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惡吼,如同雷鳴,在這空蕩蕩的牢獄中四散來開。
老嫗蜷縮在亂草堆中,身體軟綿綿的,一動不動。
黑鬍子士兵瞪眼怒罵:“他奶奶個熊的,還給老子裝死?真是活膩了!”說着,扔下手中長戟,大步搶入,一把拎起她的衣領。還沒發力,便將她整個人提起來,朝門外猛地摔去。
那老嫗骨瘦如柴,毫無反抗能力,一張老臉在火光的照耀下,更顯枯黃乾癟。
令人驚奇的是,在其騰空的瞬間,雲鴻無意瞥見,她的下身空蕩蕩的,雙腿齊膝而斷,頓時明白了,黑白無常爲何不曾傷她性命,而她又爲何不曾離開這昏天黑地的天牢了。
被獄卒猛摔而出,老嫗在地上翻了幾個滾,“轟”的一聲撞在木柵上,發出一聲將死不死的**。一番細看,她下巴凹陷,顎骨扭曲,口中竟無舌頭!難怪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一個士兵側身上前,一腳踩在她的胸口上。
身上的幾處舊傷口崩裂開來,在潮溼的走道上映出幾縷血花。
那士兵卻啐了一口,嘴裡罵罵咧咧道:“老大,原來是個啞巴,真他孃的晦氣!”
另一個士兵展開圖冊,對比道:“啞巴加瘸子,看來是她了。”
領頭的黑鬍子走出牢房,接過圖冊,一番閱覽後,驚道:“此人乃朝廷重犯,是葉都督親自下令抓捕,你們給我看好了,絕不能出差錯,否則你們幾個的腦袋加起來夠不夠賠!”
“老大放心,此人雙腿已斷,量她也逃不出去。”
黑鬍子士兵搖頭道:“我們不可大意,這間牢獄有損,將她臨時關到那間房裡。”
順着黑鬍子手指的方向,赫然是雲鴻所在的牢房。
兩個獄卒擡起老嫗,一人打開門鎖,將她拋入牢裡。於此同時,那黑鬍子也注意到了牢中的雲鴻,見他眉清目秀,氣定神閒,心中產生了些異樣。喝道:“小娃子,你叫什麼?”
雲鴻眉目微睜,正襟危坐,卻是不答。
“他孃的,難道這小兔崽子也是啞巴不成?今天怎麼這麼晦氣!”
然話音未落,卻聽雲鴻語氣森然的報上姓名。
“雲鴻。”
二字出口,如同驚雷。
“雲鴻?!”
“你小子就是雲鴻!是你把陛下、公主拐走的?”
兩人吃了一驚,驚慌失措的望着他。
原來,皇帝、公主失蹤七日,此事早已傳遍幽京。京城裡說法不一,一傳十,十傳百,事實經過修飾與誇張,顯得撲朔迷離。有人說:當晚路過皇宮外牆,看到太極殿附近有金光閃爍,皇帝、公主是被神仙給渡去了。但也有人說:皇帝失蹤,羣龍無首,此乃滅國之兆。
對於此事的說法,那是衆說紛紜,莫衷一是。
如今,已鬧得滿城風雨,人人皆知。
而那一晚,最後面見皇帝之人就是雲鴻!大幽府不得不將目光放在雲鴻的頭上。
事後三日,不知爲何,此事竟然驚動了隱居王屋山的正一道教。天地玄門掌教葉楓格外重視,派出近一半的弟子下山搜索。然而,七日過去,卻沒有得到任何陛下的消息。
今晨,大幽府發佈懸賞令:提交任何有關陛下、公主的線索,賞銀百兩。
似乎是找到了升官發財的金路,黑鬍子眼露殺機,悄悄拿出一個葫蘆。
剛欲上前做些什麼手腳,卻聽得遠處鑼鼓大響,手又縮了回去。
黑鬍子一臉的埋怨,朝雲鴻啐了口唾沫,低聲道:“將軍下令召集,算你小子命大,今天先饒你一回。不過,你最好給我老實點,好好想想陛下、公主的下落,否則,大幽府三十六道酷刑,從古至今,沒人能受用完全,你小子縱然皮厚,卻不知能享受至第幾道佳餚!”
雲鴻聲色不動,只是目色含冷,不屑一顧。
不過他心裡也很納悶,皇帝和公主下午便已經回京,自己親眼看着守城兵將將二人護送回宮,陛下回宮的消息應該很快傳遍京城,怎麼直至此時此刻,這些士兵都沒有得到消息?
難道說,陛下公主根本沒有回宮?
那三個獄卒退出大牢,換了把嶄新的金剛鎖,將牢房瑣死,隨之簇擁離去。
牢獄裡恢復了安靜,只剩下老鼠打洞的“吱吱”聲。
雲鴻鬆了一口氣,他心裡清楚,方纔黑鬍子手中拿的是“迷魂湯”,這是牢裡常用的一種**。這種藥水對凡人頗有成效,給囚犯們喂下之後,很快就會失去意識。介時,再請高道前來,施展道法,勾魂奪魄,迷魂洗腦。自己正處虛弱之時,若是被人迷魂,讓人得知陛下“遊歷地府”的真相,便是犯下了欺君之罪,到時候,就算自己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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運氣一個周天,嘴裡吐出一口濁氣。
低頭望着被“更換”的新身體,心頭升起一股無力感。
武道修行,其實質就是打磨肉身,煉去體內潛藏的雜質。自己幼年多病,體質欠佳,經過這大半年的修行,好不容易有些起色,卻在此時被換了身體,可說之前所有的苦修都付之東流。而且,這些器官來處不一,有好有壞,要重新整合,沒有個一年半載,很難見到成效。
此刻,他只覺浩然正氣在身體內橫衝直撞,難以控制,甚至有種憋悶欲暴的感覺。
雙腿一瞪,乾脆放棄療傷,一頭躺了下來。
目光瞥處,卻見那老嫗斜躺在角落裡,渾身顫抖,正目不轉睛的盯着自己。那對熾熱的眼中彷彿在期盼什麼,那烏黑的瞳孔深處,似乎燃起了一團烈火。
是興奮,是期待,還是渴望?
