單,一邊眼角掃着在場的衆婦人在心裡計算,一邊隨口高唱道:“並蒂蓮纏枝紋青花瓷大罐八對敬獻各宮娘娘,花鳥紋豇豆紅釉瓷大盤十二套敬獻各位國夫人,人物繪松石綠釉瓷壺二十八把敬獻……等等,……迷迭香型檀香皂三百塊分發衆宮娥!”
隨着茗煙每念一句停頓一刻,有黃蜂衛不斷把一個個箱子擡下來打開,宮門前整齊的碼放了一地,衆婦人早就顧不得身份形象,穿花蝴蝶般託着長裙在箱子之間遊走,一邊歡快的品評着一邊跑馬圈地。此刻註定是個皆大歡喜的情形,人人心裡越盤算越值!自己才送出些珊瑚、瑪瑙、玉器、珍珠不值一提,換回這吳道子繪畫、張旭題字的彩瓷真是太值了!
殿前廣場上充滿了歡快祥和的氣氛,李璲拉着蕭子琪纔對視一個會心的笑,就有不開眼的吳廣湊過來煞風景:“殿下,府裡高先生送來一封信,說是務必請殿下裁度。”
李璲很是疑惑吳廣此刻的舉動,順手接過信來,只那眼睛一瞄封皮上的娟秀小楷‘儀王親啓’四個字,心中就瞭然了。又見信封並未密封,想必高適看過了,終歸還是有問題需要自己處理纔會急匆匆送來。而身邊的蕭子琪輕咳一聲後就很有風度的側轉身到一旁,李璲不由得嘆口氣,搖頭苦笑着伸手又把蕭子琪拽了回來,一邊折開信紙,一邊輕聲耳語:“只要不是軍國大事,斷然沒有瞞着女主人的道理。”
“誰是你家女主人啦!哼,這可不像殿下你了,什麼時候開始學人家嘴上抹蜜的?”蕭子琪臉上的哀婉轉變成調皮倒是很快,湊過大眼睛眨都不眨的陪李璲看信,還是務求不放過一個字!
果然是裴慕然的親筆:“殿下憐見,前次魯莽弄巧成拙,裴家上下深感愧疚,殿下乃人中龍鳳端正君子,自當以君子之禮相交。然風雲際會波瀾壯闊,千里之堤不敢貿然,小女子飄搖於狂風怒濤之一葉扁舟也,其理其情,想來聰慧如殿下者定能體諒。再次厚顏而至,實乃受家族所託相邀殿下,小女子族叔京兆尹名耀卿者壽宴,靜候殿下賞面光臨,望思之信之,裴氏旁支掃榻相迎,不勝榮幸。”
名利場,是非圈,身在其中的人哪有傻子?蕭子琪看完後立刻明白了其中的深意,絹帕掩脣轉過頭去,正色道:“既然不是兒女情長,分明是軍國大事我不該看的。”
李璲點點頭,把信折起收入懷中,對吳廣道:“不急,等回府後晚間再做計較。”
從宮裡吃過飯回來已經是下午了,兩個時辰的飲宴在衆婦人的閒聊中愣是沒吃飽,被人當展覽品的滋味是最累的,這還不算完,護送蕭子琪回徐國公府就又是一場劫難……中書令家出嫁孫女啊,滿朝文武送賀禮的車馬擁堵了這一片街道,青袍官員哪裡有進門的資格?三三兩兩的徘徊在府門外觀摩着熱鬧,綠袍官員哪裡有足夠的座位奉茶?送上了禮物就只能站在庭院間沾沾喜氣。
儀王親自過府來了!碧玉車上下來一對兒璧人……沒離開的官員們激動的要樂瘋了!今天是個好日子啊,幸好自己是在今天來送禮,要不哪裡能有機會近距離湊到儀王這個下凡的財神跟前呢?
先混個臉熟再說!宰相府門外聚集的低級官員算是沾了沒資格進府的大便宜,能夠先一步把儀王圍住說上一句“恭喜殿下”這可比什麼都強啊!等到中級官員聽到風聲跑出府門來已經沒地方擠了,只能假公濟私的高喊:“都閃開了莫要擋住殿下進府!”
其實就他們擋得最嚴實……那些圍着李璲的此刻誰鳥這些上官啊,就當沒聽見……也確實聽不見,高呼賀喜聲壓過了其他任何聲音!時至今日,但凡不太傻的人都會存了‘新崛起的儀王殿下才是皇位最有力的競爭者’這個想法。
論文采,一部經羞煞讀書人,這可超過棣王琰和鄂王瑤了。論技藝,新式圍棋是開創宗師,又強過了忠王璵。論財富,兩隻點石成金手可謂摟錢的耙子,裴家韋家武家王家盧家崔家絕不是對手!論名望,辦學院這種功在千秋的事兒籠絡了天下寒門的心,現在又和江南士人領袖蕭家聯姻了……再看不明白就別當官了!
李璲不停的拱手致意根本放不下來,胳膊都酸了還沒能走上臺階呢!雖然很理解這些低級官員想要留個好印象奢望平步青雲的做萬一之念想,但還是揮手讓黃蜂衛穿插進來隔出個道路,李璲口中連聲道:“多謝多謝,抱歉抱歉!”總要保持親王的威嚴才行。
終於有內堂中重臣知曉了,七八位緋袍官員迎了出來,彎着腰在前引路,李璲才順利突圍步入徐國公府。大廳中張燈結綵,免不了還要坐下和幾位紅袍顯貴們謙遜一番,早已受不得累的蕭子琪很沒義氣的自己跑回後堂去了,換蕭子夜出來陪着李璲端茶杯,學習皮笑肉不笑。
直到掌燈時分才全都散盡,大堂上只剩下信安王李禕和準嶽祖父蕭嵩,李璲才深呼吸一口氣,就聽蕭嵩開口道:“殿下這一天在熙熙攘攘中可看到了什麼?”
老人那嚴肅的語氣讓李璲剛要疏懶的心猛地一緊,坐直身姿恭謹的答話:“小王只看到了勢利小人。”這話一出口就換得了兩位老人不屑的搖頭。
“殿下能看到勢利小人已經難能可貴了,嗯,還有救啊!殿下難道就看不到危險嗎?”李禕坐在那兒也是虎虎生風,散發着威壓把堂上的燈光都迫得黯淡了,嘆口氣道:“殿下這兩年越來越順遂,大概自己都沒有察覺到,不知不覺中已經把小雪球滾動成大雪山了,殿下啊,您不嫌自己發展的太快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