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夫君你無用,是讀書無用啊!”盧彬還是滿肚子氣憤加委屈交織着,這些日子自己堂堂大唐的王妃都變成農婦了在田地裡親手勞作,不可謂不盡心,不可謂不能吃苦,最後的結果太難以接受了!一幕幕汗水一份份耕耘啊,現在還寫在變得粗糙黝黑的臉上呢,萬千思緒縈繞中,盧彬實在忍不住哭起來:“嗚嗚,飽讀詩書怎麼就連‘橘生淮北’的典故都想不起來啊!”
這聲尖利的嘶喊也不知是埋怨李琬呢還是指責自己呢,反正盧氏終於是想起那個典故了。已經日漸結實粗糙的粉拳錘在李琬的胸膛,悾悾作響,李琬不禁咳嗽起來,這都是這段日子累的啊,難道這是璲弟給我安排的磨練麼……這個念頭僅僅一閃而過,心性淡然的李琬就甩甩頭忘掉了,摟緊盧彬嘆口氣道:“說起來都是貪心使人失去理智啊,范陽盧氏那麼多飽讀詩書的人也沒想起這個典故來,唉,半年前帶着儀王學院的良種走進范陽城時。他們眼眸亮的啊,那個亮的啊!”
這話可就讓盧彬不愛聽了,一下子從李琬懷裡竄起來,弄得驢車都晃悠起來,毫不優雅的用袖子抹一把淚痕,顫着肩指着李琬的鼻子氣道:“你這話什麼意思?范陽盧氏都是貪婪小人是不是?是,糧食高產了盧氏能賺錢,可糧食高產了價格還會降呢,就沒有令百姓吃飽飯的好處了?”
驢車吱扭扭的前行,老驢識圖般堅定的邁着步子朝淮南的方向前行着,李琬也不是完全沒脾氣,索性放開盧彬的懷,自顧自雙臂抱膝歪頭看向車窗外,喃喃道:“總之這次讓你盧家損失了半年的收成,沒朝本王要賠償也算是給面子嘍!”
“哼,知道你個閒散王爺也賠不起……”盧彬同樣自己抱着肩看向另一邊的車窗外,金黃色的麥田漸漸稀少,過了一片山谷後就開始出現綠油油的水田了,這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做對比、更是想起范陽周邊突然的荒涼都是拜身邊人所賜……不,是拜他的十二弟所賜!盧彬突然靈光一閃轉回頭叫道:“咱們昏了頭,李璲不該昏了頭啊!你說說看,是不是他故意害你?”
李琬無言以對,自己心裡剛剛也是那麼想的,可,可不應該啊!
驢車繼續前行,順着大運河邊的楊柳堤咕嚕嚕轉動着車軸,等到一條寬闊的大河緩緩流淌着橫亙在面前的時候,傻傻的驢停下來,李琬在前,盧氏在後跳下車,唯有一個老僕幫着提包裹,掏出一小串銅板向江邊喊:“船家,渡河嘍……”淮河到了。
那烏篷船也不比驢車高檔多少,舵手搖着櫓應聲而來,打量着岸上的人穿戴如此富貴,陽光下那綢緞衣衫都是閃閃的,頓時客氣起來,靠了岸伸手想扶貴人又趕緊收回手,怕給人家嫌棄了自己手髒,只好連說“小心、貴人小心些”陪着笑臉請上船。
搖櫓悠悠,碧波盪漾,李琬站在船頭吹吹江風,滌盪的心情好了許多,喃喃着:“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想來渡過淮河之後怎麼面對十二弟呢,自己做哥哥的什麼都沒幹成,記得半年前還說要聯繫盧氏大族的感情偏向儀王一系呢,這般灰頭土臉啊,或者就此掉頭回長安算了?
