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良覺得自己是在半逼迫的情況下把心事一點一點擠出來的…因爲她不太想承認自己對個陌生人,還是半個敵人的男人有了傾訴欲,說得還是那些有些勾勾稽稽並不怎麼好意思示人的事情…
所以其實小良講得並不算很詳細,很多想法也因爲太羞人而被刻意歪曲了過去,只是一番話說下來,夜清衡還是聽懂了,而且覺得這麼個狀況不正好符合他之前的提議麼,既然小姑娘傷心的是自己馬上就要失去主人了,他這個白來的主人不是該很受待見的纔對麼?
後一刻小良終於說完了,開始捏着衣襬,有些忐忑也有些殷切的擡眼望過來,那個眼神太認真,讓夜清衡覺得如果他只能給出一個“那你跟着我不是正好”這樣的答案,絕對會被打…
他清了清喉嚨,學着小良的樣子在牆角靠着坐下來,兩人一起平視前方那條完全沒什麼好看的小徑,過了一會兒夜清衡清了清喉嚨:“其實你有沒有想過跟着阿零?”
小良一直在等待,因爲她直覺對方似乎沒有敷衍她的意思,結果等了半天卻等來這麼個結果,小良垂了垂眼有些失望,卻也覺得夜清衡想出這麼個答案也許已是盡力了,她嘆了口氣:“晝零姑娘是個好人,但是還是不一樣吧,隨隨便便就決定跟隨一個陌生人麼?而且我們鬼域可沒有主人去世了就換一個人的規矩。”
說到這裡,小良的聲音一點一點輕了下去,的確,鬼域沒有侍從易主的規矩,就是有着侍從殉葬的傳統,其實按照往日的規矩,像歌君翎這樣身份尊貴的人過世的話,其實她和鬼嬤嬤都是應該殉葬的,只是如今八族凋零,鬼嬤嬤也不知去向,根本沒人來管她這件事纔不了了之了。而她,她有誓死守護主上的決心,卻並不認爲殉葬是個正確的決定,只是如今可笑的是,她似乎除了殉葬,已是找不到自己的第二個容身之地了…
那一刻,清秀的小臉上浮現一抹悵然,小良長長嘆了口氣,有些疲憊的靠上膝蓋。她閉了閉眼,密長的睫毛輕輕扇在環繞的手臂上,剪影忽閃,看着可愛中透出一絲落寞。
小良今年十二歲,其實是個早熟的姑娘,平日裡做事不乏沉穩,要不是最近遇到了太多超出她承受範圍的事,她其實很少像今日這樣宣泄感情驚慌無助。而如今哭了一場之後,她已是慢慢平靜了下來,雖然前路還是無解,但是她已經不像之前那樣慌亂了,她想,等到明日儀式結束,她便跟隨辰啓一起去人界將主上下葬,然後再找一個地方獨自生活,她會好好努力活下去,去看看主上一直想看的錦繡河山,連同她那一份,精彩的活下去!
身側,小姑娘不知想到了什麼雄心壯志,那一刻忽然神色變得嚴肅起來,眼神也隱隱帶上了堅定,夜清衡看着小良從心有慼慼然突然一下變成了那副暗暗咬牙躍躍欲試的樣子就猜到了她定是做了什麼重大決定,只是他不覺得任何一個決定會比他的提議更好。
“真的不考慮看看麼?阿零個性很好,你去同她說契約的事,她一定會同意。況且你說的陌生人並不太對吧,準確來說,靈格合一之後三個靈格各佔了合體的三分之一,到時候雖然留下的看着像阿零多一些,她也是你的主上不是麼?”夜清衡淡淡分析。
也是主上麼?小良有些失笑的搖了搖頭:“你之前沒聽我說麼,我家主上只是昔日神女七成靈力演變出的實體,一旦融合,主上的靈力就會融入晝零姑娘體內,肉身便會死亡,你要我把那部分靈力當作主上本身,這也太…”
“也太什麼?”夜清衡突然回頭,淡淡打斷,“把靈力當作歌君翎有何不可?你也說了,她本就是靈氣的集合體,以前你可以認爲她是個完整的人,如今只是少了肉身,她在你心裡就已經沒有先前的意義了麼?”
小良一愣,一時無言,下一刻夜清衡淡淡追問:“還是說你的忠心只到這樣的程度?”
