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萱一聽到此事有關雲鴻,心頭便是一緊。
也不知是否是昨夜之事,觸動了她的心扉,對於雲鴻,這個曾經的紈絝子弟,內心深處竟慢慢滋生出一份好感:“事情我自會交待,這裡沒你們的事了,你們下去吧。”
“萱姑娘,事態嚴重,不可兒戲,請務必轉告!”
一個探子見靜萱回答得如此隨意,明顯有些不放心。
這些探子都是高芹一手培養的,刺探水平之高,登峰造極,不到關鍵時刻絕不動用。如今爲了雲鴻,出動他們,竟然還在拿手活跟蹤上失了手,這些,足以說明雲鴻實力不俗。
“知道了!哪來這麼多廢話?”靜萱臉色一沉,沒好氣的說道。
這些探子雖是高芹的直屬部下,但地位相對靜萱,一個侍奉了高芹十多年的貼身丫鬟而言,還是低了不少。幾個探子不敢無禮,都知道靜萱對高芹忠貞不二,也就放心退去了。
一看天色,方纔辰時,夫人尚未起身,昨晚剛剛捱了罵,現在又去打擾夫人美夢,簡直得不償失。反正就是監視雲鴻這破事,在人山人海的坊市中,就算跟蹤丟了,也屬正常。況且早上遇到鴻公子,他就說去坊市上買些糧食,如今聽幾個探子一報,倒也符合其所言。
且這差事不美,鴻公子今早帶了三人出門,唯獨鄂明那廝還在園中,待會上報夫人,夫人定會讓自己再去催促。如今,一想起鄂明驚悚的笑容,還有那一口令人反胃的黃牙,便覺得渾身不舒服。要是讓她去偷窺還行,再去催促,實在有些不情願。 шшш▲тт kǎn▲C○
忽然間,靈光一閃,出了前院徘徊一陣,轉身去了偏院,直奔高方住所。
這事本就應該高方負責,自己不過是個替身,高方不就是喝了個酒,還因禍得福,吃了王叔的靈藥,又在牀上躺了整整一天,想來這病應當好些了,這破事也該交給他了。
其實風寒入骨並非朝夕可愈,高方雖吃了醒神丹,但那也就是神魂清醒了,心中驚恐未退,算不上痊癒,昨天一晚仍然夢魘連連,讓他飽受折磨。今早醒來,氣色雖有好轉,但臉色還是蠟黃。勉強能下牀走動,還要扶着東西,整個人弱不禁風的,至少瘦了十多斤。
顫抖着給靜萱開了門,也沒招呼,便坐到凳子上喘起氣來:“萱姑娘找我何事?”
靜萱在這敲了半天門,才見高方一副死氣沉沉的模樣,屋子裡充斥着一股酸澀的惡臭,令人很不舒服。冷聲道:“你昨日就吃了藥,今天還打算躺一天?鴻公子今早帶了三個戰俘去了南面的坊市,不知幹什麼去了,鄂明在園中,夫人讓你去問問,順便敦促敦促!”
“是是是,我這就去……”
高方一聽是夫人吩咐,當下答應,不敢怠慢,哪怕渾身疼痛也只好硬着頭皮上。昨天被夫人一頓訓斥,讓高方寒透了心,他也認識到問題的嚴重,縱有怨言,也不敢吭聲。
靜萱見他起身,也算是交了差,不願在此多留,轉身離去。
高方在屋中醞釀了半天,這才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就跟糉子一樣。一路扶着牆壁走到映雪園,整個人大汗淋漓,幾近虛脫,腦子昏昏沉沉的,腳步都有些恍惚。心中對雲鴻簡直是萬般憎恨,要不是他,自己怎會淪落至此?要不是他,怎會連夫人都厭惡自己?
直到映雪園中,一片狼藉映入眼簾,心裡才略微平衡,想來雲鴻這幾天沒少吃苦。
“鄂明!”高方在門口輕喊兩聲,卻聽見院中傳出雷聲般的呼嚕。
聽靜萱說,園中只有鄂明一人,不用顧忌雲鴻,當下稍稍一用力,把門推開,卻見鄂明這廝倒頭睡在牀上,爐子上還有一團烤糊的大餅,上去拍了拍,道:“鄂明,醒醒!”
鄂明睡得稀裡糊塗的,被人吵醒,火氣就上來了。
但一見是高方,趕忙笑道:“原來是高總管,今天怎麼有空來這轉悠,吃早飯了?來塊餅吧。”說着,便抓起爐上一塊大餅遞了過來,還是最大的一塊,顯得很是大方。
高方氣不打一處來,低聲斥道:“別跟我嬉皮笑臉的,我問你,雲鴻幹什麼去了?”
鄂明一愣,似乎沒想到高方會問這個問題,口裡支支吾吾的,自言自語,不知在說些什麼。高方見他有些不對勁,當下心生疑慮,雲鴻能將三人帶走,說明他幾人還是順着雲鴻的,真是有些不像話,難怪夫人會生氣。如今鄂明又吞吞吐吐的,明顯是幫雲鴻掩飾什麼。
“鄂明,我高方待你不薄,快說,雲鴻帶着他們*了哪裡?”
