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咱普蘭城的奇人怪事,我可倒是聽說過不少,而且村裡老一輩人中還流傳着一個傳說,據說五百年前普賢菩薩化見一個臨海的小鎮惡徒橫行,便決心下凡普渡衆生,化身爲一個女子在街上賣身葬父,可這女子長得俊俏,很快被一個花大少看中,便欲搶回家中收爲近侍,誰料那女子人窮志堅,取出一卷經書,說若有人能在三日內背熟,便會以身相許。”
“沒想到那花大少被迷了心思,三日後不但背熟了經書,甚至還能倒背如流,女子也講信義以身相許。只是此事後,花大少卻似變了個人一般,從此不再橫行鄉里,甚至還主動出資幫助窮人,並感動教化惡人,小鎮的風氣變得越發淳樸。最終花大少化身成佛,後來人們爲了紀念他,便將這個小鎮命名爲普蘭城。”
幾杯酒入肚,李大壯變得很是健談,一開口便滔滔不絕,陸夢箋聽着新奇,便集中精神認真聽起來,但林岱莫卻似有心事般鎖着眉頭。
“忠兒他爹進城次數多,就愛聽些閒話故事,每次回來都當新聞一樣說,這不前幾天回來後還在那說城裡那些大戶人家身在福中不知福,非要瘋言瘋語鬧什麼分家,連祖上留下來的老基業也差點給砸了,幸好都只是些石頭,摔也摔不爛,不然還不知要毀多少好東西呢,”李嬸說完嗔怪的看了自家男人一眼,李大壯不怒反而包容的笑起來,
“李嬸,您剛纔說什麼,石頭?”林岱莫原本並未放在心上,但經李嬸一提,反而有些掛念城中那間石頭記。
“嗯,那家人祖上傳下來間石頭記,專賣各種稀奇古怪的石頭,據說已有近百年曆史,只可惜林老闆剛過世,家中長子不孝,當天便不辭而別,剩下家中老母親和年紀尚輕的兒子打理店中生意,後來家族中有人眼饞這店裡的生意,便拿出一份遺囑,非要逼着分家,誰知林夫人不依,那些人便找了些地痞流氓去店中搗亂,將能砸的都砸了。”李大壯說完,便見林岱莫臉色蒼白,以爲遺毒發作,嚇得忙將他扶回牀上。
直到確定再無大礙時,大夥才都鬆了一口氣。
李氏夫婦離去後,陸夢箋收拾完殘局打來一盆水準備給林岱莫泡腳,卻見他兩眼緊緊盯着自己。
“你還有什麼事瞞着我的?”沒頭沒腦的一句話,令陸夢箋有些摸不着頭腦。
“你酒喝多了,快洗洗睡吧。”
“既會作圖又會寫字,還教忠兒識字,還有你口中講的那些故事從何而來?”陸夢箋無心迴應,林岱莫卻不依不饒。
“我自幼被賣身爲奴,後來又那家的小姐,家中爲小姐請了老師,琴棋書畫樣樣教授,我這個伴讀丫頭自然也學得一二,你還有何疑問?”
“呵呵,不過是個丫頭也有這般才能,看來我之前真是低估了你,說吧,林夫人給了你什麼好處,你這般死心塌地的將我留在這個小山村,連林家發生這樣大的變故都將我蒙在谷裡。爲什麼!爲什麼你們都瞞着我,我辛辛苦苦爲林家付出那樣多,到頭來卻也只是個被逐出門的養子,憑什麼!”這麼多天來,林岱莫第一次歇斯底里,不斷捶打着自己仍覺無力的雙腿。
陸夢箋見狀,反倒越發鎮定,將盛了熱水的臉盆端到牀邊,將林岱莫的雙腳按在水中,卻被林岱莫一腳踢翻,熱水呼地潑到陸夢箋身上,又都滴到地上,在地面如細蛇蜿蜒。
“呵,憑什麼,你以爲你是誰,衝我咋呼幾句便成男子漢了?你以爲全世界都欠你的,好,那你來說說我欠你什麼了,莫名其妙跟你成了親,還平白受你侮辱,不錯,你是救了我的命,但不代表我便虧欠你一輩子。”
“自從你中毒後,村裡便有傳言說是我下毒要害你性命,這般我也忍了,你既救我一命,我自無坐視不理的道理。家裡斷糧,我去田野挖野菜,供你吃喝,你只想着自己的難過,怎沒想到我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女子,我也有自己的喜怒哀樂!”陸夢箋抱臂站在牀前,冷冷看着林岱莫。
這會林岱莫卻突然安靜下來,將臉緊緊埋在被窩中,再擡起頭時,臉上已恢復如從前平淡,看了眼地上仍冒着熱氣四溢的洗腳水,若無其事的說了一句,“時間不早了,睡吧。”
