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第98章 詭譎之霧

恍惚的蠟燭照亮了苔蘚斑駁的石牆,甲冑磕碰的叮咣聲穿過了陰暗潮溼的走廊。

這裡是三叉戟騎士團在雷鳴城的駐地,或者準確的說,是位於騎士團駐地下方的地牢。

和大墓地的小黑屋不同,這兒可沒有講鬼故事的骷髏,有的只是最原汁原味的刑罰,以及深入靈魂的慘叫和哀嚎。

嚴格來講,騎士團作爲領主的軍隊,在雷鳴城這樣的自治市是不具備執法權的。

不過,如果有領主的手令就不成問題了。

手持燭臺的男人一直走到走廊的盡頭,在一扇鑲着鐵邊的木門前停下腳步,將目光投向了守在門旁的騎士扈從。

“梅爾呢?”

年輕的騎士扈從神情緊張立正站直,匆匆瞥了旁邊的木門一眼。

“……在裡面。”

長着青苔的木門散發着陳腐的氣息,猶如通往地獄深處的後門。

聽着門背後隱隱傳來的求饒與慘嚎,男人微微皺眉,但最終還是什麼也沒說,只是伸手握住了門把手。

伴隨着吱呀的一聲輕響,他推開陳腐的木門走了進去,撲面而來的是濃濃的血腥味與刺鼻的脂肪腐爛氣息。

“邁爾斯?”

腰間掛着釘頭錘的武裝牧師站在審訊室的隔間外,向走進門內的騎士投去了意外的視線,似乎沒想到他會出現在這裡。

“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

“奉領主之命,我來這兒看看你們的工作進展。”

叫邁爾斯的男人環視周圍一眼,目光落在了審訊室緊閉的大門上。

有句話他沒有說。

當地市民對他們的行動頗有微詞,民怨之沸騰甚至已經到了領主不得不出面迴應的程度。

審訊室中正在忙碌着,隱約中他聽到了釘釘子的聲音,於是隨口問了句。

“梅爾在裡面?”

“是的。”武裝牧師點了點頭,面帶笑容的說道,“除此之外還有一名米蘭達的同夥……一開始他什麼也不肯承認,但他拙劣的演技沒能騙過梅爾騎士長的眼睛,最終我們還是把他的嘴給撬開了。”

邁爾斯點點頭,繼續問道。

“然後呢?這是你們抓到的第幾個同夥了。”

“第十一個,”武裝牧師一臉自豪地說道,“多虧了梅爾先生的推理,我們距離真相越來越近了。”

“十一個。”邁爾斯聞言卻沒露出高興的表情,反而輕輕皺眉,自言自語的嘀咕了一句,“什麼亡靈法師……居然會有這麼多同夥。”

通常來講,這麼多人團結在一名亡靈法師的周圍,這已經不是一般的犯罪團伙——

而是秘密宗教了。

將手中的燭臺放在了一旁的木桌上,他沒有進去打攪同事的工作,而是坐在了帶小窗的桌旁,伸手拉起了隔板。

就在他拉起隔板的一瞬間,濃濃的血腥味飄入了他的鼻尖。

雖然他也曾刑訊逼供過不少有罪之人,但眼前畫面之慘烈還是讓他情不自禁的繃緊了臉。

只見那坐在審訊椅上的男人,被帶血的白布罩着腦袋。

他的脖子上掛着一根厚厚的繩索,數十枚鐵釘貫穿了他的肩膀、胳膊乃至膝蓋和腳踝,將他死死的釘在椅子上。

除了慘不忍睹這個詞之外,邁爾斯想不出來更貼切的形容。

在這傢伙的身上竟找不出一片完整的皮膚,想必地獄魔都的拷問室也不過如此。

而爲了防止犯人昏死過去,審訊室中還特別配有一名見習武裝牧師,不定時的釋放治療術以及聖光魔法。

由於被白布遮住,邁爾斯看不見那犯人的臉。

不過他能夠明顯的看見,那個掛着見習騎士徽章的年輕小夥子,整張臉白的就像紙一樣,額前掛着豆大的汗,彷彿隨時都可能暈過去……可想而知他今天用了多少次聖光。

不過與此相對的是,梅爾騎士的臉上卻仍然是一絲不苟的表情。

他的十指在桌上交叉,專心致志的眼神猶如火炬,彷彿任何邪惡在那雙眼睛的面前都無所遁形。

那份堅毅固然令人敬佩。

但也不自覺的,讓邁爾斯的心中升起一絲淡淡的寒意。

快點結束吧。

他居然忍不住在心中爲那位囚犯默默祈禱。

而這時候,梅爾騎士長清了清嗓子,揮手示意手持釘子和錘子的行刑人退下了。

“那麼,布萊肯先生……關於你的同夥,你想起來點什麼嗎?”

