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午夜,夜深人靜,a市市郊一處偏僻的廢棄工廠,拆了一半的廠房內透出微弱的火光,走近了,便會發現十數個身穿古怪白衣的人影飄忽在一處火堆周圍,看着如同一羣暗夜集會的幽靈一般。
是夜,去北豫小學查看情況的一撥人和準備工具安排路線的另一撥人匯合,雙方交換了信息,在聽過查看情況的後輩們得出的結論之後,坐在離了火堆有一定距離的沙包上的白衣老者微微勾脣,淡笑起來:“總之老夫的任務就是找出體內有仙根之人,至於之後的儀式是否能順利進行不在老夫的考慮之內,若是你們真的覺得這個孩子帶不走,那任務取消便可,老夫沒有異議。”
“師叔,我們並不是說要取消任務,只是此次的任務難度很大,我們是想先把情況都分析清楚了,再大家一起想一個萬全之策。”另一頭,年輕一輩裡年紀最長的百里言明聽出了老者話中的不滿之意,連忙開口解釋了一句,卻換來老者一聲輕笑。
被百里門衆人稱爲師叔的老者百里乾,正是那一日在街上偶遇了阿零和辛朵,無意間探得了阿零體內金色靈魄的老人家。如今跟着一衆小輩坐在這裡,看着那一張張年輕的臉龐上流露出的遲疑和退縮,百里乾心中冷笑——如今百里門就只能派出這些沒有經驗遇事只會唯唯諾諾思前想後的年輕人了麼,我萬年門宗百里家難道真的已是氣數將盡?
便是這麼想着,忽聽那沉默的人羣背後傳來一聲壓低的輕笑,笑聲帶着些些嘲弄之意,笑過之後,拖着長長尾音聽着散漫又高傲的男聲淡淡響起:“孩子身上有污穢之氣?孩子的養父不是人,是妖怪?呵,這些都是你們親眼看出來的?如果不是,就不要拿出來危言聳聽啊~”
淡淡一番含着戲謔的話說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那坐在高高的木架之上叼着一根小茅草的少年身上。少年年紀不大,眉宇間卻是含着淡淡傲氣,一雙眼尾飛揚的狹長狐狸眼裡帶出精明和靈氣,正是在同門師兄弟中排行第三人氣頗高的百里言朔。
百里言朔一番話落,負責去學校踩點的衆位師兄弟臉色都難看起來,年紀最小的小師弟百里言初忍不住開口爭論道:“我們是沒有親眼看出來,但是百里容笙是這麼說的啊,他是天選之子纔可以看見我們這些肉眼凡胎看不見的東西,我們除了聽他的還能怎麼辦?!”
“除了聽他的還能怎麼辦?”百里言朔聞言輕笑了一聲,神情有些嘲諷,“當然還可以選擇不聽啊!難道因爲百里容笙是天選之子,他說什麼我們都得信?那他若要說言初你看上去雖然是個男的,但是神諭告訴他你是個姑娘呢?那豈不是以後我們都要改口叫你小師妹了?~”
冷冷一番嘲笑的話說完,好幾個同百里言朔交好的同門都配合得大笑起來,百里言初本就長得秀氣最討厭別人開玩笑說他像姑娘了,聽了百里言朔的話後百里言初惱羞成怒,直說神絕對不可能下達這樣的神諭,說百里言朔褻瀆了神明。
百里言朔笑得更開懷了,象徵性的安撫了百里言初幾句,拉回正題:“我這只是打個比方,就是想告訴大家,百里容笙能看見的東西我們看不見,那我們憑什麼確定他說的話一定是真的?我們爲什麼要百分之一百相信他?更何況百里容笙本就不贊同渡化儀式,想來他隨便找個藉口出來想讓我們知難而退,也並非不可能吧~”
百里言朔一番惡意的揣測,除了靠在另一側的斷壁之上休息的百里清澤聽得微微蹙起了眉頭,其餘很多師兄弟都聽了進去,沉思了一刻覺得也不無道理。一邊,遠遠看着那個膽敢質疑天選之子警示的少年,百里乾冷冷勾脣笑了起來。原來在這一輩裡,天選之子的地位竟是如此低下了麼,呵,看來多半是拜他那心胸狹隘目光短淺卻做了門主的師弟所賜呢~
百里乾自是懶得介入下一輩的瓜葛,冷眼看着不少門衆瞬間就被那言語張狂的少年三言兩語勸服了,而少數幾個做事謹慎的同門進一步提出帶走富家子弟難度較大的情況,也被百里言朔淡笑着堵了回去:“那這個世界上每天還有很多富豪家的孩子被綁架呢,人家普通人都能做得到的,難道我們百里門還做不到了?關鍵還是要看某些人願不願意盡力而爲了!”
