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然從夢中醒來, 當感受到周身如此溫暖,確認落入一個溫熱的懷抱而非做夢之後,我的心如擂鼓, 咚咚咚地跳個不停。
不是吧, 他, 他姬瑢竟然將我從馬車上抱了出來。
有淡淡的松子香在我鼻端繚繞, 我極小心地深深呼吸, 儘量不讓姬瑢知道我已經醒了,還是繼續裝屍體吧。
“她……明明已經醒了。”耳邊傳來雲小子不忿的言語。
我恨得牙癢癢。
我聽到頭上方傳來一聲輕笑,那聲音道:“王妃比不得你, 這幾日的連夜奔波耗人心神,昏睡是理所應當。”
“什、什、什麼?這個女扮男裝的姑娘, 真的是王妃?”即使看不到雲洛, 可聽着他的尖叫, 我眼前便已浮現出他不可置信的模樣了,“瑢哥哥……你幾時娶了王妃, 我怎麼都不知道呢!”
姬瑢腳步一頓,我明顯感到他抱着我的手緊緊握了握,片刻,他舉步繼續走動,淡淡道:“丫頭不是我的王妃!”言畢, 我聽到一聲門響, 姬瑢應該抱着我入了一間房屋, 他將我輕輕放到牀上, 替我脫下鞋子, 掖好被角。
“哦,那就好!”雲洛釋然, “瑢哥哥,若她不是你的王妃,我若對她做了什麼事……那你可不能護着她!”
“爲何?”姬瑢低聲道。
“我不管,你得替我報仇!這個什麼勞什子小王妃太狡猾了,我被她算計了好幾次,還……還……”說到這裡雲洛頓了頓,結結巴巴道,“還差點要了我的命根子。哼,這個不知羞恥的女淫賊。”
姬瑢“撲哧”笑了出來:“這個淘氣的丫頭,嫁人了還不將自己的脾氣改一改!”隨即話鋒一轉,又道,“洛兒,你可是欺負這位姐姐了,她才這般逗弄你?”
“誰要認她做姐姐?”雲洛賭氣,“她還給我下了蠱毒,到現在我還鬧肚子呢。”
料想這雲小子也不會將事情的原委說出口。
“蠱毒?”姬瑢輕笑幾聲,“可是這個玩意兒?”
“咦,是呀,怎麼在你手裡?”雲洛疑惑。
“這是剛從丫頭袖間滑落出來的。”
聽到此言,我眯着眼偷偷看着眼前一高一矮兩個身影。
姬瑢將瓷瓶的塞子打開,臉上依舊掛着淺的笑容,拿出一粒湊到鼻端聞了聞,好似不太確定,伸出舌尖又觸碰了一下,對着雲洛緩緩道:“洛兒,你被騙了。”脣角的弧度上揚,竟然顯得他有些得意似的,“丫頭暈馬車,這是她出遠門常帶身側的山楂丸,以緩解頭暈嘔吐的症狀。”
“什——麼——”雲洛一蹦三尺高,怒吼一聲,指着我嚷道,“我竟然又被騙了!我竟然又被她給騙了!這個無恥的小娘們兒怎麼老騙我!”
“不得無禮!”姬瑢忽地長袖一甩,方還如沐春風的神色立刻變得嚴肅,就像一朵開得正嬌豔的牡丹陡然變成了一株覆滿冰霜的寒梅。從姬瑢周身散發出的絲絲寒意,連我這不是被斥責的人都覺得冷得慌,更別說是雲洛。
我從未見過姬瑢發過這樣大的的脾氣。雲洛此時眨巴眨巴雙眼,臉上佈滿了震驚。
“洛兒,你不是小孩子了,是什麼樣的身份應說什麼樣的話,還不知道麼?”姬瑢負手而立,背過身不去看雲洛,如長輩一般諄諄教導。
雲洛眼中暈染了一層水汽,他呆愣了片刻,便低垂眼捷輕聲道:“洛兒知錯,再不說這些調皮話,請瑢哥哥責罰。”
姬瑢沉默了好一陣,後長嘆一聲,轉身面對雲洛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你先出去吧。”
雲洛“哦”了一聲,擡眸想再說什麼,可當看着姬瑢冰冷異常的容顏時,終於只是咬了咬脣,乖乖地轉身離去了。
“丫頭,”待門被雲洛“彭”地關上之後,姬瑢笑道,“這……罰也幫你罰了,罵也幫你罵了,你這回總可以睜眼看我了罷。”
聽姬瑢如此說,便知道他一早就知道我是裝的。我不好意地翻身從牀上下來,低着頭不敢看他。
“洛兒比你小,做了什麼惹你的事,你要多擔待着些,若是氣不過,你只管告訴我,我罰他便好,千萬不可像現在這樣負氣不說話,莫要傷了身子。”姬瑢輕聲道。
