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餾爐之事雖有了眉目,然而鮮花卻從此沒了着落。之前石塔村傍山而居,山上花樹自然也不稀缺,逢見花開時節,只需盡力採摘便可,而今搬到這荒郊野外,前不着村後不着店,放眼望去漫嶺皆是雜草,哪裡還有花的影子。
而且在來之前,她還刻意請了村中的劉老二幫忙做些採摘鮮花的活計,可誰知還不等對人家的承諾兌現,自己就已舉家搬遷至此,撂下一院子花苗給李嬸看管,想想心中便不是滋味。更重要的是,單去一趟普蘭城便要好半天時間,就算自己有精力提取出那些鮮花精油,也絕沒體力能堅持到城門口,更何提推銷之事。
雖然看目前形勢,方圓對林岱莫還算忠心耿耿,不僅將房屋修繕得乾淨整潔,還在家中屯了大量食材,至少短時間內,縱使家中三人足不出戶也能維繫兩月有餘,只是時間長了難保他不會感覺厭煩。
俗話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陸夢箋這樣擔心也不是沒有道理,可她思來想去,在這荒郊僻壤實在找不到能生財的法子,除非也像古代女人那般靠繡花女工裡貼補家用,這對於她來講簡直比殺人還痛苦。
“喂,你幹嘛呢!”陸夢箋心事重重走回房中,剛進門就看到林岱莫頭朝西跪在地上,也不理會陸夢箋,恭恭敬敬磕完十個響頭才長嘆一聲拱手作揖站起身來。
“祭拜,”過了好半天,林岱莫才從齒縫擠出這兩個字,自從父親過世,他甚至都沒能到他陵前看一眼,這是始終壓在他心頭的一座大山,時至今日仍舊難以釋懷,又聽聞方圓述說的消息,心中愈發愧對,縱然如此,卻也只能面朝西天向着亡魂歸去的方向謁拜告慰。
誰知陸夢箋聽聞,也神色複雜,面朝西方深鞠三躬。
索然無事的下午時間過得越發緩慢,方圓走後,林岱莫只是坐在桌前不住發呆,恨不得將眉毛擠到一處去,劉媽怕打擾少爺休息,做完家務便躲到自己房中引針繡線,整個院落靜悄悄的,彷彿只剩下陸夢箋一個閒人。
沒有手機沒有電腦,連個說話的伴兒都沒有,從裡屋轉到堂屋,連個消遣的事物都沒有,而院中的盆栽也已經修剪得當,陸夢箋心裡幾乎快要長滿了荒草,恨不得跑到野外去偶遇個野物來玩,卻又怕有幸遇着沒命回來,只好安生呆在家中。
“你能不能別再這裡唉聲嘆氣了!”聽到第七十八次嘆息,林岱莫終於忍不住衝陸夢箋喊道,他本來就思緒繁亂,被人這般搗亂,腦中更結成了一團亂麻。
“我閒得發慌,你一直在這裡乾坐着,難道不嫌悶嘛!”陸夢箋嘟着嘴抱怨,微帶哀怨地看着林岱莫,“要不是你我現在還能照料照料我的花花草草,現如今只能呆在這裡看你發呆的苦瓜臉,整個人都快悶地發黴了。”
“難道我拿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來不成,”林岱莫本就心煩,一聽陸夢箋的話立刻引燃導火索,兩人又鏘鏘起來,最後各討沒趣,各居一屋開始冷戰。
明明已立春許久,氣溫也早已明顯回升,可這兩日因連陰下雨,溫度持續降低,到了夜裡便聽外面狂風大作,北風呼嘯,夾帶着雨滴噼裡啪啦打在房頂。
陸夢箋聽見聲響,感覺不對,忽的掀開被子,“糟了,外面好像下冰雹了,不行,我的花還在外面呢!”
說完跳下牀赤着腳便往門外跑,地上果然已積了小層薄薄的冰粒,靠近外側的一盆龍柏已被吹倒在地,其餘數盆本稍微成型也被吹得亂七八糟,夜色太黑,陸夢箋踏着泥水,深一腳淺一腳地將花盆往屋裡搬。
奈何力氣太弱,搬了幾步便不得不停下來歇息,湊合着將一盆龍柏放到房中,劉媽在東廂聽到外間雜亂的聲響,也趕忙起身查探,誰料就着燈光便看到陸夢箋渾身溼透的放下一盆花又往門外跑去。
“哎,少奶奶,這麼大的雨,您別出去了,當心淋壞了身子,”劉媽阻攔不住,只得任陸夢箋又衝進雨中,急的直跺腳,雨勢這樣大,家中又沒個雨傘,她年輕時被凍壞了雙、腿,一到陰天下雨便疼的厲害,自然也不敢輕易出去淋這場冷雨。
陸夢箋連拖帶拽將那盆金桂搬入房中後,終於沒了力氣,一屁股坐在地上。劉媽心疼地拿來毛巾幫忙擦乾頭髮,低頭一看,纔看到陸夢箋赤着一雙腳,腳背上不知何時被砸出一道傷口,如今正潺、潺留着鮮血。
“我的老天爺吶,你這腳怎麼傷的這麼重,疼不疼?”劉媽看見流血,早已沒了主見,亂頭蒼蠅一般跑回房中找來些布條,慌手慌腳就要給陸夢箋纏上。
“劉媽,您別急,我沒事,您去取些燒酒過來,這傷口得先消消毒,要不容易感染,”陸夢箋腳丫冰涼,早就失去了知覺,自然也不覺得疼痛,這會反而鎮定的指揮起來。
聽見外屋的動靜,林岱莫終於躺不下去,一臉陰沉地走到外間,“大半夜的你瞎折騰什麼,不就是一盆花嗎,再說這世上那麼多花也沒見得下一場雨就都淋壞了的!”