一句話說到最後,百里言朔竟是有意朝着百里清澤的方向望去,百里清澤淡淡擡眼,目光和百里言朔含着挑釁的視線一下對上,他冷冷看了百里言朔片刻,站起身來:“我去看一看容笙怎麼樣了。”說罷便是徑直繞過身後的斷壁走了出去。
“嘁,又是商量到關鍵的時候就走了,兩兄弟偷偷摸摸的揹着大家,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麼!”有人不滿的嘟囔了一句,聽見的百里乾淡淡回眸望上那逐漸消失在黑暗中的白色身影,不禁心道,這百里驚鴻的兩個兒子,一個身爲天選之子卻是得不到門衆的尊重,一個身爲下一任門主繼承人卻是不擅長籠絡人心,怪不得如今的百里門會變成這樣,全是現任門主能力不濟教子無方之責!
百里清澤離開鬧哄哄的人羣走到工廠後面,聽見一處偏僻陰冷的黑暗角落裡時不時傳來幾聲咳嗽,百里清澤加快腳步趕過去,一眼看見身材瘦弱的百里容笙正裹着厚厚的披風蹲在角落裡,整理着身前的幾份材料。
“可是又吹了涼風了?咳成這樣!”百里清澤皺着眉走上前,伸手拉了拉百里容笙的衣領,語氣有些兇:“這個地方太冷了,你快跟我回火堆那兒去。”
百里容笙卻是微微掙脫了百里清澤的手,淡淡彎起嘴角笑了笑:“不去了,那裡太吵…哥哥這時候過來找容笙,可是有事?”
百里清澤垂眸看了百里容笙一眼,只覺得他渾身都透着涼涼的寒意,本就蒼白的臉色顯得更加沒有生氣了。默默看了百里容笙一會兒,百里清澤終於嘆了口氣,挨着百里容笙坐下來,淡淡開口道:“這次的任務看來還是會按計劃進行,剛剛其他的師兄弟們都被老三說服了。”
“…哦,是麼。”百里容笙聞言沒有擡頭,仍舊盯着地上的資料,半晌才輕聲開口應了一句。
百里容笙反應平淡,倒是讓百里清澤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沉默着看了他片刻,終於猶豫着開口道:“容笙,我知道你一直不贊成渡化儀式,但是這一次任務兇險萬分,我擔心任務一旦失敗,非但我們這羣人會有去無回,還會連累到整個百里門…”
說到這裡,百里清澤頓了頓,終於一咬牙拉住了百里容笙的手腕,“哥哥知道你心裡不願意,但是就這一次,這一次你能不能出手幫一幫大家,算哥哥求你!”
百里容笙被百里清澤一下止了手頭的動作,緩緩擡眼他望上對面那張透着祈求的臉,沉默不語。他的哥哥,他驕傲又認真的哥哥,門中唯一一個真心待他的人,他第一次放低了姿態開口求他,卻是要他做出違背良心和原則的事…
百里清澤從百里容笙一貫淡漠的臉上看出了細微的情緒變化,形容愈發懇切:“容笙,你今天也說了,那個孩子跟着一個妖怪,身體裡面還有污穢之氣,即便不是爲了渡化,我們難道不該幫她麼?爲了渡化成仙讓年幼的孩子離開父母也許在你看來是一件很殘忍的事,但是讓那些擁有仙根之人迴歸神位是我們的使命,你是天選之子,是唯一可以跟神明直接溝通的人,這樣的事就算別人理解不了,容笙你難道也理解不了麼?!”
望着百里清澤一瞬激動的神情,聽着他的這一番話,百里容笙淡淡垂下眼,陷入了長久的沉默。清冷的月光從雲層後透了出來,灑在他蒼白得不似真人的肌膚上,微垂的長睫隔斷了月光留下濃黑的剪影,百里容笙一動不動在月光下靜默了片刻,忽然長睫微微一動:
“我們所信奉的神明,其實我一次都沒有和他真正通上話。”百里容笙淡淡開口,清冷的聲線如同浸透了這如水夜色所有的冰涼。
“我們所渡化的,那些據說擁有仙根,飛昇之後便能位列仙班的人,亦是從來沒有在我夢中出現過。”
“哥哥你真的相信麼?百里門,是萬年之前由一個騎着雪色麋鹿自雲端而來的白衣仙人所創,點化了我們的先祖交給了他們渡化仙靈的使命?”
