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殺父仇人

果然不出我所料, 言語之間,有一個士兵就來推搡我,料定我這裝束怎能是失蹤的平王小王妃?又怎能是宋小將軍的義妹?

我倒真不會靠這身行頭來昭示自己的身份, 若這士兵以爲我是尋事的村姑, 將我趕走, 才正中我心意。

我轉身就要走——

“慢着, 王妃這邊請, 屬下這就帶您去見將軍。”另一個站的較遠的士兵急忙趕到我們這裡,謙和有禮地朝我鞠了一躬,轉頭對剛纔阻攔我的士兵道, “將軍的義妹眼角下有顆淚痣,你忘記了, 真是胡鬧, 將軍怪罪下來, 讓你吃不了兜着走。”

原先的士兵愣了愣,將我的臉又細細盯了一陣, 忍不住瑟縮了一下脖子。

穿過層層帷帳,終於被領到了將軍的營帳前,其中一個士兵進去通報,我聽見裡面有個低沉的男子聲音包含激動與不確定:“清妹?”

我不由自主地將拳頭攥緊,腦中只回旋着一句話, 宋斐殺了我爹, 宋斐殺了我爹。

青色的帷帳浮動, 一個挺拔精壯的男子身影閃在眼前, 興許是常年在軍營磨礪的結果, 長眉下的眼眸時時散發着如豹般銳利堅毅的神色,此時觸到我的一剎那更是大放喜悅的光彩, 卻……令我厭惡至極。

“大……哥……”一想到宋斐對我爹做的事情,不用醞釀情緒,淚水就模糊了雙眼。

宋斐長眉微蹙,臉色一下從相遇的喜悅變成痛心,伸手要拂去我臉上的淚水,我微微朝後退了一步。

宋斐似領悟了什麼,轉身掀起帷帳大步進入營帳,同時吩咐裡面的侍衛離開。

待營帳只剩下我二人,我只是默不作聲地望着他。

“清妹……這些日子你……受苦了!” 終於宋斐打破了僵持的沉默,“七個月前……看着你被那什麼明威將軍挾持,我都……我都……”

“大哥……”我輕輕嚅囁了一句,“這裡說話不方便。”

宋斐道:“這裡都是我的人,不會有什麼差池,你放心……”

我將頭低了下去,兩手相絞在一起:“我有些話想單獨告訴你……其實這個七個月……我……”我將臉揚起來,眼窩又開始酸脹疼痛,淚水肆意滂沱滾落。“可以……麼?”

宋斐愣了愣,緩步走至我跟前,伸出雙手將我的臉捧在掌間,他柔聲道:“清妹,你別哭了,做大哥的沒將你保護好,實屬大哥不該,看你這樣流淚,我痛心得很……我本想在救出你之後,回府告訴你一些事情,那不如今日就告訴吧。”

我大概猜度出宋斐要告訴我什麼,點點頭,啜泣道:“剛我找你的時候,看見一處地方很僻靜,你隨我來吧。”

出了營帳,宋斐命令手下將領準備拔營,後隨着我走入一片山林。

寒冬季節,滿山都是光禿禿的樹枝和突兀嶙峋的怪石,走了片刻,便到達我說的那個僻靜的場所。

俯身一眼望去,覽便羣山怪石,我所站的地方,眼前就是一個萬丈深淵,深淵下是一路奔騰的河流,河流雖不知深淺,可是若一個人掉下此深淵,河流再深也得粉身碎骨吧。

我望了望腳下的深淵,心裡深處忍不住發出一聲冷笑,因爲能夠手刃仇人,此時我激動地渾身竟然微微顫慄,忽地肩頭一沉,厚實的披風落在我身上。

“這裡冷,清妹你別凍着了!”溫潤的話語在身後響起,可是像發現了什麼似的,聲音突然變了調,“清妹……這是……” 熾熱的指尖劃過我的後頸,微微發抖地摩挲着。

知道宋斐發現了什麼,我的心裡突然被堵了一塊,猛然轉身捂着自己的脖子,面對着宋斐。

不想,宋斐的眼神又落在我的前面的脖頸和襟口處,我又不自覺地將襟口緊了緊,狼狽地好似被人發現自己做了壞事一樣。

宋斐從吃驚變成痛心又轉而爲惱怒,他陰着臉道:“他……強迫你!”聲音猶如豹在獵食前的低吼,“這個畜生他強迫了你!”攥緊的拳頭因憤怒咯咯作響,宋斐轉身就走,撩下一句叫我心驚肉跳的話,“我今天一定要見沈俊卿的屍首。”

“不!”想也未想,我不由自主地尖叫起來,上前拉住因憤怒因仇恨而渾身顫抖的宋斐,慌亂地有些語無倫次,“宋斐,不是的,不是的,你別去殺他,是他救了我,若非七個月前他捨身救我,我怎能現在站在你面前,你不要動他……他……現在已快沒有後路了。”

顫抖緊繃的身體終於放鬆了下來,宋斐轉身看我,有些不確定地問:“那……你是自願的?”頓了頓,“你喜歡他?”