“我……”

那斷斷續續的聲音讓人聽不清楚是坦白還是懺悔。

梅爾騎士長示意站在旁邊的人將他頭上的白布扯下,同時誦唸了呼喚聖光術的咒語。

沐浴在乳白色的聖潔光芒下,坐在審訊椅上的犯人恢復了一絲精神。

而隨着一口淤血從他的嘴裡咳出來,那精神錯亂般的聲音也似乎的清楚了些許。

“我……我有罪,前天……不,應該是上個月,我確實見過了米蘭達。”

除了犯人,審訊室裡的所有人都是精神一震,梅爾騎士長盯着緩緩開口的犯人,厲聲問道。

“告訴我具體的時間,還有地點!”

黑血沿着開裂的嘴角落在了腳跟,名叫布萊肯的犯人輕輕喘息着,開口着,任由那斷片的意識隨意發散着。

他可以確信。

自己不認識那個叫米蘭達的傢伙,更不知道那傢伙犯了什麼事。

不過——

他知道如果自己這麼回答,眼前的騎士長大人一定不會滿意的。

冥冥之中似乎有什麼東西貼在了他的耳旁,在他搖搖欲墜的意識旁邊呢喃低語。

‘真的沒見過嗎?’

難道不是嗎?

布萊肯倔強的回答了那冥冥之中浮現的心聲,然而得到的卻是不容置疑的迴應。

‘你見過的……快想起來。’

我……見過?

恍惚的黑影飄去了梅爾騎士長的身旁,與那威嚴聖潔的身影似乎重迭在了一起。

面對那不容置疑的視線與冥冥中的回聲,布萊肯忽然又拿不定主意了。

如果他真的沒見過……爲什麼會坐在這裡?

又爲什麼會受如此酷刑?

毫無疑問——

他確實見過米蘭達,那個瘋狂的鍊金術師兼亡靈法師。

不止如此。

他還是他的僕人,與他侍奉共同的神靈——那來自於混沌的神靈。

“時間……應該是坎貝爾大公舉行凱旋儀式的當天。地點,好像是在……劍與斷劍之亭。”在那不可抗力的影響下,他用恍惚的意識說出了這番清醒的話語,“我看到了那張臉,那是一張……讓人看過就很難忘記的臉。英俊不足以形容其全部,他就好像不屬於人間……”

劍與斷劍之亭!

聽到這個名字的瞬間,在場除了邁爾斯之外的所有人,臉上都露出了振奮的表情。

尤其是梅爾。

他興奮的恨不得站起來。

所有被他們審訊過的犯人,都不約而同的提到了那個地方——

雷鳴城冒險者公會背後的酒館!

“然後呢?繼續說下去!”梅爾握緊的拳頭,身子前傾,眼睛死死盯着他,“你們的組織是什麼!你們侍奉的邪靈是什麼?那天你們是不是在舉行集會?還有——在集會上你都看到了什麼!”

這是他審訊的所有犯人中,表現得最清醒的一個了。

其他的犯人在說到這裡的時候,大多數不是瘋了便是死了。

很明顯。

米蘭達在他們的身上施加了邪惡的詛咒,阻止他們泄露關於組織的事情。

這傢伙的狀態不錯!

梅爾有十足的信心,能在這傢伙的身上打開突破口!

似乎被他身上那股強烈的氣勢所感染,布萊肯緩緩擡起了頭,在冥冥之中聲音的牽引下緩緩開口,輕吐出那最真實的謊言。

“諾維爾……”

“諾維爾?”總覺得在哪裡聽過這個詞,梅爾死死盯着他,在紙上寫下了這個名字,“這是你們的組織嗎?”

布萊肯搖了搖頭,眼神漸漸空洞,就像變了個人似的,絮絮低語。

“祂是詭譎之霧的名諱,是知識與陰謀的具現,是徘徊在混沌中的偉大存在之一——”

說着的時候,布萊肯用那空洞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梅爾,聲音漸漸的癲狂。

“同時,祂也是我等渴求真理之人,真正侍奉的真神!”

惡魔終於露出了尾巴。

在聖光的面前,所有邪惡都將無所遁形!

看着那犯人身上突然涌現的邪能,和這番近乎自爆的發言,在場的所有騎士都瞪大了雙眼。

尤其是旁觀着的邁爾斯。

先前看到這個可憐的傢伙,他完全被婦人之仁矇住了雙眼,甚至有那麼一瞬間居然產生了懷疑的念頭,懷疑梅爾騎士長抓錯了人。

現在看來——

梅爾是對的。

只有邪教徒會毫不避諱地念出外神的名諱,並且那傢伙身上散發的氣息毫無疑問是混沌中的邪能。

那是比亡靈更純粹的邪惡!

邁爾斯的臉上露出羞愧的表情。

震驚與錯愕的表情寫在在場每一名騎士的臉上。

只有梅爾不同。

他的臉上除了震驚,還帶着一絲狂喜!

諾維爾!

詭譎之霧!

原來如此——

他早就該猜到是這位!

那冥冥之中的聲音一直在他耳邊絮絮叨叨的低語,如今他終於知道了那聲音低語的名字究竟是什麼!

那是知識與陰謀的具現!

只有追尋真理之人才能直面真理!

一股前所未有的歡愉充斥了他全身的每一寸細胞,蔓延了他的每一寸神經,甚至將他的靈魂都吞沒了進去。

梅爾的臉上浮現了一抹狂熱,連他自己也分不清那是對誰的狂熱。

“然後呢!米蘭達,他和你說了什麼?”