百里容笙微微擡眼,望進百里清澤那雙一瞬帶上了震驚的墨瞳,面無表情,幽幽開口:“哥哥之所以相信祖輩傳下來的密令,是因爲百里家供奉着神器,因爲百里門得到了靈力,讓你相信的確有神明的存在。那麼,那個存在於萬年之前的神明,此後他再也沒有降臨人世,如何讓容笙相信,經過了萬年歲月,如今我百里門所做的一切真的是那位神明所希望的,我們的所作所爲,真的可以將凡人渡化成仙,而不只是將人綁架過來進行了一個誰也不知道正不正確的儀式,然後生生把人給害死了?…”
“不要再說了!”百里清澤突然激動起來狠狠打斷了百里容笙平淡的聲線,只是此時此刻他眸中一瞬閃過的驚慌卻是暴露他一直以來心中所懷有的,同百里容笙一樣的質疑和擔憂。
萬年之前便存在的宗教,經歷了時光變遷,經歷了代代交替,誰能保證在那漫長的歲月裡沒有任何東西被刻意扭曲或意外遺忘?如今的百里門行事所遵循的一切皆是前代交口相傳下來的門規,只是誰又能確定,這門規真是來自於萬年之前那降世的神明,而不是這萬年期間任意一個生出了異心將自己的主觀情緒加入了門規的掌權人?!
只是,一旦產生的質疑,一旦懷疑了自己所信奉的一切,百里門就再也沒了存在的意義,將從一個侍奉神明自喻高潔的神聖門宗直接墮落成綁架殺人進行異端祭祀的邪惡宗教,身爲百里門的一員,有誰願意承擔這樣的風險?
於是一代一代的門宗交替,一代一代心生懷疑的門衆們默契的選擇了沉默,百里門的使命還在繼續,渡化儀式仍在進行,所有人都虔誠的相信,總有一天當初創建了百里門的那位仙人將帶領着所有被他們渡化成仙的仙人們再次降世,記錄百里門的功德,帶領他們一同飛昇成仙。
強抑着胸口那一瞬惶恐的情緒,百里清澤微微喘着氣,望着百里容笙始終淡漠如一的表情,半晌,才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來:“今日你說的這些話,絕對不許再對旁人提起半句…任務一事,如果你實在不願插手我也不勉強,就當我沒提過…”
“我做。”下一刻,百里容笙卻是突然開口,打斷了百里清澤急於掩飾的話,“這次的任務我參加,但是哥哥必須保證,所有一切都要聽我的指揮,沒有我的指示,任何人都不許輕舉妄動。”
聞言,百里清澤有片刻的忪楞,望上對面百里容笙那一瞬堅定的眼神,他剛想開口,下一刻百里容笙卻是俯下身去劇烈的咳嗽起來。百里清澤趕忙上前將他扶起來,伸手幫他順氣,看着百里容笙因爲難受而擰起的眉頭,微微嘆了口氣。
百里容笙,三年之前的神選儀式中由神明選中,成爲了六十年以來,繼上一任天選之子去世之後,百里門空缺了六十年才迎來的第九十八代天選之子。本該是萬人膜拜受人崇敬的存在,可是百里門上下,包括他們的父親,百里門宗主百里驚鴻在內,所有人都對百里容笙態度輕蔑冷嘲熱諷,只因他身體孱弱性格冷淡,從來沒有在人前表現出過任何過人的天賦,被大家認爲是名不副實霸佔了天選之子地位的人。
然而,這樣的歪曲背後,卻是沒有一個人知道,那看似弱不禁風的瘦小身軀內,到底蘊藏了多麼驚人的靈力…
攙扶着百里容笙因爲咳嗽而輕顫的消瘦肩膀,百里清澤恍惚陷入了回憶,想起了三年前的那一日,當時年僅6歲的百里容笙就是憑藉着這麼一個纖細的手臂一下揮出了一道耀眼的光鞭,將那撲向他的猛虎打了個粉碎。那一日,他驚恐萬狀透過那漫天而下如同血雨一般的碎肉望上不遠處百里容笙那張淡漠的小臉,那一日他的眼神,便是如同方纔那般的堅定…
擁有着無與倫比的靈力的容笙,卻是拖着這樣一副病弱的身體,懷揣着一顆從來沒有融入過百里門的心…而擁有着健康的體魄一心侍奉的他們,卻不是神明所眷顧之人,沒能得到神的垂青…
