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條異種九轉化龍,此時彷彿全部都失去了生機,它們盤臥在仙祖草廬的四周,如同拱衛此處。
可以說,蘇寒與仙祖頗有淵源,在五龍山仙墳中,他不僅親眼目睹了仙祖太丘的一抹遺容,且得到了淨心訣與神紋道印。仙祖逝去了無數歲月,但他的那一縷遺容,彷彿是世間慈悲正義的化身,讓蘇寒衷心仰慕。
且在這一刻,蘇寒心中猛然一動,他回想起當初進入仙祖草廬,目睹仙祖遺容時,那一道如同殘念般的身影,曾喃喃留下了兩句話。
“一切都來不及了,太丘有憾。”
這兩句話讓蘇寒甚爲不解,但他找不到答案了,仙祖的殘念消失,只有幾間草廬保存下來,從五龍山飛到了極西的黑暗永恆之地。
有雪堂寂靜無聲,但蘇寒深知,它有一絲皇威的保護,無人可以破掉仙祖的皇威。駝叔與不死道人都想進入草廬,被蘇寒攔住了。
“仙祖容身過的草廬,油水肯定很厚!”駝叔不死心,盯着草廬兩眼冒綠光。
“什麼都沒有了。”蘇寒搖頭,草廬中的一切都損毀磨滅在了時光中,一些典籍和珍貴的靈丹妙藥全部化爲齏粉。
他們在草廬外面停留了片刻,而後慢慢接近。仙祖的草廬破開了此地鋪天蓋地的灰霧,且有淡淡的光芒從有雪堂散發出來,將四周映照的微微明亮。
那兩條尚在盛年的九轉化龍真的死去了,連同它們的祖先,一起守護着草廬。四條九轉化龍的身軀,如同四條鋼鐵之城,不可摧毀。駝叔忍不住動手,從龍身上硬拔下一片碩大的龍鱗。
草廬的皇威似乎也消失,蘇寒記得很清楚,一縷皇威,將所有進入五龍山的修士都擋在了草廬外,諸多道兵都被震毀。
最終,他們還是沒有進入草廬,仙祖逝去了,但依然不容人褻瀆。
原本蘇寒他們已經打算要離去,但草廬出現在禁忌海的海岸上,三人商議着,再向前走上一天。駝叔想要拖走一條鋼鐵般的龍軀,但龍軀似乎與大地相連,沉重的無法撼動,根本就帶不走。
他們又徘徊了片刻,繼續沿海岸向前,漸漸的,灰霧開始濃重,死寂的海岸空無一物,只有淡墨一般的海水靜靜流淌在禁忌海中。三人心裡估算着時間,離開草廬之後,他們大約走了一天,這一次,蘇寒終於死心了,天機老人推演,朱雀老道就在黑暗永恆之地,但卻無法找到他。
他們踏上了歸途,沿着海岸回到最初涉足的地方,將要越過那道巨大的青銅門,從黑暗永恆之地迴歸外界。
遠處的禁忌海漸漸遠了,灰色的大霧重新佔據了世界。不死道人在前面帶路,突然,他停下腳步,一手將血矛探向前方,低喝道:“有敵!”
蘇寒與駝叔頓時緊張起來,他們亦拿出了兵器。前方不遠處的灰霧中,彷彿真的有人出現,正站在濃重的霧裡,注視三人。
譁……
不死道人一矛刺向前方,血矛的血光暴漲,一道矛光,劃破虛空。
鐺……
灰霧中的人影修爲很深,他屈指一彈,暴漲的矛光如同被一隻大手鎮住了,血矛本體差點從不死道人手中脫手而飛。
“這是強敵!”駝叔低喝,他示意蘇寒留在原地,自己拖着狼牙棒上前,相助不死道人。
就在駝叔趕上前的一刻,灰霧中的人影一動,一片衣角漂浮翻飛,噹啷一聲,駝叔手中的狼牙棒跌落在地上,他渾身僵直,連心眉連連抖動。
“師……師兄……”
灰霧中的人影緩緩上前,漸漸從霧裡現出了真身。他高大消瘦,鬚髮皆白,面色溫和,身穿一襲寬大的麻灰道袍,彷彿與世無爭的隱士。
已經消失了許久的朱雀老道,終於出現了,出現在黑暗永恆之地中!