高方提了口氣,雖然面帶威嚴,但這病怏怏的身子還是提不上氣。
今天要不把這事弄清楚了,夫人哪裡也不好交待。想起昨日受了訓,至今仍心有餘悸,此事必須處理穩妥才能告訴夫人:“什麼?你說什麼?他們三揹着雲鴻,逃叛了……?”
話音剛落,還不等鄂明回答,忽見一個護院匆忙走了過來。
高方一怔,剛被這消息嚇得魂不附體,又見到護院,以爲是夫人派來的,結果那人卻遞上一份書信,信封上寫着一行字——高方公子親啓。高方當場怔住了,自己跟着夫人多年,打臉充胖子,挺多算個管家,“公子”這個尊稱斷然擔當不起,心中頓時升起些疑惑。
當下問道:“這是誰給我送來的信?”
“那人說是北市福記酒樓的,剛剛在門口託我把信交給你,我哪裡知道是誰?”那護院也不清楚事情起因,這種事他也懶得管,當下隨意敷衍兩句便走了。
“北市,福記酒樓?”
高方不知所云,那地方自己從來沒有去過,怎麼會有人給自己送信?
拆開一看,臉色驟變。信上所言,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三個戰俘私自潛逃,結果在福記樓被人抓住,經過嚴刑拷打,得知三人的主人是高方。如今差人送信過來,就是讓高方前去領人。信中語氣頗爲客氣,應該是將高方當人了侯府中的重要人物,心底勉強鬆了口氣。
他幾人都是女真戰俘,不比尋常奴隸,若是逃叛,主人也要受罰。
如果被官府查處,這一樁禍事落在他的身上,後果可想而知。幸虧被人及時制服,並且對方還禮遇有加,事情還有挽回的餘地。再一聯想到方纔鄂明所說,對這信書上的內容深信不疑。當下也不敢稟告夫人,畢竟要是讓她知道事情辦得這樣,自己就死定了。
回房換了件體面的衣服,見夫人還未起身,趕忙領着鄂明匆匆出去。
帶着鄂明,一方面可以勸說幾人,要是弄不好,好歹有個人護着。反正只要將人領回來,這事便可當做沒發生。一路上顧不得休息,趕到福記酒樓時,已是精疲力盡,眼冒金星。
還沒進店,便一頭栽倒在門前。
高方心裡十分急躁,猛地擡了口氣,剛要說話,卻覺得渾身無力,嗓子發不出聲。
正待這時,卻聽到身邊的鄂明大叫一聲,道:“來人,他就是高方!”
話音剛落,店內,幾個夥計慌張地走了出來,相互一望,心照不宣,同時一拳打出。
高方還沒反應過來,就感覺腦門受了重創,眼前一黑,不明世事了。
兩個夥計將高方拖到一間柴房裡,“轟”的一聲,將他那副柴骨狠狠摔在地上,整個人本就眩暈,如今又被一摔,徹底暈死過去。最後一個意識,便是自己落入了一個圈套。
至於是誰陷害自己?爲什麼陷害自己?目得是什麼?這些一概不知。
也不知過了多久,高方纔迷迷糊糊的醒來。
這柴房是水泥砌成的,密不透風,四周一片黑暗,他大病未愈,哪裡經得住這般折騰?加上過來的匆忙,不曾吃早飯,肚子裡空空如也,只是一刻的清醒,便又昏死過去。這期間,他還醒過幾次,多是被凍醒的。封閉的密室裡,時間幾乎凝滯,無聲、無光、無人、無望,黑暗將他遺忘在無盡的虛空中,像是一場永恆的夢魘,真實而虛幻,可怕而絕望。
不知過了多久,房門終於被打開,一個熟悉的身影走了進來。
“雲鴻?”高方眯着眼,隱約感覺這個人有些熟悉,很像是雲鴻,但又不確定。
不過雲鴻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豈會在此地出現?
打消了這個念頭,眼前的身影越來越接近,高方只覺的一股凜冽的殺氣撲面而來,當下顧不得此人是誰,用細弱蚊蠅的聲音,哀求起來:“這位好漢,給點吃的喝的吧,別殺我,你要什麼?我都答應你,求你別殺我……”聲音斷續着,彷彿要斷氣一般。
說話間,卻覺得渾身一陣舒適,滾燙的熱水拂面,瓦解了心中最後一道城牆。
來者正是雲鴻,他將高方在這黑暗的房裡關了整整三天,剛剛一盆熱水給他洗臉,便是瓦解了他心底最後一絲求生的欲“望”。如今,他整個人都空了,魂魄已經被徹底擊潰,宛如一具行屍走肉,任人宰割。雲鴻又將他的手腳放在熱水中浸泡,冰與火的相溶,冷與暖的交織,徹底衝擊、瓦解着高方的意志。忘記了生、忘記了死、忘記了痛,甚至,忘記了信念。
這一招是大幽王朝刑部,逼供使用的刑罰,把人放在陰暗潮溼的水牢中,冰凍七日,在他將死之時,又把人放進裝滿熱水的桶中,在溫暖的侵蝕下,任何靈魂都會被瓦解。
雲鴻淡淡一笑,看時機成熟,從身後取出一個香爐,點了三支香,盤膝打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