這,就是他們那崇高又偏執的神明,留給他們的難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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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備受驚嚇的王剛從普天回家,輾轉反側了一夜思考周秘書給他下達的指令,卻是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爲什麼抓住瞭如此重要的把柄,周偉卻只是要求他去做一個晝蘇兩家解除婚約的中間人。
其實,上位者的想法也許便是連周秘書都無從揣測。因爲沒有人知道,晝焰行設計一出礦山血案的目的是得到聖靈魔晶,也就自然沒人能夠明白,順便拍下王剛殺人的過程讓他去威脅蘇家解除婚約只是一個順水推舟。自那日水族館之後,晝焰行就再也沒有見過蘇婭,雷厲風行的達到了目的,乾脆利落的從婚約中脫身,他甚至不願再見上蘇家人一面親自了結一切,有了這個視頻,有了那劃給蘇家每年百分之三十的利益作爲封口費,以這樣的方式終結一場本就沒有訂婚的口頭婚約,蘇家保住了名聲還得了利益,這場絕不歸本的買賣,就算是他還了蘇婭真心善待阿零的人情。
當夜,蘇家大宅,門窗緊閉的臥室內,音量調到最低的電腦屏幕上正播放着那原以爲瞞過了所有人如今卻是挑起了一切爭端的殺人視頻。
書桌之前,蘇氏夫婦同樣的神色凝重臉色蒼白,望着視頻中一瞬晃過無比清晰的王剛的臉,王玉英頓了頓,手掌緊緊扣上了桌沿:“今天早上王剛帶着這個視頻來找我,說晝焰行的秘書將這個視頻發給他,讓他來找我談同小婭解除婚約的事,如果我們不同意,就把這段視頻送到警察局。這件事雖然是王剛做的,但是事發在興華的工地,蘇家絕對脫不了干係,屆時便是我說不知情,也沒有人會相信。”
王玉英心裡恨透了王剛,卻沒有多提王剛白天拿着視頻來找她時那百般威脅要拖她下水的醜態。王家的這些窮親戚一直是王玉英心頭的一根刺,便是在這樣的時候,她也不願將自己的軟弱暴露在丈夫蘇和麪前。
蘇和沉顏看着視頻,只覺從最初打不下立樁開始,到之後的風水大師,再到王剛的鋌而走險,這一切都像是一個設計好的局,只等着他們一步一步落入陷阱。只是,這設計得如此嚴密的騙局,最終卻僅僅只是爲了解除一個本就可以不接受的婚約麼?這樣的心思實在太過匪夷所思,讓人不得不起疑。
“小婭和晝焰行說是有婚約,實質並未訂婚,只要現在開始兩人不再接觸,最後充其量不過是情侶分手,對蘇家和小婭都造成不了任何影響。”蘇和沉聲分析道。
王玉英點頭附和:“而且王剛說,晝焰行根本沒有提到要拿回那礦山百分之三十收益的事…而且這是簽了合同的,合同上也沒說一旦婚約解除合同就無效,所以法律上我們還是有權獲得這份利益的。”王玉英補充說。
“呵,所以說,他晝焰行兜兜轉轉這麼一大圈,只是爲了無傷大雅的耍我們玩一轉,還不惜送我們蘇家這樣一份大禮作爲補償?這個世上真的有這麼好的事?或者說,晝焰行他有什麼理由做出這樣的事來?”蘇和冷笑一聲一針見血指出不合理處。
“你說的這個我也考慮過,我想,莫不是其實晝焰行本來是真心想娶我們小婭的,但是後來發生了一些變故導致他不能娶了,爲了補償小婭才做了這些事,會不會是這樣?”王玉英蹙眉開口。
“不可能。”蘇和冷靜的否定妻子過於美好的設想:“當初晝焰行提出礦山分紅的時候,是在承諾要同小婭結婚的時候,如果當時他就已經想好了補償,那不就等於說他從一開始就打算要同小婭解除婚約了?那如何解釋晝焰行爲了同小婭訂立假婚約而不惜做到這一切的目的?我總覺得事情沒有那麼簡單,如今一切有利的條件都掌握在對方手中,我們憑什麼相信只要我們解除婚約這段視頻就不會公之於衆?我們憑什麼相信,晝焰行會把礦山的利益原封不動的留給我們?考慮問題不要那麼天真!”
王玉英的設想被蘇和全盤否定,臉色一瞬變得很難看,沉吟了片刻,才焦急開口:“那你說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蘇和亦是沉思了片刻,淡淡開口:“如今小婭的情況怎麼樣?”
