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大兒子的話,張鐵匠不置可否,默默的抽着菸草,他臉上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僵硬,就像是一塊鐵,堅硬、冰冷。
“前些天,本縣縣令當衆對他兒子行了家法,差點將他兒子打死,你知道是爲什麼嗎?因爲縣令的獨子要去求仙,縣令說,你要求仙我不攔着,但你得先留下子嗣,不能讓他家絕了後,但他那獨子說,留子嗣只是爲了延續血脈,只要他能長生不老,一個人也能延續血脈,不需要子嗣,差點將縣太爺氣昏過去。”
張大錘聽了後,拿出一個瓷瓶道:“俺們家跟他們不一樣,就算俺不在了,還有兩個弟弟,絕不了張家的後,另外俺從宗門長老那裡求來了一瓶培元丹,只要吞服下去,保證能讓弟弟們達到六級真氣,到時候俺們家就能多出兩百六道幣,可以的話,讓弟弟們買一本武功來練練,爹和娘也可以服一顆培元丹,就算不能用來修煉內功,也能強身健體,延年益壽。”
“這東西不能讓那兩個小子知道,要不然他們肯定會偷懶,東西是好的,但好東西未必有好的結果,”張鐵匠嘆了一口氣,將瓷瓶收好,“六年前我就知道了,這世道要變,不僅以前的規矩要變,人也要變,但俺以爲,最不安分的老三才是第一個耐不住的人,可沒想到居然是你。”
他看着自家的大兒子,這個他認爲忠厚、老實、本分,可以傳承家業,平時甚至顯得有些木訥,半天吭不出一個屁來,他說什麼就會去做什麼的大兒子,現在竟有些陌生了。
“爹……如果俺像過去一樣,對外界一無所知,那大概俺會像你過去想的那樣,繼承家業,娶妻生子,安安穩穩的做一個鄉下的鐵匠,但是,俺現在已經知道了啊!武道術法、天人虛空、妖魔亂世,諸天萬界,俺既然知道了這世上有如此多的精彩,怎麼甘心繼續待在那狹窄的屋子裡,一輩子揮舞鐵錘?”
張大錘無比激動的說道,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反抗父親對他的人生安排。
張鐵匠沒有生氣,而是道:“仙人的那些事情俺不懂,但俺知道,這世上的富人總是極少數,窮人才是絕大多數,想來那仙界也不例外,你有信心去跟那些人爭嗎?你出身平凡,家裡人給不了你什麼幫助,只能靠自己打拼,而同你競爭的對象,很可能出身富貴人家,甚至父母都是神仙中人,他們生下來就領先你許多,你有超越他們的信心?”
“爹,你說的那些我都懂,可時代不一樣了,據說那六道宗,也就是爹口中的仙門,過去他們挑選門人,都是派弟子去找那些天賦卓越的苗子,再帶回門中培養,可是現在不一樣了,他們不需要再從頭教起,而是直接從我們這些已經學了內功的人當中,遴選出優秀的人才。原本以俺的水準,勉強夠資格成爲六道宗的外門弟子,但從三年前起,六道宗已經不再接納外門弟子,到今年已經剔除了外門弟子的稱號,俺想成爲六道宗的弟子,就必須去拼、去爭!”
“有決心是好的,但辦法呢?你想過要怎麼做嗎?”
“六道宗公佈了任務,由門中長輩帶領一批人去宮州,跟魔族戰鬥,只要能活下來,就會收爲入門弟子,所有主動報名參加這項任務的人,都會被傳授更高深的內功和武學,這是俺唯一的機會!”
