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的面子重要,還是你個人的面子重要?這話說到這兒份上了,人家儀王分得清,你賀知章怎樣?
詩狂長嘆一聲,就勢就要單膝跪下,旁邊王昌齡眼睛瞪了好大,心道詩狂一生沒服過軟兒啊,儀王這次太狠了……李璲卻搶先一步拉住了賀知章的手臂,稍一較勁就把老頭子託了起來,李璲搖頭苦笑道:“晚輩剛剛跟老大人開玩笑呢,千萬別當真纔好。”
賀知章老淚縱橫,似長江流淌,對李璲前面的話語並不生氣,反而有些大徹大悟,是啊,大家都是大唐的臣子,卻整天鬥來鬥去的,平白讓外人看了笑話!如今小島倭奴欺負上頭了,還得捐棄前嫌共同禦敵纔是……賀知章握着儀王的手,哽咽着說不出更多的話來,只有撿重點:“如今全憑殿下安排!”
樓下雜亂的叫喊聲即便隔着厚重的棉簾也穿了進來,淹沒着主持者王昌齡的安撫,但即便糟糟轟轟,還是聽得到隻言片語:“昨天可真憋氣啊,還不如換我上去,早就讓蠻夷認慫嘍”這是吹牛的、
“換你?那我賠的更多!今天押寶我可得壓東瀛人了,少賺點兒也別賠了強”這是圖財的、
“依我說那個遣唐使輸了還則罷了,你好我好大家好,要是再贏了嘿嘿,恐怕就甭打算出這個門啦”這是純粹唯恐天下不亂的……反正沒有幾個爲賀知章助威、擔心或者出主意想辦法的,大唐的臉面並不是所有大唐人都在乎的,更多的普通人只會關心尋不尋的到異文鄙事以快言論。
李璲手挑簾櫳一道縫,怕人看到了趕緊又放下,轉回身看着還放不下緊張的賀知章,淡淡的說:“老大人安心,多治比不是擅長‘星定式’嘛,好,本王最近剛好重新發掘了一下星位的攻防,呵呵,他糾纏局部的妙手小技巧,咱們就避其鋒芒,用大局觀牽着他鼻子走!”
大局觀三個字賀知章是第一次聽聞,但從字面兒上也能猜個**不離十的內涵,賀知章趕緊走到預備好的棋枰前,伸手請儀王抓緊時間說個清楚。
想起那夜燕子磯在月光下斜插江中的風骨,李璲突然想起一首通俗卻豪邁的詩來,忍不住自吟自唱:“燕子磯兮一秤砣,長虹作竿又如何。天邊彎月是持鉤,稱我江山有幾多……哈哈!”隨着爽朗的笑聲,李璲在棋盤上演示出一種大開大合的佈局,黑棋前三招佔據了右邊三個星位,等白棋小飛掛右上角的時候,置之不理又佔據下邊正中的星位,等賀知章皺着眉頭把白棋下一步謹慎的自己守個角的時候,李璲第五手直接拍在天元位上。
“這……每一步好像都是脫先的走法啊!”賀知章還未開竅,但黑暗中已經照進一縷曙光,哪怕很遠,畢竟看到了。
“這叫做宇宙流!”李璲面無表情的解說着這種縱橫捭闔的大氣魄走法,隱藏着心中的羞愧,從後世帶來的這種劃破萬古暗夜的佈局法,其創造者正是一個名叫武宮正樹的東瀛人。李璲沒時間說的盡善盡美,只講思路不提技術,想必賀知章本身棋力不弱應該夠了。
樓下冒出來的生澀的漢語已經表明人家東瀛人到場了,沒法兒再耽擱,賀知章衝着儀王一拱手,挑簾櫳蹬蹬蹬快步下樓去了。再次面對那個矮矬子,詩狂風采依舊,上來就信心十足的一句:“昨天已經敬你遠來是客,今日難道遣唐使不打算見好兒就收麼?”