這是一個不算太高明的激將法,只是用在一直以忠心爲己任的小良姑娘身上,顯然是效果顯著。這一句刺激剛剛落下,下一刻小良就有些受不住了,一下微微憋紅了臉她撐着牆挺了挺身就要開口反駁,卻是一瞬對上那雙清冷墨瞳頓了一頓,怒氣一下收斂,她起身,準備離開。
終究不是熟悉的人,她之前像那樣敞開心扉已是做了奇怪的事,現在又何必再起爭執。小良轉身,伸手抹了抹臉上已經幹了的淚痕,主上那邊晝零姑娘應該已經要回去了,她也要快去洗把臉然後進屋伺候,說實話,身爲主上的侍女,身份和靈力都不太夠的她並不覺得自己多合格,只是唯有忠心這一樣,她覺得至少稱得上無愧於心,對於一個全然不瞭解她的外人給出的評價,她已是不想再聽。
下一刻,卻是身後淡淡聲線再次響起,這一次,平白像是多了一分戲謔:“怎麼?難道我說的不對?”
小良在下一刻止步,身上的氣息變得有些冷,她有些責怪隨意招惹上了這麼個難纏鬼的自己,同時也在心裡再三確認了,那一夥人裡除了主上任何的晝零姑娘她勉強能接受之外,其餘的果然沒有一個好人!小良在那淡淡戲謔的聲線落下的那一刻猛然回頭,果然對上的是一張似笑非笑玩世不恭的臉。
“你到底想怎麼樣?!”小良咬牙。
“呵呵,我不想怎麼樣啊,倒是你想怎麼樣?~”那張青雋無雙的臉擺出生動表情,挑眉輕笑的樣子對於之前被另一張同樣五官卻是冷若冰霜的臉嚇過的小良來說視覺衝擊實在太大…她憤憤別過頭,“你覺得這樣很好玩是不是?我的心事很好笑是不是?!沒有人求你來幫我,是我自己白癡傻乎乎的說了心裡話好了吧!你要笑就笑要鄙視就鄙視,不過麻煩你想做什麼都自己做不要再來招惹我了,謝謝!”
小良說完,再次拂袖就走,卻是下一刻,身後忽然一陣幽幽涼風襲來,輕輕的猶如一隻冰涼的手一下撫上了她的頸項驚得小良一下打了個寒顫全身都抖了起來,下一刻她一下止步,只聽得一個偏涼的聲線輕輕一轉就在腦中響起來,這樣的距離,顯然是用了靈力,他說,我想說的話不是說了麼,問你想要怎麼樣,對於這件事,不考慮應該如何不考慮怎樣最好,你有沒有認真想過,你心裡真正想要做的,是什麼?
淡淡一句話,在風中輕散,她背對着他沉默,靜靜站在原地過了很久,卻是沒有再回頭。彼時,那陣陣微風揚起,拂過之時輕輕帶起的花香擦過了小良的耳際,那一刻她才發覺自己的耳根竟是發燙的,有些激動,也有些…茫然。
她想要做什麼?他這是在問她的心意?呵,但是她只是個侍女啊,這個世上有誰會真正去關心一個侍女的心意?這樣不是很好笑麼…
只是此時此刻,她扯了扯嘴角,卻是發覺自己一點都笑不出來,只因上一刻,那毫無什麼關切可言的一句話,卻是直接戳上了她心底最不設防的那個地方,讓她微微恍惚…
要說昔日,她同主上的感情之所以能那麼好,很大的一個原因便是因爲主上並不只把她當作一個侍女對待,她會和她一起玩鬧,會和她一起用餐就寢,會和她說很多亂七八糟的話,便是她做了什麼大逆不道的事,她也從不責罰。
其實小良心裡是很清楚的,正是因爲昔日主上的這些好,膨脹了她的感情,讓她也開始並不把自己僅僅當作一個侍女看待,她開始覺得自己會是主上的好朋友,會是可以陪着她一生一世在她所有快樂和悲傷的時候都無條件支持者她的那個閨蜜…是了,閨蜜,她從主上的書上學來了這個詞,小心翼翼偷偷摸摸的安在了自己身上,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並不配肖想這些,所以纔會有了此時此刻,當她發覺她原來做的所有的夢都是她想得太過美好,她心目中跨越了身份地位的好閨蜜就要離她而去卻是對她沒有一點不捨的時候,她終於開始崩潰了…
所以,這纔是她哭她傷心的真正原因,這麼自私這麼不識大體這麼不合時宜!所以她纔沒有辦法對任何人說,只能一個人藏在心底卻是長長控制不住情緒,而這樣的時候,卻是出現了這麼一個完全不按牌理出牌的人還一下就逼問出了她心底裡的秘密,這一刻小良甚至覺得自己已經沒臉再回過頭去,想就這麼跑了,卻又可笑的發現,這樣就更加應了他那句凡事逃避的只有表面,感情是永遠無法抹去的話。
這一刻,小良突然發覺自己今日是惹上了一個不該惹的人;
這一刻,小良更是忽然確認了,無論她是再難過在彷徨再接受不了這個現實,她也無法否認,她此時此刻心裡真真正正難以捨棄的那個想法,還是陪伴!她想要留下,想要留在主上身邊,哪怕她選擇了離開她,哪怕她今後都只會以一個靈力的形態存在在晝零姑娘體內,她還是她的主上,還是她唯一的朋友唯一的親人,除了她的身邊,她再也沒有其他地方想去了!