聽到跟魔族戰鬥的時候,張鐵匠拿着煙桿的手抖了抖,用凝重的語氣道:“知道嗎?在你離開的這段日子裡,趙家被滅門了。小牛在年初的時候畢業了,到手了一百枚六道幣,他們牛家欠趙老爺一筆糧貸,利滾利後,需要還一千多兩銀子,牛家自然還換不起,而趙老爺也沒指望他們能還錢,就想得到那一百枚六道幣,牛家人不肯,結果全家被活活逼死,就小牛一個人逃了出去。
一個月後,小牛不知從哪學來一套厲害的武功,拿着刀衝進了趙家,將趙家一百餘口,除去幾個孩子倖存外,全數給殺了,然後他自己上官府認罪。官府不敢判刑,將人送到隔壁縣的慈幼局,接管慈幼局的仙長念其爲家人報仇,情有可原,但終究害了不少無辜的性命,於是免了死罪,但給流放到宮州,也是要他去跟魔族拼命,除此以外,所有關在牢裡的那些重犯,這些年來也統統送去了宮州,說是給他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但大家都知道,這是要他們去送死。”
真氣六級,其實相當於肉身三重境,按照六道宗過去的標準,外門弟子必須在五年內晉級三重境,纔不會被踢出門去,這個考覈標準放到普通人身上,就寬鬆了許多,不僅延長了一年時間,而且也不要求其他方面的修行,只要一個勁的修煉內功即可。
幸虧六道宗公開傳授的是一部玄門正宗的內功,不必擔心急功躁進,哪怕沒日沒夜的修煉也沒有關係,否則按照許多人的刻苦程度,早就走火入魔了。
六道宗只傳授內功心法,不傳授武學和術法,看起來似乎是不讓人擁有武力,可換個角度來看,那些六級畢業的人,已經有了紮實的內功根底,只要學一套過得去的武功,立即會成爲江湖好手,雖然對上真正的高手還力有未逮,可對付鄉下土財主,對付那些只會狗仗人勢的護院打手,已是綽綽有餘。
在趙家被滅門後,其餘的地主們都意識到了這一點,連帶着對自家佃戶的態度都客氣了許多,不敢太過逼迫,否則對方來個匹夫一怒,就算最後能贏,也要付出巨大的代價,實在得不償失。
“宮州,那就是個送死囚的地方,跟判死刑沒有兩樣,別人唯恐避之不及,你卻要趕着送上門嗎?”
“爹,俺不怕死!俺怕的是窩囊地活着,機會就在眼前,如果俺不去抓住,會後悔一輩子的!”
張鐵匠瞪大了眼睛,大聲的問:“就算是死,你也要去?”
張大錘對上視線,堅定道:“俺不去,就是生不如死!”
“……那你就去吧。”
張鐵匠收了逼人的架勢,反刻杆,倒出裡面的菸灰絲。
張大錘驚喜道:“爹,你答應了?”
“不答應又怎麼樣,你這憨子的脾氣倒是跟以前一樣,認準了道理,十頭牛都拉不回來,既然你下了決心,俺也就不攔你了,去吧去吧,跟你的弟弟和娘告個別。”
“謝謝爹。”
……
翌日,從張鐵匠口裡打聽到了消息,李癩頭長吁短嘆的回了家。
“大錘這孩子該不會是練功練傻了,大好的前程不好,居然跑去宮州,那地方是活人能待的?據說那些的魔族個個凶神惡煞,法力無邊,還喜歡吃人,連仙人都打不贏,他去了可不是白白送死嗎?幸好我沒將女兒嫁給他,要不然豈不是得做寡婦?”
他剛推開門,就見自家婆娘慌里慌張的跑出來,手裡拿着一張紙,大喊道:“糟了糟了,女兒不見了,家裡就留下這張紙?”
“慌什麼慌,丫頭那麼大一個活人,還怕被人拐走了?更別說她練了一身功夫,等閒五六個漢子近不了身。”
李癩頭沒好氣的罵了幾句,果然婆娘就是婆娘,頭髮長見識短,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要大呼小叫。
他接過紙來,往上面看去,雖然認識的字不多,好在紙上也沒幾個字。
看完之後,李癩頭頓時暴跳如雷。
“好你個張大錘!居然拐我女兒一起私奔!臭不要臉的,連聘金都沒給!張鐵匠,你個濃眉大眼的傢伙,就教出這麼個‘好兒子’,我算是看走眼了,這事沒完!”
說完,他便攥着紙,急吼吼的朝張鐵匠家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