雲鴻眉目微怔,他與這老嫗非親非故,她爲何這般看着自己?
雖然與之素不相識,但感受着這種炙熱的目光,雲鴻忽然想起了什麼。這眼神就似一位慈祥的老母親,深情的望着自己的兒。精神一震,陡然想起了王氏,不經意間,眼中含淚。
“呀……呀……”
老嫗發現雲鴻在看他,嘴裡發出一串沙啞的叫聲。
順着她的目光,原來這老嫗並非在看自己,而是在看他腰間掛着的一塊玉牌。
“你想要這個?”
雲鴻摘下腰間的玉牌,放在手中晃了晃。
這塊玉牌通體渾綠,上面雜色甚多,一看便知不是什麼好玉。論價值,遠沒有掛在另一邊,雲鴻的隨身玉佩來的名貴。然而,這塊成色不好的玉佩上卻刻着一個清晰的“木”字。
當日,木子函拼着一絲清明,欲與玥姑娘同歸於盡,臨死前,將這塊玉佩交給雲鴻。
爲了見證這份友誼,雲鴻始終將這塊玉佩帶在身上。
他心中一震,記得木子函說過:他的母親曾被大幽刑部的人抓走,至今杳無音訊。爲了贖回母親,他只能日以繼日潛伏在河神幫,爲刑部打探消息。想到這些,雲鴻眼前閃過木子函臨死時的場面,想到那句“浩然天地,正氣長存”,心中“咯噔”一跳,黯然刺痛。
難道說,這老嫗是……?
此處乃是天牢,被刑部抓回的人,很可能就被關在這裡!
不過,聽方纔那幾個獄卒說,此地是重犯房。木子函的母親雖被刑部抓回,但她並沒有犯罪,應該不屬於“朝廷重犯”。心中起疑,卻見那老嫗渾濁的眼球中,散出急切的目光。
“呀……呀……呀……”
沙啞聲中,老嫗猛地朝雲鴻撲來,一把奪過了他手中的玉牌。
淚水滴落,在玉牌上映染出晶瑩的淚花。
她緊緊握住那塊玉牌,剎那間,竟嚎啕大哭起來。只是口中無舌,哭聲甚是難聽。雲鴻皺了皺眉,一時竟有些手腳無措,只好問道:“這位大娘,請問你可是潭村木家的夫人李氏?”
這一問,老嫗眼中射出精光,竟是連連點頭。
雲鴻大驚:“原來你就是木子函的……”
話說到一半,雲鴻急忙住嘴。那老嫗聽到“木子函”三個字,精神爲之大振,只可惜口中說不出話來,只能用哀求的目光望着雲鴻,希望能從雲鴻這裡打聽到一些木家的事情。
但木家墮入魔道,全家老小無一活口,這樣的事實實在難以開口。
老嫗見雲鴻吞吞吐吐,更是着急,那雙老眼中射出炙熱的光芒。見到此人,雲鴻總是會想起自己的母親,心中產生些憐憫,便實話道:“木夫人,實話告訴你,木府已經沒了。”
轟!
此話如同驚雷,狠狠劈向老嫗的頭頂。
“噗”的一聲,老嫗口吐黑血,眼皮一翻,暈死過去。
雲鴻大驚,心中愧疚不已,早知如此,他就不該實話實說。急忙上前查探,發現她身上大小傷痕足有百道。方纔被獄卒踢了一腳,胸口處的肋骨又斷了三根。如今,聽到木府存亡的消息,急火攻心,氣血逆流,胸口出突發血崩,看樣子,已是燈盡油枯,命不久矣了。
眼看老嫗猝死,雲鴻心急如焚,不管傷勢未愈,驀一咬牙,朝她體內注入一道真氣。
他曾答應了木子函,幫他贖回母親,並且確保其安全!
但現在,看這形式,自己又要食言了。
如今,他只能冒險一試!
“轟!”
雲鴻用盡全力,將保命的真氣輸入老嫗體內,當即覺得身體一空,便要睡去。神念一動,咬牙元神出竅。肉體即刻失去支撐,軟綿綿的癱倒在地。危難時刻,元神出竅,這對肉身有極大的損傷。但此刻,雲鴻已顧不了這麼多,如果不用元神喚醒老嫗,她將永遠的睡去!
一道白光飛出,徑直沒入老嫗的天靈。
在髓海中穿梭片刻,雲鴻便在元神島前,看到了老嫗將要消散的魂魄。
心神一動,急忙祭出引魂燈,想以引靈仙器,強行挽回其魂魄。可因傷勢未愈,一番施法下來,才發現浩然正氣在丹田內橫衝直撞,不僅無法控制,還隱有走火入魔的徵兆。
而此刻,就連三件仙器也沒了動靜!
雲鴻手持引魂燈,卻無法點亮燈芯,眼看李氏魂飛魄散,他心急如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