見林岱莫轉過身去,陸夢箋只覺眼中一股熱流涌出。裙裾早已溼透,內襯的褲子黏在腿上,極不舒服,臉盆安靜地合在地上,白色的熱氣隨着水溫降低正漸漸消散。
曾經學習生涯再苦,陸夢箋也不曾感覺如此絕望,畢竟一切還有希望,畢業工作結婚生子,如每個人那樣遵從生老病死的規則。可如今困在這個落後的山村中,還有性情乖戾的身邊人,日子竟連些奔頭都沒有。
陸夢箋想回到從前的念頭,在這一瞬從未有過的強烈。
任憑房中一片狼藉,陸夢箋自顧換了衣衫,在門口坐了許久,思考各種能夠穿越回現代的方法,突然一陣涼風將她兜頭喚醒,假若辦法嚐盡,卻落得一身殘疾,從此再不能回到過去呢……陸夢箋不由一陣戰慄,裹緊衣服返回房中,蠟燭已然熄滅,房中漆黑一片。
爬到牀上,陸夢箋刻意同枕邊之人隔的極遠,哪怕只是感受到他的呼吸也覺噁心不已。隱隱入眠之時,卻聽到那人輕嘆一聲,“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父親,林家至此,恐怕也不是您想看到的吧。”
“你非林家人,何苦操別人的心。”陸夢箋面朝牆壁拋下一句,一夜再無動靜。
第二天一早,陸夢箋睜眼時,身邊早已沒了林岱莫的身影。被窩早已涼透,而林岱莫的衣褲也無蹤影。天色尚早,陸夢箋看着身邊空空如也,彷彿一切結束,左右只是場夢。
可枕邊的詩集卻將陸夢箋拉回現實,種種跡象表明,林岱莫離家出走了。
陸夢箋本該欣喜萬分,可心中卻莫名有些沉重。一個時辰過去,林岱莫仍舊沒有出現。陸夢箋微微有些高興,可心裡卻有些忐忑,既不想林岱莫返家,卻又隱隱有些擔憂,他的身體這樣弱,能到哪裡去呢?
中午時分,突然聽到門口叩門的聲音,李大壯與同村的兩個男人擡着個人便走了進來,滿臉的泥土,往牀上一放,才認出是林岱莫。
“林娘子,七叔一會就來,你不要擔心。先生今日怎麼了,身子這樣弱竟要隻身往城裡去,幸虧我今日有事進城,在半道看到先生昏倒在地上。”李大壯一路疾走,早已渾身是汗,看陸夢箋用毛巾將林岱莫的臉擦乾淨,並未見半點傷痕才轉身往外走去。
陸夢箋緊趕着出門道了謝,忠兒師父已經神色匆匆的跑過來。
“林先生又怎麼了,我看大壯急的臉色都變了,這林小子可真是多災多難,打來咱們石塔村後,身上的病痛可就沒斷過,”七叔感慨一通,仔細診完脈後眯縫起眼睛。
“沒什麼大礙,休息一會就好了,雖說他體內餘毒未清,但不至於發作這般迅速。許是急火攻心,再加上過度疲勞,所以才導致休克,沒事。”
一旁陸夢箋早已準備好診金,見七叔說完便要離開,忙塞到七叔手中。七叔看了一眼,並不客套,塞在口袋中便往外走,“這小子也是個有福的,能娶到丫頭你,可他的榮幸。”
陸夢箋冷笑暗道,“事情若有看起來那般簡單,又何須郎中醫身又醫心。”
心中雖萬般不樂意,陸夢箋仍將昨夜剩餘的雞肉燉的極爛,加在米糊中,一勺勺喂到林岱莫口中。即使那人平日再過囂張跋扈,如今卻也如貓咪般偎在她的懷中,毫無反抗之力。
吃完米糊,陸夢箋絞了塊毛巾擦拭着林岱莫的臉,卻聽見他喉中哽咽囁嚅,“爹,孩兒不肖,沒能力保住石頭記,沒能保護林家……”
普蘭城中,衆人路過林氏經營百餘年的石頭記時,都不住搖頭嘆息,原本古典雅緻的門頭,如今已被砸的稀爛,連寫着“石頭記”三字的門匾都落在地上摔成兩半。且店中之物大都在打雜中變得混亂不堪,只得關門歇業。
因爲這事,林夫人氣得頭風病發作,連續幾日臥牀不起。而那不爭氣的兒子林岱嶽沒了母親的束縛,便約了一羣狐朋狗友日日風花雪月。林府之中,原本繁盛的景象因無人打理,已有些頹敗之色。
日過午後,林岱嶽仍埋首在那香軟如玉的溫柔鄉中不願自拔,卻聽見門外小廝敲門的聲音,“少爺,快醒醒,今兒有人在街上看到大少爺了!”
林岱嶽猛然驚起,“什麼!他不是已經死了嗎!”
睡在一側的美嬌娥被折騰了一夜,才入睡不久便被吵醒。見林岱嶽起身穿衣,心中難免惦記着夜中歡悅時對方許下的玉鐲,生怕這金主反悔,於是從被窩中伸出一雙白嫩藕臂,環在林岱嶽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