我依舊低着頭,看見他極地的雪色衣襬朝我這邊劃過,明明只是極普通的白色,卻讓人覺得炫目耀眼。我甚至有錯覺,姬瑢所走過的地方會不會生出不染纖塵的蓮花來。
看着他一步一步朝我走近,我的心又沒出息地撲通亂跳。
“你若生我的氣,也要說出來,錯了我改便是,也萬不可這樣不理我!”姬瑢緩緩朝我走近,言語淡淡的,卻一下勾出了我的滿腹疑問和委屈。
“說吧,別憋壞了!”姬瑢俯身軟聲道,我能感覺他溫熱的鼻息浮在我的額際。
“你……你不是說讓我回南安城見我爹的麼?爲什麼半路讓一羣山賊將我劫持了,又擄我到這個別院裡?我什麼要騙我?我爹想來已知道我要回去,這可好,看我現在遲遲未歸,指不定在家怎樣着急呢?”我扁扁嘴,眼淚啪嗒啪嗒地直往下落。
“是我不好,應提前告知你,可是我沒想到你一出京都的平王府就被人跟蹤了。”姬瑢道。
“什麼?有人跟蹤我?”我仰起臉,驚異地大呼一聲。
清貴俊豔,神姿雋爽,我的臉幾乎就要碰到他雪峰般的鼻尖,本是古井無波的墨瞳裡竟然讓我撲捉到了一絲歉疚。
“是。”姬瑢直立起身,踱步。“就在雲星準備將你帶回寨營的時候,那兩羣人有隱隱顯身之勢,雲星急中生智,乾脆上演了一出山賊劫持的戲碼,這纔將你安全地帶回寨營,還不被那兩羣人懷疑。”
“還是兩羣?”我又問。
“對,是有兩羣人跟蹤你。起初……我們一直以爲在你身後跟蹤你的是一夥人,雲星造成你落入山賊手中的假象,也是想引出對方,查清他們的身份,只是……沒想到引來了兩羣人。”姬瑢道。
“你們怎麼判斷是兩羣人呢?”我問。
“很簡單。從與對方的打鬥中可便推斷出一羣人乃是官府兵將出身,一羣人則是某個江湖組織。”姬瑢分析。“丫頭……你有得罪過什麼人麼?你在寨營裡昏睡的那幾日並不是勞頓所致,而是……有人給你服過的藥。”
我忍不住渾身一冷,防來防去,終究還是沒有躲過。
姬瑢低嘆一聲,又走至我跟前輕輕執起我發抖的手,溫聲道:“丫頭……別怕,馬上就會過去了。”姬瑢拉着我的手朝門外走,邊走邊柔聲道,“你今日也累了,浴宮的溫泉此時水溫正適宜,你先沐浴去乏,用過晚膳我在與你說。”姬瑢問。
得知我昏睡幾日的原因,我心裡很不好受。
“我帶你過去,可好?”姬瑢試探地問。
掌間溫度頗舒適,竟然立刻平息了我內心的寒冷,我想了想執拗地在原地不動:“殿下……叫我來……到底與我要說什麼?我想現在就知道。”
姬瑢愣了愣,隨即笑道:“好吧,我現在與你說。”姬瑢鬆開我的手,背對着我而立,長髮在雪緞襯托下更顯烏黑光澤,他淡淡道,“丫頭,我先前與你說過平王新婚被派去打仗,又被外族俘虜,這絕不是偶然事件,可還記得?”
“當然記得。”就是宋斐和姬瑢兩度告訴我這個消息,從此之後我這顆心便被這句話折磨的再也沒回到原來的位置。
“那你可否還記得,你剛及笄宋將軍又問了你什麼話麼?”
這個更忘不了。我剛及笄我爹詢問我心中的意中人是誰,彼時他已猜出我傾慕於貞王姬瑢,還說了一句“放心”,就因爹這一句“放心”,有好幾天我都還沉溺在歡喜中,以爲爹會將我許給姬瑢,可後來……卻將我嫁給了遠在京都的平王沈筱。
“你……一直困惑爲何你爹那麼疼你,卻不顧你的心思,將你遠嫁?”
我突然侷促不安起來,饒是我的臉皮厚,可這句話從誰口中說出我都不會羞赧尷尬,獨獨從姬瑢口中說出。聽他這樣講,便是知道我的“心思”是什麼了,更清楚我爹與我談話的種種細節,我此時難堪地就如同被扒光了衣服,渾身上下每一寸肌膚裸露在他灼灼的目光之下。好羞啊!
我擠了半天,方擠出幾個字:“那我爹是爲什麼?”
“今日……便是告訴你,宋將軍將自己的女兒嫁給平王沈筱的真正目的。”姬瑢起初的幾個問題問得倒像和自己沒多大關係一樣,而此言一出便回身極擔憂地望着我。