猶豫不決中卻有人長歌在江面上飄搖過來:
雁低徊,霞光將褪,英雄剪徑尚未回,白秋練,一騎當先,長弓挽風如挽袂。墨雪駒,踏花相隨,劍花舞作雪花飛,葉梢墜,月涼如水,照得歡喜滿載歸。
燈下點戰果,獲不菲,數進青絲囊,斟一杯,輕紗軟緞,金珠翡翠,未飲已先醉。是誰一挑眉,慨然起舞,劍耀寒扉;是誰一舉杯,笑語晏晏,強似帝都種薔薇;是誰一場醉,夢醒方嘆,少年輕狂不知悲?是誰一滴淚,策馬並轡,都化作劫灰!
半生緣,一枕黃粱,兩袖清風明月長;三秋花,四季走馬,五音彈撥對苦夏;六橋柳,七絃箜篌,有風塘裡無心奏;八方酒,十足嘗透,再無一杯堪入喉。
風過鳳凰池,花滿市,恍然又從前,少年事,兩處沉吟各自知,奈何兮亂世!何時割席別,背道絕塵,各求無愧?何時重相會,點指故壘,殤陽關前輕是非?何時旌旗獵,戎馬倥傯,換取丹青書幾回?何時偶相憶,澀梅山下,同飲月色微……
李琬頓時一個激靈,這種新式此曲自然又是十二弟所作,難得的是在這個市井荒郊之處、僻靜渡河碼頭都能聽到,儀王的影響力得有多大?李琬向着聲音傳來的方向手搭涼棚眺望,卻實在看不到什麼,艄公倒是熱心,主動搭腔閒扯:“那是臨江崖上的怡紅院,嘿嘿,貴人也想去開開眼不?看貴人輕裝簡行,想必身上不帶沉重的銅板,定是帶了匯通局的匯通票嘍,那是正好啊,怡紅院只收匯通票的呢!”
李琬聽到‘怡紅院’三個字就知道什麼地方了,別說王妃在側,就是自己孤家寡人也不去那種地方,但艄公後半句提到的‘匯通票’纔是讓李琬有興趣的東西,想開口問又怕人笑話,“呃”的一聲不知怎麼辦。
只這一個愣神,艄公是什麼人啊,天天迎來送往三教九流最是看臉色的,立即有些不屑的表情,但收發自如,換回正常語氣說:“哦哦,原來貴人不是本地人,那也難怪,嘿嘿,咱家儀王殿下發明的匯通票可是用儀王府的信譽作保的方便之物,又讓人放心又不像銅錢沉重難帶,如今咱淮南道可是通存通兌嘍,據說啊馬上水泥路沿線都能用啦!”
李琬恍然大悟那東西是怎麼回事,朝艄公拱手客氣道:“某確實不是本地人,剛從河北來,聽老伯說得如此方便之物,不知能否給在下一觀?”
“貴人高擡老漢啦,那稀罕物只有富貴人才能用得起,老漢也是隻聞其名罷了!”艄公連連擺手,剛剛說得那麼洋洋自得,此刻人家要看自己拿不出來,還真有些臉紅。只能指指江上游動的大船說:“他們定然有的,貴人上岸後結交一番就是,想必可以換些來用呢。”
“多謝相告。”李琬沒有更多的話題和艄公閒聊,也就走進船艙來,看到盧氏坐着喝茶,自己也就坐到另一邊斟上。盧氏卻聽到了剛纔艙外的對話,忍不住問:“十二郎又有新鮮玩意兒了吧?”
語氣中竟然帶着些無奈,李琬知道,那是一個女人對身邊男人和別的男人之間進行比較後的無奈,也習慣性的選擇了無視,何況那問題也沒法兒回答,天都難猜李璲的創意。李琬此刻默默的在思考一個問題:紙票不同於銅錢有份量在那裡擺着,十二郎就不怕別人仿製他的匯通票麼?