多治比廣成笑得都快哭出來了,唐人還真是死鴨子剩嘴硬啊。多治比更多了幾分輕視之心,今天連客氣都免了吧,徑直走上臺一屁股坐下,不屑道:“鄙人不才,正是乘勝追擊的好時候,閣下快快賜教吧!”多治比心裡真的是等不及了,等不及享受趾高氣昂的場面了。
對比之下,賀知章卻少有的收起狂傲之色,飄然落座,捻起一枚棋子啪噠落在右上角星位。人羣中陪着吉備真備出汗的晁衡,不禁皺眉竊竊私語道:“賀老學士恐怕有恃無恐,難得看到他認真的樣子,難道昨天真的是有意謙讓不成?吉備君,你也來唐日久,應該也沒見過詩狂這副表情吧?”
“是的,仲滿君,”吉備真備手心裡都是汗了,不住的搖頭道:“天皇陛下怎麼派這個粗人來做遣唐使呢?大唐原本開放包容對日本不薄啊,親人一般的關係可莫要因爲他出現裂痕啊!”
多治比這次反過來佈局‘錯小目’顯示自己什麼棋都會下的尊嚴,殊不知樓上隱密處有一雙眼睛盯着,斷不會讓他如願……多治比也許是不在乎兩國的關係,李璲可是打心眼兒裡就仇視!雖然這兩年通過李白、王維對晁衡的感情有所瞭解:在中華最鼎盛的大唐時代,自信,當然就包容,現在不存在養虎爲患的問題,因爲此刻的日本連一條蟲都算不上,再威武的蟲豸也不能和神龍爭鋒啊。
可李璲把多治比一行人扣押在揚州的船艙裡不理睬,就是因爲拿不定主意,到底是把危險扼殺在搖籃裡一勞永逸呢?還是相信我大唐受命於天、會既壽永昌呢?現在從多治比身上,李璲看到了東瀛人骨子裡的囂張,但又從阿倍仲麻呂身上看到謙遜平和也不是僞裝出來的。兩種截然不同的影跡在李璲腦海裡不斷的交相,試圖找到一個重合點,卻太難了!
賀知章擺出宇宙流的起手式——三連星,果然遭到了無數的議論,把棋全走在了四線上啊?難道不怕被掏空後院麼?領地上先輸了的話,白棋直接進角還是鐵定活棋啊,也沒辦法扭殺呀?
多治比樂得就那麼幹!可賀知章右上角陪着白棋走了個小飛進角的定式後,黑棋搶到先手,在白棋左下角一逼再回拆下邊星位一手,頓時所有人都看懂了!從右上到右邊、右下到左下、可謂莽莽黑陣氣勢洶洶,白棋鑽進右上角獲得的那點兒地方根本沒法和失去的磅礴陣勢相比!
局部的得失不一定真的得失,關鍵還是看周圍的配合……這就是宇宙流行棋的奧妙。三年前圍棋的趨勢從對殺轉爲列陣,三年後再次從重視取地迴歸重視取勢。唯一的區別,儀王從臺前挪到了幕後。
此刻棋盤上的白棋只能用‘偏安一隅’來形容,很安定,但也很壓抑。洶洶的黑陣在每個人的眼裡放大,好似整個棋盤都成了黑棋的勢力範圍。時間靜止了,安靜持續了一刻鐘之久,呼!多治比廣成的眼眸內在糾纏了又糾纏之後,徹底被黑色所吞噬,好似一個巨大的漆黑大錘砸在胸口……
“不好!多治比君全身都在搖晃啊!怎麼辦?”吉備真備睜大了眼睛看得清清楚楚,向晁衡拿主意。晁衡算是吃過見過的人,嘆口氣道:“圍棋,唉!圍棋啊,咱們好像忘了最不該忘記的一個人,現在只能期待多治比君別太較真兒,輸就輸了……”
晁衡的眼神也沒移動過甚至沒眨過眼,嘴裡說着大概也就能安慰自己的話,明明自己也不信。你不拿輸贏當回事兒,有人當回事兒……‘噗!’想不出破解之法的多治比廣成噴出一口逆血,染紅了棋盤,多治比大吼一聲“闖進去也沒有活路啊”仰面栽下了棋臺!
晁衡一個箭步衝上去把他抱了起來,關心的問着“多治比君請保重!”又是掐人中又是抽嘴巴,多治比幽幽中喃喃着“鄙人心服口服……”棋局竟以這樣戲劇化的結果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