“就一盆花,你知道我爲了這盆花付出了多少心血嗎,爲了這盆花我花時間澆水施肥嫁接整形,爲了它我連飯都可以不吃,我爲的什麼,還不是爲了有朝一日能養大成型,賣些銀兩來貼補家用。你是大少爺,時時刻刻有人照顧,有人想着法子爲你做飯飽腹,你當然不會爲生活犯愁,想當初你病在牀上,沒米沒糧只能靠人救濟,我怕影響你恢復,萬事都自己一人扛着,打下牙齒也要往肚裡咽,你倒好天天冷着一張臉好似別人欠你一般!我告訴你林岱莫,我照顧你是因爲你曾救過我的命,我感激你的救命之恩,而不是因爲你是什麼狗屁林家大少爺,你的身份在我眼中,一錢不值!”陸夢箋的聲聲控訴,和着屋外蕭瑟的風聲雨聲,顯得格外動人心魄。
林岱莫頓時愣在當場,從小到大,他始終認爲自己所說所做從無差錯,也一向無人敢這樣控訴自己,縱使他身處林家地牢也只後悔自己不該妄自相信林氏母子,從未想過自身的原因,因而當他聽到陸夢箋這一番話時,好似當頭棒喝一般,猛將自己敲得眼冒金星。
“少爺,您看少奶奶這傷,”劉媽取來燒酒,有意爲二人調停,便將酒塞到林岱莫手中,示意他爲陸夢箋消毒。
只見那傷口處仍有血跡冒出,不過較之方纔已好了許多,林岱莫手拿酒瓶,蹲在地上,卻將頭扭向一旁。陸夢箋以爲他怕見鮮血,心中鄙夷便又多了一分,又冷冷嘲笑道:“想不到方纔大義凜然的大男人也有害怕的事情。”
“你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哪有女子光着腳在男人面前的,你真是……看你受傷的份上,我今日不跟你計較,”林岱莫拿着酒,眼睛卻看向別處。
陸夢箋這纔想起古代女子三寸女子輕易不能示人的說法,她靈魂雖非古代之人,但既然身在此處,便不得不遵循此地的規則,不過林岱莫的行徑倒正合正人君子的模樣,只可惜越是這樣迂腐,越入不得陸夢箋的眼。她一把奪過酒瓶,咬咬牙倒在傷口處,瞬間刺骨的疼痛自腳背傳來,渾身疼得直哆嗦。
“你還好吧?”林岱莫手上一空,便聽見地上那人疼得直吸氣,慌忙低頭一看,陸夢箋已將傷口周圍擦拭乾淨,止住鮮血,用布條將傷部包紮起來。
地上那雙腳雖被泥水沾溼,泥跡斑斑,但仍粉肌玉琢,嫩白的肌膚如新月般散發着迷人的光澤,圓潤小巧的腳趾頭時而俏皮地翹、起,撩動人的心絃,林岱莫第一次看到女人的腳丫,不由看得呆立原地,後又猛地將頭扭到一側,似犯了大戒一般,口中不斷喃喃自語:“非禮勿視非禮勿聽……”
陸夢箋一聽瞬間樂了,“沒想到你這麼有君子覺悟,真是柳下惠轉世太難得了,不過林公子,請問像你們這樣的君子是不是連自己娘子的腳也不準看呢?”
“少奶奶您真會說笑,哪有相公不能看自家娘子的理呢,唉,老身年紀大了,經不住折騰,這會還真有些撐不住了,少爺,這裡就交給您了!”劉媽看着這小兩口笑呵呵的說完,恨不得馬上消失爲他們創造獨處的機會。
見劉媽這樣說,林岱莫無奈只好轉過頭來,目光躲躲閃閃仍不敢直視,見劉媽離去,這才小聲道:“你我雖有夫妻名分,卻沒夫妻之實,你可別這樣毀我一世清白!”
“林公子,我還沒嫌棄你耽誤我找白馬王子呢,你這還委屈上了,”陸夢箋丟過一記白眼,伸出手拉住林岱莫,“快扶我起來去換衣服,身上溼答答的實在太不舒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