“所以這是想通了麼?”夜清衡慢悠悠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衣襬朝着前方一直微微僵硬着的背影走過去。
“總之是靈力也好,是本人也好,不試過有怎麼知道?那個靈格合一的儀式,三界存在以來這是第一次,說歌君翎只會以靈力形式來融合那也只是說說,請問有證據麼,有先例麼,有可以證明這個言論的任何理由麼?沒有吧~既然沒有,爲什麼你就不能期待一下?”
夜清衡慢慢踱着步,繞着小良走了一圈。
“其實這樣的心態,並不是只有你一個人,那靈格不是有三人麼,那個青嵐,就天天叫着靈格合一之後一定是神女靈鳶,我家冰山老哥呢,就鐵了心認定合一之後一定是他的寶貝阿零,那麼他們都可以這麼武斷,爲什麼你不能武斷一下,說合一之後,至少一半看着會是你家主上?”
夜清衡說着換了個方向,又繞着小良反方向走了一圈。
“當然了,你會比較謹慎也正常,畢竟那個青嵐看着像個變態,我家冰山老哥在靈格合一這件事上執着得比青嵐看着還變態~但是我這麼正常的人看着也覺得你還是有希望的啊,所以何必這麼早放棄?”
夜清衡再一次轉身準備翻轉的當口,小良終於受不了一把扯住了他,皺了皺眉——正常?她還真沒有一秒覺得他正常過!…
夜清衡在下一刻忽然就笑了起來:“怎麼樣,我聽說狸貓最見不得物體旋轉移動了特別容易暈,你是不是暈了?”
那樣的聲線那樣的笑容,他居然是認真的!
小良徹底無言了,突然就啞然失笑,說實話她實在是看不明白身前的這個男人到底是個怎樣的個性,爲什麼說話做事,會表現出如此極端的兩種矛盾模式來,還糅合得恰到好處…就比如剛纔那一刻,他明明看着是玩世不恭的,卻總是一針見血的說出含着哲理的話,還不着痕跡的安慰到了她;只是,這樣的感覺下一刻對上他那玩樂般的態度就又好像全然都是她意淫出來的幻覺,只要一句話就能破壞所有好感,實在是叫人哭笑不得…
想着,小良微微嘆了口氣,擡頭對上了那雙清清淡淡含着笑意的青黑墨瞳。
其實這樣一雙眼,看着同她家主上是有幾分相似的,終是淡淡帶着笑意,卻是冷冷的,從來沒有什麼溫度。這樣的人,往往是用開朗和不羈來掩飾自己的淡漠和冷清,他們不算難親近,卻也永遠只和自己選中的人交心,除此之外對着其他人,就彷彿是他對你笑得越是熱情的時候其實就越是沒有把你當自己人看,讓人覺得複雜而微微無奈。想着,便這樣注視着那無雙的容顏襯着那雙淡淡含笑的眼,小良忽然就在心底感嘆了一下,也不知哪一天,若是這張臉終於摘下了面具開始坦誠相待,屆時,又會是怎樣的光景。
下一刻小良就把這與己無關的事情拋到了腦後,低頭,她垂了垂眼將所有的一切在心底過了一遍,隱隱的有了個決斷,再擡眼時,那一下沉靜的容顏上已是帶上了一抹堅毅,她已經做出了決定!
於是,隔日,夜半,當那清幽滿月玉盤一般懸上天際,靜謐一夜,微微幽冷,終是到了,儀式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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