王玉英聞言輕嘆了口氣:“倒是沒有我想得那麼糟糕,吃驚和打擊肯定是有的,但是孩子貌似也沒怎麼投入真感情,說如果成不了就算了,她也不強求。”
“嗯,這幾天你多注意點,不要讓小婭知道晝焰行爲了解除婚約威脅我們的事。”蘇和沉聲吩咐,再是頓了一頓,終於下定了決心,“這件事情不要瞞着小晴,一會兒你就給她打個電話,把所有事情都告訴她。”
“欸?”王玉英聞言呆了呆,“不是啊,小晴那大肚子現在受不了氣,這件事情還是瞞着…”
“不能瞞!”蘇和冷冷打斷王玉英的話,“如今要和晝焰行抗衡,我們手上不能一點籌碼都沒有,最好的結局就是各自抓住對方的一個把柄相互威脅,否則我們永遠都不得安寧!現在這樣的情況,要又快又恨的鉗制住晝焰行,就非得讓小晴藉助錢家的勢力不可,這件事情沒什麼商量的餘地了,你現在就給小晴去個電話,我來跟她談。”
王玉英看着蘇和嚴肅的表情和語氣,微微掙扎了一瞬,還是起身去包裡拿了手機,撥通了蘇晴的電話。
這一面,蘇氏夫婦正拉了大女兒商量對策,另一頭,關在自己房間裡趴在牀上的蘇婭翻來滾去,手裡拿着手機看了又看,卻始終下不了決心按下那個通話鍵。
她其實是很想去問一下晝焰行解除婚約的原因的,但是也許對方最有可能做的只是冷冷回她一句,不想結婚了,這麼簡單…
所以,便是她當初發現的,他那個必須同她結婚才能實現的目的他已經提前實現了麼?所以自己就直接沒用了被迅速的甩飛了啊…想到這裡,蘇婭有些惆悵的嘆了口氣,只希望這件事不要被姐姐知道了,也希望爸爸不要太生氣,便是這麼擔心的想着想着,漸漸就睡了過去。
——
這麼一個註定了不平凡的夜晚,在郊外集會的百里家最終制定出了行動方案,在自宅通過電話連線的蘇氏一家也針對晝家的威脅飛快確定了幾個調查方向,而另一頭,一直潛伏在暗處的毒蛇嘶嘶吐露着猩紅的蛇信子,終於亮起了獠牙!
夜深人靜空無一人的普天大廈內,只有少數幾人知道密碼的專用電梯直達大廈頂層,一個黑影飛快從電梯中閃身出來,畏手畏腳的溜進董事長秘書辦公室,將手裡的u盤插入了電腦主機。
“我,我已經把u盤插進去了,這樣就可以了吧…”黑影壓低了聲音對着嘴邊的耳麥說道,聽聲音竟然是個女人。
“嗯,沒有被人看到吧。”過了片刻,耳機裡傳來回應。
“沒,沒有人看見。”女人壓低的聲音裡帶着一絲慌亂,目不轉睛的盯着那閃爍着幽幽藍光的u盤,又聽耳機裡傳來指令,“等到u盤的光不閃了就可以拔出來。”
“…哦,好,”女人輕應了一聲,有些緊張的看了下四周,忍不住問道,“那要等多久?”
呵,話落,耳機裡卻突然響起一聲輕笑,男人微微拖着長音富有磁性的音調淡淡傳來:“你想等多久呢?…你想等多久,拔出來?~”
一瞬曖昧的語氣驚得女人瞬間紅了臉,那扣在耳機下的一雙耳朵更像是感受到了男人說話時的呼吸一般,紅得都快滴出血來!女人正不知所措不知該怎麼回答,突然那u盤的藍光停止了閃爍,女人立刻把u盤拔了出來。
“好了,已經好了!我現在就出來了。”女人快步走進電梯,聲音裡透着欣喜。
“嗯,小心一點。”男人淡淡提醒。
“嗯…”女人應了一聲,掙扎了一小會兒,終於猶豫着問出口:“我想見面,現在見面可以嗎?見面了把u盤給你…”
“現在麼?~”耳機那頭男人停頓了一小下,笑着同意了,“地址一會兒發給你,一個小時之後樓下見…對了,你現在穿着什麼衣服?”
