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館中熱鬧散去,老白從懷中掏出幾枚銅板,排放在桌上,搖着個漏風的破羽毛扇便要往外走。
“這位老兄請慢走!”
老白被人攔下來,半逼半請上了樓。
“你就是他們說的百事通?”包廂中一人坐在屏風後,聲音透着慵懶。
“是,都是鄉親們擡愛,其實小人並不……”老白恭敬迴應,暗中揣測對方來歷,話未說完,卻被人不耐煩的打斷。
“我只問你,今天你所說的那些,可都屬實?”
“這……小人不知爺您指的是哪些?”老白突然有些不安。
“哼,霍家大少爺不能人道的事,你是從何得知?”
老白身子一哆嗦,“爺,小人只是道聽途說,道聽途說,小人再也不敢亂說了……”
將老白帶上樓的小廝猛地一拍老白的肩膀,老白嚇得半條命都沒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住手!”屏風後再度傳來聲音,“如果我告訴這就是真的呢?你說這樣還算不算道聽途說?”
“不算!不算!爺說的話,怎麼可能會有假!”老白臉色煞白。
“好,那你知道該怎麼做了?”
老白連連點頭,“爺讓小人怎麼說,小人就怎麼說!”
是夜,陸夢箋等到深夜,卻仍未見到林岱莫的身影。想到早晨她還在力勸林岱莫去往秦洛芙處,如今心中卻開始醋意濃濃,自己深愛的人卻宿在別人的牀上,說不介意怎麼可能!
“少爺他會不會在路上遇到什麼事了……”綠環剛說完,就連啐幾聲,“呸呸,瞧我這張烏鴉嘴,少爺他那麼忙……”
陸夢箋皺眉不語,這個時代沒有手機沒有電話,想得到一個人的信兒是如此之難。
與此同時,身在霍府的林岱莫同樣心急如焚。
也不知是從哪裡傳出的流言,他突然就變成了府中的重點關注對象。霍雙城下了禁足令,日落之後,霍景康必須留宿醉荷軒!這對於林岱莫而言,無疑似晴天霹靂!
一碗接一碗的蔘湯龜湯滋補湯擺在林岱莫面前,而老爺子更是坐鎮上首,虎視眈眈的盯着林岱莫,讓林岱莫一個頭變得兩個大。
“父親,麟兒剛出生,我現在喝這些,恐怕不好吧……”
“咳咳,”霍雙城輕咳兩聲,示意房中下人全部退下,又沉思小半晌,這才悠悠道:“你這段時間不在家,身子怕是也累壞了吧。”
林岱莫一時未解霍雙城的意思,連連搖頭,“不累不累,出征時急行軍也慣了,出城的這點小路途不算什麼。”
“我是說,你還年輕,不能貪圖享樂,透支了身子,這不才讓你好好補補。”雖說已是爲人父幾十年的人,面對自己的兒子,霍雙城還是有些不好說出口。
“怎麼可能會透支呢,您就放心吧,不用補,真的不用補,我好着呢。”林岱莫尷尬的打哈哈,卻坐實了霍雙城心中的疑惑。
“你和芙兒,我是說,你們房中那些事,可還和諧?”
聽到這話,林岱莫徹底瞪眼了,他只道霍雙城心疼他終日兩頭奔波,卻沒想竟是爲了這事……
林岱莫支支吾吾良久,霍雙城終於失望地嘆口氣,再不言語。
關於那些流言,霍雙城向來不願多聞,可是這次儼然已經牽連到自己的孫兒,事關霍家的血脈,霍雙城不得不生出幾絲警惕,他幾次想問關於麟兒之事,可是話到嘴邊卻又都憋了回去。
“父親,如果沒有別的事,我先走了,夢箋還在等我……”
“不行!今晚你必須留在府裡!”霍雙城的話語透出一絲絲威壓,縱然已遠離沙場多年,單是坐在那裡仍有種不怒自威的威嚴。
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林岱莫便直接被押進了醉荷軒。
秦洛芙被這突如而來的幸福蒙暈了頭,抱起孩子便往林岱莫懷中塞,可襁褓中的小嬰兒身子極軟,林岱莫小心翼翼拖着麟兒的腦袋,感受着那具極小極軟的身子,心底突然就融化了。
假如這是他與夢箋的孩子呢?林岱莫想着想着,不自覺笑起來。
“相公,這些日子累了吧,把孩子給我吧,您快先歇息一下。”秦洛芙聲音極度溫柔,柔到似能將人骨頭都融化,只可惜林岱莫卻充耳不聞一般,只是抱着麟兒滿腦子都是幻想。
許是抱得姿勢太不舒服,麟兒突然大哭起來,林岱莫不知所措的張着兩手,任憑秦洛芙從他懷裡將孩子抱走。秦洛芙毫不避諱的當着林岱莫的面解開衣衫,將口糧塞進麟兒口中。
哭聲止住,林岱莫的幻想也終於止步。
林岱莫背過身,不去看面前的嫩白皮膚,他突然有種對不起陸夢箋的感覺,這種感覺如此強烈,讓他如坐鍼氈。