江寧城裡的李璲還真的不怕,後世的經驗擺在那裡,榮王都能想到的問題,儀王怎麼可能想不到防僞?否則紙票氾濫那大唐的金融體系不就崩潰了!這也是儀王府自始至終連活字印刷術的技術都保密的原因!
印製鈔票……不,現在還是大額的匯票,需要套版印刷,也就是一遍又一遍把不同的版、不同的色、衝壓在紙上而不是印染在紙上,這樣摸起來纔有凹凸感、精細的質感!而所用顏料又是儀王學院獨有的。匯票四邊鑲嵌純金金絲,你想作僞的話,光是這金絲的成本就沒多少賺頭了。
第三,保留古人的智慧,用子母印章兩相對照才成立,也就是說每張匯票是兩個半張一套的,匯通局一半,持有人一半,每一張的中縫兒都是完全不同的繁複花紋,並用雙方簽名和印章壓蓋的,兌取的時候要嚴絲合縫纔算數。
正經的說,匯通票算不上紙幣,因爲後世的國家發行紙幣是要以國庫儲備等價值黃金爲依託的,不能濫發也不能少發,那是一整套金融學的知識,李璲可沒全能到那個地步呢,所以儀王匯通局暫時只不過只有明清兩朝錢莊的一半作用,就是個中轉站而已,商人在揚州匯通局存銅錢,拿着匯通票可以輕車簡行,到了滁州匯通局再換成銅錢用。
當然,時間長了,聰明的商人們也懶得來回換,提前存錢時不再開具整額的大額票據,而是分散成許多張不同額度的小票攜帶。到了另一處使用時,小票直接花銷,淮南道的各處商家也都認,不再要求顧客把匯通票換銅錢了。
李璲知道這個形勢的時候欣喜若狂!這就是商人們自發的走上了使用‘貨幣’的趨勢路啊!
李璲此刻就在用自己發行的匯通票給兩個兒女發壓歲錢……一年一度的元旦到了。侍從們忙碌着張燈結綵,有專人負責燃放煙花晝夜不許停,婢女們也不能閒着,在晴雯的指揮下要把梅樹外的花草都掛上彩燈,更有茗煙上躥下跳的快站到屋脊上了,掐着腰數落衆小廝在節度使府門外街道里擺下十里路的流水席。
抱怨聲只有蕭子琪一人而已,從蕭家老宅拜年回來就嘟着嘴,正好碰到李季蘭抱着女兒領壓歲錢,這可點燃了導火索,劈頭蓋臉的就在自己兒子屁股上拍一巴掌,這孩子一旦哭起來可就鬧心了,李璲趕緊讓乳母接走,沒好氣的問:“這是幹嘛啊,蕭家祖宅還有人敢給你氣受麼?要不要本王帶兵剿滅了這些親戚?”
“大過年的也不穿得妖嬈些,姐姐過於喜歡素雅了吧?”蕭子琪先不回答李璲,先衝着李季蘭橫挑鼻子豎挑眼,眼瞅着李季蘭撇撇嘴、縮着脖子離開、那是不和她一般見識,蕭子琪自己反倒要氣哭了,嘟囔着“現在誰都敢欺負我了”跺腳,徹底遺忘了平時就是她指責人家穿着太妖嬈,李季蘭才總是一身翠綠扮清新的。
李璲看着李季蘭背影搖頭苦笑,繼續剛纔的話頭兒說:“到底要多少兵馬?咱這就去血洗你自己家!”這當然是玩笑話,蕭子琪一屁股坐到李璲腿上,明顯變沉了些,越來越像盛唐流行的美型妝了,晃着頭生氣道:“你敢……親戚出於關心,都在問我儀王殿下你新納的媵妾爲何住在府外?長輩們教導我不要善妒……哼,我善妒了麼?李姐姐一個孤女都生孩子了,她裴家大小姐是我欺負得了的?明明是她不肯進府!”
李璲瞧瞧面前那兩道豎起來的眉毛……您還不善妒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