蘇寒與駝叔都無比震驚,朱雀老道一如往昔,他的面容帶着慈祥與憐憫。
“真的是……真的是師兄……”駝叔揉揉眼睛,喃喃自語,而後他魔怔一般的上前,在朱雀老道身邊駐足,仔細的端詳了對方許久。
“師弟,徒兒。”朱雀老道開口了,他的嗓音與過去一般無二,穩重,低沉,溫和。
這確實是朱雀老道,不可能有錯,駝叔恭敬的躬身行禮,他橫行無忌,但朱雀老道是唯一讓他感覺敬畏的人。
襠……
蘇寒手中的紫玉矛亦失手脫落,他的腦海頓時空白,彷彿一切都不存在了。
朱雀老道,這個讓他敬且恨的人,終於出現在眼前,只有一步之遙,彷彿刺出紫玉矛,就能將他洞穿擊殺。
蘇寒緩緩彎腰,撿起紫玉矛,他一步一步上前,來到朱雀老道面前,但此次,他卻未象過去那樣,給師傅跪拜,而是死死注視對方。
蘇寒的心無法平靜,他拼命壓制自己,但一雙手卻劇烈的顫抖,淚水忍不住在眼眶中打轉。不知多少個日日夜夜了,他無時無刻不在想念面前這個溫和慈祥的老人,但破損的記憶被修復,蘇寒洞悉了真相,他心中的想念化爲了憤恨。
駝叔與不死道人俱都注意到了蘇寒的變化,他們很驚訝。朱雀老道一言不發,就那樣靜靜站在一片灰霧中,他的眼神依然溫和,原本就清癯的面龐似乎更加消瘦了。
這一刻,每一個瞬間都如一個紀元般漫長。淨心訣不知在蘇寒腦海中來回運轉了多少次,他劇烈起伏的心神終於稍稍平靜。在此之前,他唯一的心願就是能夠順利找到朱雀老道,但當朱雀老道真的站在自己面前時,他卻不知該說些什麼,做些什麼。
“小壞,你……”駝叔輕輕拽拽蘇寒的衣角。
蘇寒深深吸了口氣,又上前一步,腳步撼動了大地,他面對灰霧中的朱雀老道,緊握手中的紫玉矛,聲音微微發顫,問道:“我只問一句,是何人殘殺了我的父母!”
蘇寒與朱雀老道分散了許久,後者不應該知道他破損的記憶已經修復。但朱雀老道依然很平靜,沒有一絲驚訝,他未立即回答,只是溫和的望着蘇寒。片刻後,朱雀老道微不可查的嘆息一聲,緩緩道:“此事,讓我愧疚了半生。”
轟!
一道炸雷在蘇寒心頭炸起,往事都是從記憶中看到的,但此時此刻,朱雀老道一句話,無疑等於承認了一切。
“真的是這樣,真的是這樣……”蘇寒忍不住想仰天大吼,朱雀老道親口承認了一切,讓蘇寒心底最後一絲幻想也破滅了。
他曾幻想,朱雀老道會有什麼隱情,會有什麼苦衷,但對方沒有任何解釋,只爲十多年前的那場血案感到無比的愧疚。
一時間,蘇寒不知該如何,朱雀老道真的就是殘殺父母的幫兇。他曾發過重誓,無論兇手是何人,無論追到天涯海角,自己一定要將其手刃。
而今,兩名兇手中的一人就在眼前,蘇寒手中的紫玉矛卻變的有億萬均沉重。
噗通!
蘇寒猛然重重跪倒在地,在眼眶中打轉了許久的淚水滾滾滑落,他泣不成聲。
“師傅……我再叫你一聲師傅。”蘇寒跪地,對朱雀老道重重磕了三個頭:“你將我帶回山門,悉心培養,關懷備至,教我修行,教我做人,師傅的大恩,我不敢忘記。”
朱雀老道有過,但亦對蘇寒有恩,蘇寒一拜,將所有的恩情全部消融。
而後,蘇寒慢慢起身,盯着朱雀老道,一字一頓道:“我曾發誓,要手刃兇手!”
呼!
蘇寒手中的紫玉矛猛然間紫光大盛,連同臂骨間的紫光,交織成一片,氤氳的紫氣浩浩蕩蕩,衝散了漫天的灰霧。
嗖!
一矛洞穿向前,鋒芒不可阻擋,矛尖的一點紫光,風馳電掣,向朱雀老道洞穿而去。
朱雀老道平靜如昔,他未多說什麼,彷彿亦不打算躲避阻擋,任由那一點泛着殺機的紫光,洞穿自己的身軀。
“小壞!你瘋了!”
駝叔虎吼一聲,猛然跳了出來,在半途攔住蘇寒,死死抱住他的腰。
“駝叔!你鬆手!”蘇寒的淚水仍在不停的滑落,他的心碎成了片,痛的無法形容。
“你先給老子住手!”
“他是殺我父母的幫兇,不可放過!”蘇寒咬牙,一切都阻擋不了紫玉矛的鋒芒,亦阻擋不住他的心。
轟!
軀體中的大脈蘊含着偉力,神力滾滾,蘇寒此刻如神祗附體,他狂吼起來,如同失去了神智,雙臂奮力一振,駝叔被震的蹬蹬倒退。
嗖!
矛鋒繼續向前,沒有什麼可以阻擋。蘇寒淚流滿面,心中只有一個念頭,若自己殺不了朱雀老道,那就讓朱雀老道殺了自己。
駝叔連滾帶爬,身形在虛空中穿梭,他拼命上前,攔住如瘋虎一般的蘇寒,死死抱住他的兩條腿,又朝朱雀老道大吼:“師兄,你先走!快走!”
蘇寒被死死拖住,灰霧中的朱雀老道仍然無言,不知在想些什麼。片刻之後,他再次無聲的嘆息,高大消瘦的身軀一動,轉瞬就消失在了灰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