“是這樣,秦娘子,我只在此叨擾一晚,明日便離開,給我收拾個客房出來便可,你不用太費心。”林岱莫等麟兒吃完,才轉過身,如此生疏而疏離的語氣,讓一直處於興奮狀態的秦洛芙一下子涼下來。
“相公,您住在這間房中便是,麟兒夜裡睡覺很乖,從不哭鬧,不會吵到您的,”秦洛芙幾乎帶着哀求,只希望林岱莫能夠留下來,可是縱然如此,林岱莫依舊是一副冷漠的表情。
“留下來好不好?就算是爲了麟兒,他自從生下來就很少見到父親,他也很想你啊!”秦洛芙背過臉,眼淚順着眼角默默流下,曾經那樣高傲的千金小姐,卻爲了一個不愛她的人,變成了塵埃中最卑微的存在。即使如此,不愛她的人,依舊對她視而不見。
林岱莫終究還是去了客房,留下秦洛芙一人在房中落淚至深夜。
他睜着眼,一直聽着那啜泣的聲音停止,突然一陣心酸,她毀了他的婚姻,可是他又何嘗不是。從伊始,這場婚姻便是一個錯誤,可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還有這個癡心念念要嫁他的女子,他終究沒能阻止這場悲劇。
陸夢箋枕着擔憂,直到後半夜,仍沒等來林岱莫的消息,倦到極限,這才迷迷糊糊睡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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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第二天一早,霍府中就炸了鍋。
秦洛芙不知從何處尋來一根白綾,竟然趁着夜色濃重,上吊自縊了!
凳子倒地的聲音驚醒了睡在外間的采苓,可等她衝進房間時,秦洛芙已然懸在了半空中。
一場撕心裂肺的呼救之後,林岱莫第一時間衝進門將秦洛芙抱起放回牀上。
采苓將手指伸到秦洛芙鼻下,無以言表的悲傷瞬間涌上她的臉龐,“少奶奶,她……已經沒氣息了……”
麟兒突然嚎哭起來,房中衆人無不黯然落淚,林岱莫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們快扶少爺起來,去請太醫來,興許少奶奶還有救呢!茗煙,快去通知老爺和姨娘,先別聲張,要快!”採珊像是變了一個人般,利落而果斷的吩咐完衆人,手指則不斷掐着秦洛芙的人中,見毫無反應,又用力按壓秦洛芙的胸腔。
就在衆人慌亂難過之中,霍景平突然破門而入,他的臉上滿是慌張與難過,三步兩步衝到秦洛芙的牀前,那張英俊的面孔已經沒了人色。
“太醫呢!人呢!你們一羣廢人都是幹什麼吃的!都給我滾!”霍景平將採珊推到一旁,不斷輕輕按壓秦洛芙的胸腔,見毫無起色,竟然口對口向秦洛芙送氣起來。
不知是霍景平的執着感動了上蒼,還是他的錯覺,秦洛芙的手指竟然輕輕握住了他的手。
“洛芙,”霍景平又驚又喜,一把將她抱在懷中。
“噓,”秦洛芙虛弱地靠着霍景平耳邊,輕聲耳語,“帶我走。”
霍景平甩幹臉上的淚痕,一把將秦洛芙抱在懷中,秦洛芙手臂無力地垂在兩旁,滿頭青絲順着霍景平的臂彎垂落下來,似極三月楊柳。
秦洛芙微微睜着眼睛,餘光瞥到一旁如失了魂魄般呆坐的林岱莫,熱淚盈眶而出。
“少爺,二少爺將少奶奶……”小廝小聲提醒林岱莫,林岱莫猶如麻木了,良久,才聽他低語:“讓她去吧,去吧。”
霍雙城到來時,霍景平已經帶着秦洛芙離開霍府,沒了蹤影。
原本紛鬧的醉荷軒也因這突然的變故,變得鴉雀無聲。
太醫來了,卻又被送了出去。
天剛放亮,霍家少奶奶身染急疫暴病身亡的消息,便送到了秦怡文府上。而霍府上下亦身着白麻,四圍掛着白幔,爲這位早逝的少奶奶設立靈堂。
對於秦洛芙,霍雙城心中難免懷有愧疚,若非他一意孤行,事情絕對不會是現在的樣子,可是現在家不似家,兒子不似兒子,就連大兒媳的遺體都已經被平兒帶走,他已無顏面面對秦家衆人,故而只有好好地爲秦洛芙辦一場喪禮,以告慰心中的愧對。
秦怡文對霍雙城極爲不滿,他甚至連女兒的最後一面都沒見到,又見霍府急急進行殯葬,難免對秦洛芙的死有些疑惑。
可是霍府上下對秦洛芙的死都諱莫如深,但凡提到此事,每個人都三緘其口,終於在七日之後,霍家將秦洛芙的衣冠冢落在了霍家的冢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