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突然陷入一片靜默之中,劉祜似笑非笑的盯着林夫人,嘴角的一絲玩味卻令林夫人心間發寒。雙方對峙一般,原本被燭光映照顯得忽明忽暗的房間越發詭異。
“看來林夫人是一心認定林岱嶽是我等謀害不成?”劉祜終於開口,僵局一旦打破氣氛才微微有了緩和。
“是不是劉掌櫃謀害,這可不好說,但嶽兒平白無故暴斃在外定然不是偶然,只怕兇手心中比誰都清楚。”林夫人平靜一會,終於恢復常態刻意壓制住心底的怒氣,然而話語之中卻處處指向劉祜等人。
“令公子是否被人謀害,恐怕也只有他自己才清楚,您大可親自去向令公子求證一番,只可惜他人已赴黃泉路。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我等好意將公子屍首歸還,也算仁至義盡,林夫人,在下告辭!”劉祜向一旁的宇文宇武使個眼色,幾個人便欲動身往外走。
林夫人仍欲攔人,奈何只身敵不過他們身強體壯,故而也不敢貿然行事,卻也不顧夫人形象,一個箭步衝到門口,伸開雙臂將幾人攔下,語氣冰冷,“請各位留步,如今我兒身死,諸位口口聲聲說出於好意,既然如此,何不請縣太爺來斷定我兒的死因,也好還幾位一個清白。”
“呵,想不到林夫人也是懂得依法處事之人,只可惜,林夫人您恐怕忘了一件事,”劉祜將身立在林夫人面前,兩人身高相仿,卻透出兩種不同的氣勢,林夫人因着頭痛發作,如今只是強撐站在門前,聽聞劉祜的話依舊強硬不肯退後。
“哼,我們林家做事一向光明磊落,劉掌櫃若想找什麼把柄要挾,可真是打錯了算盤!”
“看來林夫人記性也不怎麼好嘛,”劉祜笑眯眯微微探身向前,刻意壓低聲音在林夫人耳邊耳語幾句。林夫人本欲躲閃破口開罵,可聽完那兩句話後,突然呆立當下。
本就白皙的臉龐瞬間如紙片一般慘白,嘴脣哆哆嗦嗦連話都說不出來,幾息之後,竟然抱着腦袋大叫一聲癱倒在地,身體在地上痛苦地翻滾不休。
劉祜見勢,知自己的一番話已然達成目的,於是伸手將旁邊呆立的幾個丫環叫到林夫人身旁,好不容易纔將林夫人從地上扶起,林夫人的眼神早已不復往昔的精明,如今只是空洞地望着前方,雙手依然死死地按着腦門,露出猙獰的表情。
宇文宇武見舊主子如此,想到當初被她支使做的那些壞事,心頭好不痛快,而劉祜卻仍似不解氣一般,又靠近林夫人,輕聲說道:“林夫人,您可還記得莫少爺身旁的方圓?其實,我就是方圓……”
林夫人木訥的臉微不可查的一怔,突然發覺那劉祜竟變了一張臉,而那張臉,赫然就是被她命人偷偷拉倒野外暗害的方圓,腦中繃得緊緊的一根弦終於砰地繃裂開來。
“啊,不是我,不是我,老爺,真的不能怪我……嶽兒呢,我的嶽兒,他們都說岳兒死了,呸,騙子都是騙子,嶽兒明明還好好的站在這兒,老爺,你不要恨我,我是迫不得已……”
方圓摘下一直禁錮在臉上的面具,壓抑許久的沉悶終於全部發泄出來,他冷眼看着面前瘋癲的老婦,想大笑出聲,卻發覺自己完全沒有想象中的興奮,看着眼前眼前之景,反而有種沉痛的難過,這本不是他要的結果,他只是想幫少爺搶回他該得的一切,順便給這老婦一個教訓令她對從前之事有所醒悟。
可現在林岱嶽突然過世,這無疑將林夫人心中的支柱徹底斷絕,她雖有心強撐大局,可大勢已去,再加上方圓幾句強針,顯然已經處於崩潰之中。
從前何其高貴的林夫人,如今卻變成一個風言風語的癲狂老婦,連宇文宇武看了都覺甚爲可憐,場面已然不是方圓當初設想的那般,而林夫人又掙脫幾分丫環的束縛,衝到方圓面前,一把抱緊方圓,口中喃喃自語:“嶽兒,娘就知道你沒走,算命先生說了,你能活到九十九呢,一定是他們故意騙娘,還好娘沒上當。”
方圓被抱得幾乎喘不過氣來,懷疑她不過是假裝瘋狂,可低頭看時林夫人卻仍是那般癲狂模樣,本想掙扎逃脫,可當聽到林夫人哭出聲時,他終於安靜下來,甚至試探的撫摸林夫人的髮絲。