犯人已經徹底放棄了抵抗,毫無保留地說出了所有的信息。

“他……沒有和我說話,而是和一個女人交談。”

“女人?”

“是的,一個臉上帶着雀斑的女人,如果我沒記錯……她的名字叫克麗絲,隸屬於銀色彎刀。”

所有線索都串聯在了一起。

真相隨之浮出水面!

梅爾的食指輕輕顫抖着,佈滿血絲的瞳孔歡呼雀躍。

邪惡組織的名字叫銀色彎刀!

名叫克麗絲的女人是組織的要員!

和那些外圍成員不同,這個女人與米蘭達直接接觸過,而且疑似關係不淺!

只要抓住了這傢伙,並且施以必要的拷問,他不但能找到米蘭達的藏身之處,還能將整個邪.教組織連根拔起!

梅爾盯着犯人的眼睛,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訊問道。

“告訴我,那個叫克麗絲的女人在哪裡?米蘭達在那裡!”

布萊肯用空洞的雙眼注視着騎士長,搖搖欲墜的意識似乎就快要離開那殘破的身體。

最先消失的是視覺。

隨後是觸覺和聽覺……

但不知道爲什麼,即便他的五感墜入一片黑暗,他依舊能聽到那冥冥之中的聲音,並清醒地做出迴應。

‘告訴他。’

告訴他什麼?我根本不知道。

‘你知道的,在好好想想……’

想什麼?

就在布萊肯如此想着的時候,他忽然看見了一片迷霧,以及被迷霧覆蓋的森林。

那森林中似乎有一座木頭搭建的城寨,或者說小鎮,三三兩兩的身影正朝着小鎮走去。

他認得那裡。

準確的說,每一個冒險者都認得。

在一雙雙視線的注視下,沉默許久的布萊肯緩緩開了口。

“迷宮……迷霧籠罩的森林和小鎮……在那裡……”

“誰在那裡!”

梅爾激動地吼了一聲,然而這次布萊肯卻一點反應都沒有。

站在旁邊的見習牧師回過神來,連忙施展了聖光術,然而不管他怎麼使勁那人都不再呼吸。

推門走進審訊室的邁爾斯徑直來到審訊椅前面,伸手檢查了犯人的鼻息,發現已經沒了氣。

“他已經死了。”

邁爾斯將手收了回來,看向了從審訊桌後面站起的梅爾騎士長以及另一名陪審騎士,神色嚴肅地繼續說道。

“諾維爾,詭譎之霧……混沌四邪靈之一,如果他說的都是實話,那我們恐怕有大麻煩了,這個米蘭達恐怕比我們想象中的還要危險。”

“沒錯,”梅爾神色凝重地點頭,“不過現在還來得及……只要我們能找到他。”

說罷,他回頭看向審訊室外的副手。

“讓所有人集合!準備前往迷宮!”

副手神色嚴肅地點頭。

“是!”

目標的位置已經確定,就在迷宮第四層的迷霧小鎮……那裡是冒險者公會在迷宮中經營的前哨。

雖然之前他去過那裡,但並沒有仔細搜索,只是將通緝令交給了當地的守衛。

現在看來,有必要重點搜索一下那裡了。

邁爾斯上前一步,伸手握住了他的肩膀。

“讓我和我的部下隨你一同去吧,多些人也好有個照應。”

梅爾本想點頭,一股毫無由頭的猜疑卻涌上了他的心頭,以至於他改變了主意。

“不必了,我一個人應付的了。”

邁爾斯驚訝地看了他一眼。

“你確定?”

“等我的好消息。”

梅爾拍了拍的肩膀,隨後打了個響指。

隨着咔嚓的一聲輕響,坐在審訊椅上的犯人連同他身下的椅子一併墜入了不見底的深淵。

繃直的繩索扯斷了布萊肯的脖子。

從一開始他就沒打算讓這傢伙活着走出牢房裡。

看着心狠手辣的梅爾和一衆離去的背影,邁爾斯情不自禁的屏住了呼吸,總覺得這位同僚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

而與此同時,遠在大墓地擔任“盜賊職業·新手引導NPC”的克麗絲,忽然毫無預兆地打了個噴嚏,冷不丁的嘟囔了一句。

“媽的,誰在罵老子……”

另一邊,迷霧森林的深處,冒險者公會經營的小鎮上。

一名膚色蒼白的年輕男人正蜷縮在狹窄陰暗的旅館房間,用被子蓋住頭瑟瑟發抖着。

自從他無意中完成了那個古老的儀式,那冥冥之中的聲音就一直追着他不放……

他現在只後悔一件事情,那便是不該隨便嘗試亂七八糟的東西。

聽着那絮絮叨叨不停的低語,米蘭達蒙着被子咆哮了一聲。

“夠了……從我的腦子裡滾出去!”

沒有任何反應——

像是在嘲笑他的無能一樣,那聲音還在繼續。

‘你逃不掉的……’

‘沒人能擺脫自己的宿命……’

‘我的僕人很快會找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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