你喜歡他?

雖是疑問,卻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陳述。

我定在原地,不知如何作答,我想昨晚確實荒唐,可能是我一時糊塗吧。

然而讓我回答的人是宋斐,我更不能說成是“喜歡”!否則他的妒恨又不知會讓他做出什麼超出理智的事情。

當下,是我不能讓宋斐離開這個懸崖。

“不是!”我答。

“不是?”宋斐又頓了頓,“不論‘是’還是‘不是’,清妹你知道你做了一件什麼事麼?”

無論“是”還是“不是”,我都做了一件天理不容的蠢事,昨晚的一切已經成爲既定事實,沒想到第一個質問我、唾棄我的人是宋斐,我無力道:“我……知道!”

“你既然知道……你既然什麼都知道,清妹……你怎麼那麼糊塗,做了這樣的傻事……”

“宋斐!”自中午與沈俊卿一番周折的我,被剖挖的自尊心似乎所剩無幾,然而在宋斐咄咄逼人的質問下,一下被激發到了無限大,我忍不住滿腔的怒火與仇恨,吼道,“是,我是不知廉恥勾引了自己的庶子,可是宋斐你比我能清白多少,你不也是爲了權力,爲了女人,可以不惜殺害將自己一手拉扯的義父,你……就是一隻喂不熟的……”

“狗”字還未吐出來,我的左臉頰捱了宋斐重重一巴掌,順着力道我狠狠地摔在地上,臉頰頓時火辣辣地痛,擡眼不可置信地望着宋斐。此時宋斐因爲憤怒胸口一起一伏,臉色蒼白到幾點,顫抖的嘴脣一句話也說不出。

我捂着臉,冷冷道:“宋斐,難道我說錯了麼?我爹待你怎樣,你比我清楚,他對你傾注了多少心血多少感情,可是你拿什麼回報他?”

“感情?心血?”宋斐眼角溼潤潮紅,像一頭被擊敗的幼獸,他捂着嘴低笑起來,笑的渾身發抖,高高束起的頭髮跟隨這身體一顫一顫地抖動,那悲愴淒涼的聲音可以讓世間萬物更加冷寂,難堪的神色爬向他的俊朗的面容,“我會稀罕他對我的感情和心血?要說我是一隻喂不熟的狗,我說宋興更是一頭連狗都不如的禽獸!他所對我爹做的事情,他對我做的事情,包括對你做的事情,都昭示這宋興——他連狗都不如!”

“宋斐,你夠了!不准你叫我爹的名字”我忍不住嘶吼起來,可是,我真沒想到到底是怎樣的仇恨與憤怒才讓宋斐成了這般瘋狂的模樣。

“清妹……我這一切都爲了你……”冷風滑過宋斐的面頰,似乎帶走了他些微殘酷,他蹲下身,微紅的雙目望着我,語氣依舊堅定,“無論旁人怎麼說我,可是我知道……我是爲了你,爲了我的清妹,我都不在乎!我可以爲你捨棄一切!”

我踉蹌地起身,逃開宋斐那複雜的眼神,氣憤道:“宋斐,收起你那噁心的話語,從小到大,你不知道你給了我多少難堪和羞恥麼?所以我厭惡你,我一直以來都很厭惡你,要不是看在你是豔兒的親哥,且將我爹喚一聲‘義父’的份兒上,我是一面都不想見你。你以爲你的心思我不知道麼?我是你義妹,你該把我當親妹妹看纔對,可是你竟然爲了一己私慾,你竟然……你竟然……宋斐,我承認,我利用過你,我在平王府過得很不好,所以我想讓你帶我離開那裡,可是……可是……我不知道你會爲了我這句話做出這樣的事情,如果我知道……你會這麼做,如果我知道我爹會因爲我的緣故而差點被你害死,我決計從一開始都厭惡你,絕對不會裝出哪怕一絲一毫的順從!宋斐,你清楚麼?”

只見宋斐呆愣的望着我,一雙長眸越睜越大,他似乎聽到世間最可怕最惡毒的語言,訥訥道:“清妹,你在說什麼?你說我的一己私慾?可是……你爲什麼不告訴我給你帶來了難堪和羞恥!如果我知道是這樣,我該早些告訴你……”說着,宋斐就來拉我捂着左臉頰的手。

我狠命地將他的手打開:“你別碰我!”

“清妹……你難道不知道我是關心你麼?我爲什麼要把你當做親妹妹,我爲什麼要把你當做親妹妹!”一滴淚順着宋斐的瘦削的臉頰劃過,他顫動這蒼白地脣一直重複着這句話,又來拉我的手。

看到宋斐語無倫次精神錯亂的樣子,我有些害怕地朝後退了一步,只聽他繼續道——

你本就是我的親妹妹,我爲什麼要把自己的親妹妹“當做”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