這個女人,顯然已不是當初的林夫人,她也有脆弱也渴望親情,只是她中年喪夫,一心指望兒子能有所作爲,可林岱嶽卻一心只爲享樂,她縱使抱病在身也不得不強撐着看顧整個林家。而今又慘失愛子,縱使再堅強的女人也難免有脆弱的底線,所以她終於變得瘋癲,終於不用再爲了所愛之人處心積慮。
林夫人,瘋了。
這個消息剛一傳出,林府上下亂作一團,那些得知林岱嶽死訊的下人早已開始收拾包袱離開,所剩無幾的那些貴重物品也被這些下人一一收入囊中,甚至爲了爭搶物品大打出手。
方圓此刻心中也亂作一團,卻無心制止下人的這些行爲,林家已經垮了,將這些人再留在此地已然毫無意義,倒不如樹倒猢猻散,倒也清淨。只可惜了林家當初偌大的基業,就此再不復存在。
然而林岱嶽的屍首如今仍陳塘打聽之中,林夫人又神志不清,林岱莫剛回林府就雙目失明,林家顯然再無可以主事之人,方圓作爲外人,也不好插手林家之事,於是只好請來曾經有過舊交的林家三叔,幫忙照料林岱嶽的後事。
三叔雖對林岱嶽頗有微詞,可畢竟都是林家的血脈,在他心中自是也有分量的存在,而今忽然聽說林岱嶽過世的消息,老人難免心中難過,步履踉蹌的跑到林府之中,一眼看到棺木之中的屍首時,不由雙腳一軟倒在地上,淚水驀然在臉上肆意。
“三叔,如今林家正是需要您的時候,您可萬萬不能倒下啊,”方圓將林三叔一把扶起,安撫一番之後,老人才漸漸緩和過來,而林夫人卻瘋瘋癲癲的在房中一角胡言亂語,惹得老爺子氣紅了雙眼,一拍桌子便要對那婦人開口痛斥,卻被方圓一把攔住。
“嶽少爺過世的消息太過突然,林夫人她,一時承受不住,失神了……”
“唉,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林三叔大嘆一聲,自從石頭記閉門歇業,他便眼睜睜看着林家走入敗落,可萬事掌握在這婦人手中,他縱使再多不捨,也只能眼睜睜看着林氏家產一點點被蠶食殆盡,心中之痛又豈是言語能夠表達!
“只可惜了嶽兒,年紀輕輕,卻不想就這樣去了,他本也是個聰明伶俐的孩子,只是心思不在正經事上,要不然林家也不會落到如今這個地步,”林三叔惋惜的看向棺木所在之處,卻想起當日林夫人說林岱嶽至京都中投奔舅舅之事,不免心中生疑,“方小子,我記得嶽兒之前去了京都,今兒怎地是你們護送回來?”
方圓能得到石頭記的產業同林三叔有密不可分的關係,因而也不打算對其隱瞞,於是將林岱莫蟄伏石塔村中,又尾隨李大壯找至那所偏遠小宅院,結果遭遇野狼襲擊最終喪命之事一一道明,林三叔聽了不由連連搖頭,“想不到嶽兒竟被心中邪念所惑,實在是不該啊!”
兩人想到林岱嶽曾經的模樣,不由都住了口,看向棺材時,莫名有種敬畏的感覺,然而兩人交談之時,因身旁都是熟識之人,故而也不曾加以避諱,卻忽略了瘋瘋癲癲的林夫人,此時林夫人雖仍在牆角一人唸唸有詞,可當聽到提及林岱嶽之時,卻低着頭支着耳朵聽得仔細,當終於得知林岱嶽的死因時,她原本木訥的雙眼中,猛然爆出一陣精光,緊接着又被木訥所取代。
“既如此,嶽兒的後事便由老朽來處置吧,多謝各位不辭辛苦將嶽兒的屍首送回我們林家,”林三叔起身拱手道謝,卻被方圓止住。
“三叔客氣了,方圓能有今日得多謝三叔的提點,爲了莫少爺,方圓做再多都是值得,只是今日少爺不知何故突然抱恙,如今小生也憂心不已,所以就此告辭還請三叔海涵。”方圓記掛着林岱莫的眼睛,不免憂心忡忡,見事情有了着落恨不得一步便跨回家中。
林三叔一聽林岱莫出事,一顆心不由提得老高,“莫兒?你不是說他在那宅中過得好好的,今兒怎麼了?”
“實不相瞞,因着遇狼之事,我擔心那幾只狼會再度尋去,因而想着近幾日先將少爺接回城中居住,順道將嶽少爺的屍首送回林家,可誰知莫少爺剛入林府便雙目失明,故而先讓幾個隨行將莫少爺先送回了祥雲軒。”
林三叔聽完雙目猛地一瞪,“好端端的怎會突然失明,莫不是這林府有何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