“…就是一般的職業裝,灰色的…”
“穿着過來,不用換衣服了。”耳機那頭男人薄脣輕勾說完這一句,掛斷了通訊。
摘下頭上的耳機,連着接收器一起丟進垃圾桶,晝耀天拿起桌上的文件夾,慢慢晃出了房間。
午夜的晝公館,缺少人氣的家裡便是連燈都省得點了,經過一樓漆黑的客廳,晝耀天走到走廊盡頭的那間臥室,很有禮貌的在門外輕敲了三下,才推門走了進去。
溫暖的房間裡溼度很高,加溼器噗噗吹出的熱氣中,今晚才從醫院回家的晝老夫人帶着呼吸器打着吊瓶,閉着眼睛躺在牀上。
人一旦沒了實權便是狗都嫌棄呢,臥病在牀身邊居然連個陪夜的傭人都沒有,那僱來的護工也是個偷懶的,竟是這麼早就偷偷溜回房間睡覺去了。
晝耀天走到牀邊站定,看着昏黃的燈光下晝老夫人乾癟枯黃的臉,淡淡彎起嘴角來:“奶奶,身體既然不好爲什麼不在醫院待着呢?才住了不到一個星期就着急着趕回來,還是覺得在家裡才安心麼?不知道的人,還以爲奶奶多喜歡這個家呢~”
說着,晝耀天在牀邊坐下,動作無比輕柔的摘了晝老夫人的呼吸器,不出一刻老夫人喉嚨裡就發出了難耐的咕嚕聲,艱難的自主呼吸讓老人產生了窒息的感覺,逼着她醒了過來。
“奶奶醒了麼?還認識我是誰嗎?~”晝耀天淡淡笑着,伸手給晝老夫人拉了拉被子,自顧自答道,“沒錯,我就是奶奶您的另一個孫子呢,一個只在您用得着的時候,纔會被想起的孫子呢~”
“不過我並不在意哦,因爲這也是另一種價值的體現啊不是麼?就比如現在,又到了奶奶用得着我時候了,既然三哥不想同蘇家小姐聯姻,那麼奶奶覺得我怎麼樣?同樣是晝蘇兩家聯姻,從一個孫子換成另一個孫子,也沒什麼不好的,是不是?~”晝耀天坐着牀沿,手裡拿着呼吸器無比溫和的笑,晝老夫人瞪圓了一雙渾濁的眼死死盯着晝耀天手裡呼吸器,張張嘴只能發出輕微的啊啊聲,片刻之後老人終於累了,眼神有些渙散着望上了晝耀天的臉。
“奶奶怎麼這麼看着我?是覺得,不滿意麼?也是呢,跟三哥比起來,我並不是晝家和嚴家的嫡出血脈,論血統,你們都覺得我配不上蘇家的小公主吧~”晝耀天將呼吸器的繩子繞在指尖甩的飛快,笑容肆意,“但是奶奶你看,高貴如你,強勢如你,血統純正如你,最後卻還不是誰都不在你身邊?你厭棄爺爺,厭棄姑姑,厭棄我的父親,也厭棄我,但是最後陪在你身邊的,卻是流着你最不恥的血液的我呢~是不是很諷刺?”
淡淡含笑的話語,隨着晝耀天嘴角的笑容不斷加深,晝老夫人的目光不斷渙散,最後的時刻,那已經乾瘦得只餘下了一把骨頭的手臂突然揚起來狠狠的掐上了晝耀天的胳膊,卻被他輕輕扯落。
拉着晝老夫人的手,晝耀天慢悠悠的在牀頭櫃上攤開一盒印泥,將那已經有些僵硬了的大拇指按進去擰了擰,在手邊的股權轉讓協議上清晰的印下了一個紅手印。
做完這一切之後,那被隨手丟棄的手臂僵僵垂在了牀頭,晝耀天甩手就丟了手邊的呼吸器,連僞裝現場都不屑於做。這個晝公館,盼着老太太早日歸西的人太多了,明日清晨,那偷偷溜回來的護工一定會好好的替他收拾好殘局,然後一家老小圍到牀前哭上一哭,這個世上,便又多了一個子孫滿堂安享晚年,最後在睡夢之中安然逝去了的老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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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成了今晚的大計劃,晝耀天如同閒庭漫步一般出了晝公館,驅車行至市郊的某居民樓,那裡穿着灰色套裝長相溫婉的女人已經等在了樓下。
晝耀天摟着女人上樓,走到402室叩響房門,裡面傳來一陣亂糟糟的人聲,大鐵門一下打開一個長相猥瑣的男人猛得探出頭來,嚇了女人一跳。
那兩居室的房間裡,鬧哄哄的聚着五六個年輕男人,各個鬍子拉碴不修邊幅,屋子裡到處散落着垃圾和各種食品包裝袋,瀰漫着一股酸腐氣。看見女人進屋,一個坐在角落裡打遊戲的男人回過頭來嘿嘿一笑,衝她吹了一個嘹亮的口哨~
“誒呦我去你是有多飢渴啊,是個女人都能吹你特麼不挑的啊?!~”下一刻,輕浮污穢的叫罵聲自角落響起,女人終於嚇得臉色一白掉頭往外跑:“怎麼,怎麼會有這麼多人…我…我…”
看着女人這個樣子,晝耀天呵呵笑出聲來,一把圈住她往門邊的臥室裡推:“又不是沒有其他的房間你慌什麼?要見面的不是你麼,怎麼,稍微遇到點事就害怕了?~”說話間,晝耀天輕挑着眉梢笑了,一笑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笑容陽光又邪氣完全就是典型的高富帥!女人看着那抹笑容呆了呆,一把被推進臥室關上了房門。
兩居室的客廳裡,男人們吃零食的吃零食打遊戲的打遊戲,鬧哄哄的氣氛持續了沒一會兒就逐漸安靜了下來,側耳傾聽着臥室裡傳來的動靜,所有人的臉上都帶上了詭異的笑容,一片緘默之中,客廳裡只餘下了坐在桌前十指如飛的胖子手下發出的鍵盤敲擊聲。
一個小時之後,臥室之內戰況平息,再是過了十分鐘,劃拉一下房門打開來,身穿灰色套裝披頭散髮的女人低着頭猛衝出來,一把拉開大鐵門跑了出去。
大鐵門嘣的一聲在女人身後關上,客廳裡的男人們面面相覷,一片沉寂之中,十指敲擊不停的胖子幽幽開了口:“長得倒是一臉清純的模樣,叫起來卻是一聲比一聲浪~”冷冷一句諷刺,話落,噗嗤一聲客廳裡的男人們各個笑得捶胸頓足前俯後仰!鬨然大笑之中晝耀天一臉悠閒的從臥室裡晃出來,走到桌前伸手搭上胖子的肩,慵懶的打了個哈欠:“怎麼樣,搞定沒?”
胖子身前的電腦屏幕上各種公式字母在飛馳,雙眼盯着屏幕手下操作不停,胖子頭也不回開口道:“疑似有用的東西找到了幾個,密碼破解就是時間問題~不過商業機密什麼的倒是一點都沒有,你那三哥還真是養了個好秘書~”
呵,是麼?晝耀天輕笑了一聲,拍了拍胖子的胳膊:“商業機密就算了,你重點查一查視頻或者音頻記錄,看看有沒有什麼好料~辛苦兄弟你了啊!”
“呵,你也辛苦我也辛苦,各司其職而已~”胖子意有所指的輕笑了一聲,勾脣提醒道,“不過你答應過我的事可別忘了,活免費給你做都成,只是到時候我要的東西品質一定要是最上乘,否則休怪兄弟我翻臉不認人啊!”
望着電腦屏幕上密碼破譯的進度條,晝耀天非常好心情的勾起嘴角來:“那是自然,絕對是最上乘的!~”
“確定一定以及肯定?!”胖子激動起來,雙手終於離開鍵盤扯了扯身上裹得死緊的大白t恤,“那可是比初音更萌比miki更軟比小秋更清音柔體易推倒的萌蘿莉啊,你保證絕對有?!”
望着胖子身上那被肥肉撐開笑容都變了形的卡通人物,晝耀天微微眯起眼來,眸中閃過一瞬危險笑意:“絕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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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京城,錢家這幾天所有下人都過得小心翼翼戰戰兢兢,是個人都看得出來家裡身懷六甲的少奶奶這幾天心情非常差,整天板着個臉如同黑麪神一般到處挑刺,嚇得下人們老遠看見她過來就四處逃竄。
這一日清晨,少奶奶獨自一人冷着臉在餐廳用餐,周圍服侍的傭人都躲得遠遠的,只有一人硬着頭皮拿着ipad到了桌前,雙手遞到少奶奶面前:“少奶奶,少爺呼叫您視頻。”
蘇晴掃了ipad一眼,放下湯池點開通話,不久之後屏幕上就出現了錢家大少常年皺着眉頭有些不耐煩的臉:“蘇晴?聽得見我說話嗎?你家那事你能不管就不要管了,孩子都快生了操那麼多心幹嘛?這件事也影響不到蘇傢什麼,你就安心呆在家裡不行?”
一大早就聽見這樣的質問,蘇晴氣得心頭直冒火,沒好氣的砸了手裡的筷子:“錢鵬你有病啊,一大清早是誰來給我添堵啊?我本來吃着早飯好好的,你無端端的又提我家的事幹嘛?!”
錢大少被老婆訓得愣了愣,臉上閃過一絲詫異:“怎麼,你還不知道?”
“知道什麼不知道什麼啊?你又在外面聽了什麼風言風語?…”蘇晴沒好氣的開口,說到這裡突然頓了一頓,一下想到了什麼,“你是不是在外面聽到什麼了?我家又出什麼事了?!”
“蘇晴你等等先聽我說,你家的事你就別管了…蘇晴?蘇晴!”這一邊錢家大少還在視頻那頭叫喚,這一頭氣急敗壞的大少奶奶已經扣了ipad,拿起桌上的手機撥通了蘇家的電話。
電話響了幾聲接起來,蘇晴冷冷開口:“喂,媽媽麼?昨天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爲什麼沒人聯繫我?!”
電話那頭沉默良久,才傳來王玉英略帶着疲憊的聲音:“小晴啊…你現在懷着身孕不能生氣啊,你先冷靜冷靜,家裡的事情不用太操心…”
“到底是什麼事啊?!就是因爲你們一個個都瞞着我不讓我管我才更生氣的好嗎!到底什麼事你快說!”蘇晴氣得直吼,一下打斷了媽媽的話。
唉…電話那頭傳來王玉英的嘆息聲,良久才聽她幽幽開了口:“就是,就是上次媽媽跟你提到的視頻,不知道爲什麼昨天晚上居然傳到了網上…現在外面鬧得沸沸揚揚的,王剛也被警察帶走了,但是媽媽暫時還沒事,這件事情我本來也的確是不知道的,應該解釋清楚就可以了你不用擔心…還有,還有就是…”
“還有什麼?”蘇晴已經氣得在發抖了。
“…還有就是,不知道是誰上傳了一段晝焰行和晝老夫人談話的音頻到網上,裡面晝焰行直截了當提到了要同蘇家解除婚約的事…之後網上就有人發了一篇帖子,揣測晝蘇兩家聯姻的破裂一方面是因爲晝家礦山的那個事故,還有一方面是因爲晝焰行揹着小婭另結了新歡…現在網上都爆出來了,說是一個當紅模特,還有那個女人搬進晝家的照片…總之這些所有的事情都是昨天一晚上冒出來的,但是現在已經在網上傳開了,整件事情鬧得沸沸揚揚成了醜聞,你爸爸正在處理這件事,媽媽因爲那個視頻的原因不方便露面,就留在了家裡…”
王玉英一番話悽悽慘慘的說完,電話那頭的蘇晴已經快氣炸了!就差了那麼幾天,她馬上就能挖出晝焰行的把柄對付他的,結果他居然提前宣戰,把之前承諾過的事情全部推翻狠狠捅了蘇家一刀?好!真是好極了!
“小晴啊,你先不要激動,這件事情也不一定是晝焰行做的…”電話那頭王玉英感覺女兒情緒不對,焦急開口苦苦相勸,這一邊蘇晴卻已是完全聽不進去了:“不是晝焰行做的?那還可能是誰做的?直到現在你還要爲他開脫?!之前我們就是反應慢了一拍纔會被人搶了先機,現在人家都打過來了,難道我們還不許反抗?!你們就是什麼事情都喜歡拖,思前想後什麼都不告訴我纔會搞成這樣,現在所有的事情都交給我來管,你們不用再勸了!”
聽着電話那頭女兒冰冷尖銳的怒吼,王玉英一下手腳冰涼喊了出來:“小晴你不要衝動啊!你到底想幹什麼?!”
“幹什麼我自有分寸,你管好蘇婭,最好是把人給我鎖起來,不然到時候死丫頭跑出去遇到什麼危險我可不負責!”冷冷撂下一句威脅,蘇晴啪的一聲摔了手機,重新拿起桌上的ipad,視頻那頭錢鵬還在,方纔的一通電話他應該全都聽見了,此時此刻正皺着眉頭冷冷的看着蘇晴。
“你確定了要管?”錢鵬冷冷開口。
“你把手下的人借給我用幾天。”蘇晴的聲音更加冷。
“你確定了要管?!”錢鵬已在發怒的邊緣。
“你要是想讓我好好的把你兒子生下來就他媽的閉嘴把你手下的人給我用幾天!”蘇晴扯着嗓子怒吼道。
望着視頻那頭已經完全失去了理智的蘇晴,錢鵬冷冷的沉默了片刻,咬牙開口:“好,人你拿去用!不過僅限這一次!如果再有第二次,兒子留下,你給老子捲起鋪蓋滾回你的蘇家去,想怎麼管怎麼管!”
冷冷一番話落,錢鵬一下關了視頻,屏幕跳回漆黑,一瞬映出蘇晴滿含怒氣的臉,那張原本清麗秀美的臉上如今已是隻餘瘋狂,可怖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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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家,晝家,百里家,三家大混戰開始了…明天所有人都要拿槍拿炮朝着我們可憐的萌阿零而去鳥!阿零你hold哇!實在hold不住的話,批准你暴走啊!(>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